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书童不苦小心翼翼往身后茂密幽深的山林瞥了一眼,忍不住往自家公子身旁靠了靠。
“好像有乌鸦在叫,还有……还有车轮滚动的声音……”
年轻公子,也就是康州解元章牧之闻言停下脚步,顺着书童的目光往身后山林深处扫了一眼。
然而山林之中寂静非常。
他回头笑了一声:“乌鸦也就罢了,山林如此茂密陡峭,人徒步上来已是勉强,又怎会出现车轮滚动的声音,怕是你错将其他虫鸣鸟叫认成车轮声了。再坚持一会,算算脚程,应该是不远了。”
听自家公子这般说,不苦也觉得自己是多想了,便紧了紧包袱,点点头继续跟在后头向前行进。
然而谁知才不过半刻,本来晴朗的天气竟慢慢转阴,稀稀落落的下起了小雨来。
眼见着这小雨有转大的势头,不苦忙摸了摸包袱,道了声不好:
“公子,咱们的伞落在马车上了,这秋雨寒凉,不然还是先找个地处避避雨吧。”
章牧之看了看前方雨雾渐浓的山林点了点头:“前面隐约有屋顶,过去瞧瞧。”
两人便加速前行,不到一刻钟便看到半山腰上矗立着一座小庙,只是这庙门前杂草荆棘丛生,屋顶墙壁也坍塌的厉害,怕是至少有数十年无人踏足过了。
这倒不算什么,重要的是……
这庙门前竟停着一辆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驴车。
黑漆的实木棺材,干瘦的矮驴,庙门内时不时传来的一两声鸦叫,在这山间似烟似雾的细雨中尤其显得阴森诡异。
“公、公子,你、你不是说这里马车进不来吗?”不苦哆哆嗦嗦攥紧了包袱问道。
章牧之瞥了眼庙门缝隙隐隐透出的火光,按下心中疑虑道:“庙里生有篝火,应是有人,莫要自己吓自己,进去看看便知。”
不苦点了点头,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迈进了庙门。
跨进了石庙章牧之才方知后悔,因为那篝火旁坐着的竟是个身着红衣年轻貌美的女子。
大业虽然民风开放,但要在这种陌生之地,两个男人和一个独身女子共处一室,到底还是要顾虑几分,至少非君子所为。
他当即便退了一步,冲着那女子作了个揖:“抱歉,不知姑娘在此,打扰了。不苦,我们走。”
然而他刚要转身迈出庙门,便听庙门“啪”的一声在他身后紧紧合上,直接断去了他的退路。
这般巧合到近乎诡异的气氛,即便是他这种不信鬼神之人也从心底生起了几分异样,这时候他才发现这女子一侧肩膀上站着一团黑影,竟是一只硕大的乌鸦。
另一侧则竖着一面幡布,上书“问卜算卦”四字,也不知用的什么方式,那幡布杆无所支撑,竟能稳稳当当直直树立在那里,实在是用常理难以解释。
女子把玩着腰间一只泛旧的布绣护身符,一手执着酒葫芦,一双桃花眼在篝火映照之下熠熠生辉。
“既然来了,公子何不求上一签再走?”她挑眉看着他,抬手往喉咙里送了一口酒。
“公、公子……”不苦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哆哆嗦嗦道,“这女子怕不是什么山中精怪……”
“休要胡说。”章牧之低声训了他一声,回头看向那女子客气道,“在下无事可问,便不劳烦姑娘了,方才不知道是姑娘在此,男女授受不亲,我等这便告……”
他话还未说完,便听那乌鸦“嘎”仰头一声叫,庙外便响起数声“嘎”“嘎”嘶哑诡异的鸦鸣,也不知是不是幻觉使然,似乎外头的风声也阴森恐怖了许多。
“……”
红衣女子倒是自在的伸了个懒腰,一脚将两块石头踢了过来:“我可懒得听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坐吧。”
章牧之看了眼那女子,知道无法拒绝,倒是面不改色的坐下了。
不苦总觉得这女子有问题,本想劝自家公子离开,但见他面不改色竟真的在那篝火旁坐了下来,又看了眼那两块被女子像是踢棉花一般替过来的巨石,便也只能咽了咽口水,跟着坐在了他身旁。
庙内酒香弥漫,篝火之中传来噼啪的声音,过了许久,任是教养良好如章牧之,也终于忍不住朝着一直将目光黏在自己身上的女子看了过去。
“在下身上是有不妥?”
“并无不妥。”女子只手撑起下颌,笑容玩味道:“公子是读书人?”
“是,此次正要赶往奉京准备来年春闱。”
“哦,还是乡试举子。”女子咂摸片刻,又扭头看来,“家中可有妻妾侍婢?”
