章牧之看了她半晌,似是明白了什么,他端起茶杯轻抿了口,道:“姑娘原来是为了这美人图而来。可惜这图并非在下所有,待找到它原先的主人便要还回去,所以不能再转手他人。”
不苦闻言立即将包袱往后放了放,生怕这女子一言不合直接动手。
谁知沈梦鱼只是懒散的重新撑起下颌,目光扫了一眼眼前男子俊俏的侧脸,开怀道:“我还是头一回见男子沾染上这东西还想着原封不动还回去的,呆子,你算个人才,若是被那东西吸了精气倒可惜了。”
这话说的颇为怪异,章牧之回过头,头一次认真打量起眼前女子来……
“你……”
他刚要开口询问,却听山路那头响起一道女子哭喊声。
一名年轻妇人似是抱着个孩子朝这边焦急跑来,看见茶摊店家便哭求道:“店家,我儿子发了高热,您可知附近哪里有大夫,求您行行好,带我去一趟,求求您……”
店家也是无奈非常:“大姐,不是我不帮你,这方圆几里只有我这一家茶摊,你要想看大夫便只能去云湖县,再说了,你难道不知云湖县发生了什么事情,怎还敢带着孩子往这里跑,这不是自己不拿孩子的命当命么……”
“我……我不知道啊……”妇人抹泪焦急道,“我是去年回乡下养胎的,想着带孩子来见见他爹,便雇了辆马车上路,谁知……谁知那车夫半路要加价,我身上没有多余的钱,他便将我们娘两直接抛下了,后来才知道那车夫瞒了我们许多事情。但是我们孤儿寡母的……现在孩子发了高热,路上吐了好几回了,再不看大夫,我怕……我怕……”
“你揪着我也没用,我这茶摊可没有马车,也送不了你。”
眼见那妇人被店家甩开,几桌客人却无一人肯出手,章牧之环视一眼摇了摇头,起身扶起那妇人道:“大嫂,先起来吧。”
不苦跟着扶了一把,瞥见那孩子脸色通红声音细微,着实已经烧得不轻。
“公子,这孩子看起来确实快不行了,这还有至少一个时辰的脚程,怕是赶不上啊……”
章牧之皱了皱眉,转头看向在场唯一驾了车的那名“茶客”。
沈梦鱼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茶杯,状似无意道:“哎,这天越来越凉了,等这日落后秋风一起,这么小的孩子可怎么忍受的了。”
“罢了。”章牧之沉默半晌,最终沉下声道,“姑娘若愿带我等去云湖县,那美人图便是姑娘的了,事后一两银子也照给。”
“如此便说定了。”
沈梦鱼拍拍手站起身,拇指食指合在口中吹了个呼哨,那停在棺材上埋头打盹的乌鸦“嘎”“嘎”叫了两声飞至矮驴头上啄了啄,吃草吃的正香的矮驴便抬起头拉着棺材车走了过来。
章牧之见此对那妇人温和道:“大嫂,我们正巧也要去云湖县,若不嫌弃,便一同前往吧。”
“谢谢公子!谢谢姑娘!”
那妇人忙抹抹泪,抱着孩子向三人就要下跪,却及时被他拦住:“不必客气,出门在外,理应相互扶持,上车吧。”
于是通往云湖县的土道上便多了这么一行怪异的旅客:一对主仆一女子,外加一个妇人抱着个病恹恹的婴儿,却赶着一辆棺材车,乌鸦嘶哑的鸣叫声与婴孩孬弱的哭泣声混成一团,怎么听怎么诡异渗人。
“这孩子的脸怎么越发热了……”不苦听孩子哭声虚弱,便瞧了一眼道。
那妇人闻言立即探了探婴孩的额头,果真觉得烫的厉害,便惶急的又要哭出声。
“这里有水,用布帕浸湿放在额头上试试。”章牧之拿起水囊递给妇人,却被一只手拦住,他抬头一看,正对上一双晶灿的桃花眼。
“水哪里能行,我这里有酒,用我的吧。”
说着她将腰上的酒葫芦解开递给了那妇人,那妇人忙谢过接下,一番折腾下来,孩子的脸色终于好了些。
“好多了,这酒果真好用,多谢姑娘。”那妇人喜不自胜。
沈梦鱼接过已空的酒葫芦并未说什么,她肩上的乌鸦却不满的“嘎”“嘎”叫了两声。
加了灵泉水的酒非同凡物,主人竟用它来给这小人儿敷脸,真是糟蹋。
怪异的女子。
章牧之深深看了眼重新将酒葫芦挂在腰间的沈梦鱼,又问那妇人道:“大嫂,你可知那云湖县中是什么情形?待入了城又有何打算?”