“你这女子好生奇怪……”不苦本想护主,但见那女子目光瞥来,语气还是忍不住弱了弱道,“即、即便是山中精怪也该知晓廉耻,这种话怎么如此随意便向陌生男子问出口?”
“哦,问这个便是不知廉耻了?那我换个问法?”女子提着那酒葫芦在指尖转了一圈,笑得灿烂非常:“你家公子还是童子之身?”
“你你你……”
“姑娘请自重。”章牧之忽而起身别过脸,目光疏离非常,“在下与姑娘萍水相逢,家中情况便不劳姑娘操心了。不苦,我们走。”
不苦自是求之不得,闻言忙抱起包袱,跟在自家公子后头冒着雨出了庙,直到跑出数步,他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庙门下女子一袭红衣眼梢带笑,在阴沉天幕之下如沼泽罂粟,尤其晃眼。
乌鸦扑棱了两下翅膀飞落在女子肩头,歪头看着自己笑的甚是开怀的主人,似乎不解她为什么任由那主仆二人逃走。
沈梦鱼拍了拍它的小脑瓜,笑容收敛了几分:“放心,跑不了,那画鬼已探知我的身份,怕是早就隐匿了,只将那画夺过来也无用,只得先跟着那书呆子等她现身了。”
她说着看了眼那主仆二人逃走的方向,又忍不住笑道:“这画鬼眼光倒是不错,找了个俊美又是童子之身的才子,可惜这才子却不一定乐意承她的情。”
说着她走出庙门,冒着细雨翻身上了驴车。
“走吧,那云湖县可还有麻烦等着我们呢。”
……
距云湖县不远的土道上。
“终于出山了,公子,这里有个茶摊,先歇一会吧。”
方才那庙中所遇实在离奇,不苦缓了许久才舒了口气,看见有人气儿的地方倍感亲切,便忙招呼自家公子先坐下来缓一缓。
喝了杯温茶,章牧之也缓了口气,想起那美人图便对不苦道:“待到了云湖县,你去寻一寻那老伯下落,将画还回去。”
“好嘞,公子。”不苦也觉得自从得到这美人图后一路不吉利,自然是越早脱手越好。
“哎你听说没有,那云湖县出事儿了。”
“你是说那瘟疫吧,我也听说了,这几个月死了不少婴孩,都是毫无征兆突然暴病而亡,满城大夫查也查不出个病因,家人连葬礼也未敢办,都是当日便急匆匆下了葬,真是可怜,好几个都还没满月呢……”
“谁说不是呢,现在谁还敢带着孩子往城里去,我那店里的生意都冷清了不少,也不知这瘟疫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好在这瘟疫只死不满一岁的婴孩,不然我这家有老有小的,搬也没处搬去……”
这时候邻桌几名客人的谈话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不苦瞄着那几个人凑近自家公子小声道:“公子,这禹州无灾无旱的怎会爆发瘟疫?”
半晌未听见回应,不苦抬头看去,却见自家公子目光越过自己背后直直看向山路方向,他顺着看去,忽而睁大了眼险些跳起来。
只见那山路上正悠悠行来的……不正是那驾着棺材车的红衣女子!
“她居然跟下来了?公子……”不苦现在越看自家公子越像是被山中女妖缠身的薄命书生。
章牧之看向沈梦鱼,见她懒散靠在驴车上眯着眼,那驴车没有主人驾驭竟也仍旧行进平稳,直到了茶摊前,那只停在她肩头的乌鸦“嘎”的一声叫,那驴竟似听懂了一般稳稳一停,正巧停在了他的这张桌前。
女子缓缓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自驴车上跳下,姣好的容貌引来茶摊上其他几桌客人的目光,然而她本人却似乎已经习惯对周遭目光视而不见,直直走到他身旁空位坐下。
“老板,来盏和他一样的茶。”
“好嘞客官。”
茶摊老板和客人们基于这云湖县瘟疫的原因对棺材倒是见怪不怪,目光却频频向沈梦鱼和章牧之之间来回扫视,似是在猜测这两人的关系,这使得章牧之尴尬非常。
他自诩见识广博,却从未见过如此难缠的女子。
“不知姑娘如此紧追不放,到底意欲为何?”
沈梦鱼撑起下颌,一双桃花眼冲着他眨巴了两下,无辜笑道:“一两银子算一卦,不准我便走,如何?”
章牧之抬眼看她许久,似是懒得再绕弯回避,便干脆道:“好,如何算?”
沈梦鱼悠悠一笑,装模作样将拇指中指轻轻一掐,然后指尖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写了个“画”字。
“算出来了,今晚你便有性命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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