那妇人叹了口气:“我也不是太清楚,也是被赶下车后听路人说的,说是云湖县里糟了瘟疫,死了不少不足一岁的婴儿,如今官府在追查死因,但听说一直没查出个什么缘由来,若是能早点知道这个消息,我也不会带着孩子回来了,可是现在……如今只能先进城给孩子看病,等见了孩子他爹之后再做打算了。”
此时她怀中的孩子似乎退了点热,有了精神便哭闹起来,妇人抱着晃了两晃,从袖囊里掏出个巴掌大的木质老虎。
那孩子见了栩栩如生的木老虎便渐渐停止了哭闹,虽然脸颊仍旧发烫,眼睛却清亮了许多,伸着小胖手咿咿呀呀抱着木老虎不撒手。
章牧之却注意到那木老虎的制料,便问:“大嫂,这木老虎可是用香樟木所制?”
“公子见识真广。”那妇人笑道,“正是当地特产香樟木。这香樟木产量极少,平日里只有达官显贵能买得起,因为孩子他爹是木匠,当年便从客人手中得了这么一小块,得知我怀了身子后他便亲手做了这么个小物件,现在每次孩子一哭闹,一看见这个便高兴了。”
章牧之闻言不语,又看向那靠着棺材悠哉打盹的女子。
他想起那美人图的画轴也是用香樟木所制,难道只是因为价格昂贵这女子才会如此缠上来?
但似乎不止于此。
“嘎”“嘎”这时两道极为嘹亮的鸦叫声在他耳旁响起,只见女子睁开眼,看向前方不远处那道斑驳的城门,眉梢一扬道:“我们到了。”
进了城门后他们也未曾停歇,而是直奔医馆。
见了大夫之后才知只是虚惊一场,不过倒也怪了,孩子额上的高热竟在路上自己退了下去。
章牧之想起那酒葫芦,看向仿似始终置身事外的女子若有所思。
沈梦鱼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怀疑,实际上她也并不在乎,此时她正看着医馆对面的一排铺子,不过十余家,竟有半数都大门紧闭挂起了白幡,和她这棺材车配在一起倒是应景。
“这一路上多谢姑娘了。”
这时候她身后响起声音,转头看去,却见对方伸手递过来一两银子。
“这是姑娘该得的,那画自当也是姑娘的了。”
沈梦鱼挑挑眉却并没有接下,而是看向他身侧那个正在不情不愿翻找包袱的小书童,章牧之似乎也发现自家书童找的似乎有些慢,回头看去,却见不苦皱眉奇道:
“真是怪了,我明明放在包袱里的,怎的不见了?”
他闻言也是一惊:“画不见了?”
他扯过包袱一看,果真见那美人图不见了踪影。
“公子可还记得我算的那一卦?”
他回过头只见她笑的意味深长,那双桃花眼越发显得诡秘难测。
“今夜过后公子再支付我应得的酬劳吧。”
……
不久,不苦也按照妇人给的地址去寻来了她的丈夫。
妇人唤张氏,她丈夫姓周名山,看起来倒是个憨厚人,听是三人出手帮了他的妻儿,又听闻他们还暂时无处落脚,便十分热情邀请他们暂住在自己家中,章牧之推拒不得,又见天色已晚,便只能同意,打算在此处歇息一晚明日再出发。
沈梦鱼倒是一口就应下了,蹭了顿饭不说,甚至还厚着脸皮讨了壶妇人家自酿的酒。
只是任谁在饭桌上看见一只乌鸦在人用的饭碗里啄肉喝酒,脸色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木匠夫妇面面相觑,倒是不苦瞥着那乌鸦凑近自家公子道:
“公子,这乌鸦一定是精怪,我方才看见它驱使那驴子自己进门,还……还用嘴帮那驴子解绳套。”
“莫要多言。”章牧之淡定用饭,看也未看那乌鸦一眼。
周氏夫妇见此也只能忍下惊异,客气问三人道:
“还不知三位怎么称呼?”
“在下章牧之,这是我的书童不苦,今晚就叨扰二位了。”
到底是读书人,一套作揖下来谦虚斯文,人又长得俊俏,实在好看的紧。
周氏夫妇见之心生欢喜,谁知又听一道女声紧跟着道:“在下沈梦鱼,这是我的飞宠小黑,今晚也叨扰二位了。”
四人回头看去,只见红衣女子把玩着酒杯,笑的愉快非常。
“……”
用过饭后,几人各自回屋,见自家公子踏入门的第一时间就锁上了门,仿佛生怕身后有人跟着闯进来似的,不苦惊奇的瞪大了眼。
“公子,方才见你神色如常,我还以为你不怕呢。我说的没错吧,那什么沈姑娘和她那只乌鸦看起来都不怎么正常,都怪公子长得太招人了,这回招惹上真麻烦了吧?”
章牧之轻飘飘瞥来一眼,不苦打了个激灵,立即甩下包袱,端来一杯茶水讨好主子:“公子口渴了吧,压压惊。”
就在这时,桌旁忽然“啪嗒”一声,一道物品掉落声响起。
两人朝桌下看去,只见不知何时那包袱竟自己散开,从里头掉落出一副画卷来,正是那副见了鬼的美人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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