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事起

“师姐。”

一青年拨开树梢,走近了些,他举起手上的月饼,笑了笑。夕阳斜斜打来,透过枝叶,洒在他竹绿色衣摆上,描摹出柔和简约的纹路。

祝轻时闻声抬首,未语先笑,“有劳了。”

贺君安把月饼放在石桌上,顺势坐在她对面,看了眼石桌上的棋局,两方虽厮杀得十分厉害,但黑子终究上了个当,棋差一着,他收回目光,道:“愿赌服输而已。”

祝轻时轻笑一声,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脖颈,抬目望向远方。

眼前是一条极宽的河流,名曰长梦。今日是中秋佳节,长梦河上漂浮着许多河灯,余晖倾在河流上,微风一动,泛起波光粼粼,残阳如血,竟照的河水通红……

祝轻时的视线蓦地顿在一处。贺君安见她神色有异,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河流曲处,有一角正泛着红水。

两人快速对视一眼,祝轻时微微皱眉,贺君安则是不满的啧了一声。

“先去看看吧。”祝轻时起身,顺着河流,朝那处快速走去,越走近,鼻尖萦绕的血腥味越浓。

现在正是晚食时辰,家家户户飘起炊烟,弥漫出饭香味,两相混合,味道让人作呕,祝轻时眉头皱的更紧。

不多时,便看到一大汉倒在河边,他半个身子淹没在河水里,河水流过,带走一股又一股血水。

祝轻时正要上前,忽然一只胳膊横在她面前,贺君安拦住她,先行上前去检查。

那大汉脸埋在地上,身上衣衫开裂,有与人打斗厮杀的痕迹,他背部微微起伏,看起来仍有生命迹象。

贺君安走过去比划了一下,拽着他的肩膀,打算先把他从水里捞出来。谁知那人却借力,猛地一掀身,一只手从水中探出,倏地向贺君安袭去!

贺君安反应迅速,手臂发力,提气将他甩到一旁树上,同时侧身一避,躲开他袖中飞出的寒光。

“噌!”“砰!”两声,贺君安已然站在大汉面前,一只长剑横在他脖间。

祝轻时先是看了看斜插在一旁树上的匕首,又转回目光,看向大口吐血的大汉。

大汉方才虽并未伤到贺君安丝毫,但带起的血水仍然弄脏了他的衣角。贺君安声音厌恶,“你是何人?”

那人约莫三十余岁,身形魁梧,胸前衣襟早已被血水染透,他半边身子因在水里泡久了,皮肤泛白发皱,胸口剧烈起伏着,手臂也跟着颤抖,可细看,那人却没有双手,手腕处断口整齐,像是被人直直斩断。

祝轻时凝视着他左半张脸上覆着的大块黑色胎记,忽然记起了什么,她靠近几步,仍被贺君安拦在那人可攻击范围外,祝轻时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那人道:“敢问阁下,可是‘明暗双匠’?”

那人看了一眼祝轻时,嘴里不断吐出血沫,他突然开始剧烈颤抖,手脚痉挛着,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

祝轻时忽地看到那人怀里有个熟悉的东西,她蹲下探手,将其从他怀中抽出。那人任她动作,双目通红,从牙缝间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我……与邪修,不共、不共戴天……”

他张嘴似乎想大笑,却忽的,浑身顿住了。贺君安见状不对,连忙拉着祝轻时后退。

“砰!”

两人迅速隐在一颗树后,贺君安转身遮挡着祝轻时,忽感什么温热的东西溅在脖颈上,贺君安抬手一抹,却是破碎的血肉。

血腥气铺天盖地袭来。

祝轻时探出头来,见眼前地上、树上、河流里铺溅着零碎的血肉与骨渣,惨白与血红交织在一起,十分渗人。

而原本那棵树下的大汉,只剩下一滩血水。

祝轻时抿抿唇,沉声道:“他,自爆了。”

贺君安脸色早已黑成一线,他暗骂一声,接过祝轻时递过来的手帕,在河边蘸了水,细细擦拭被血肉溅上的地方,问道:“所以,‘明暗双匠’是谁?”

祝轻时立在一旁,道:“原是一对孪生兄弟,姓楼,兄长名明,弟弟名暗,兄弟俩自出生起各有左右半边脸覆满黑色胎记,丑陋可怖,被视为不详,后被一匠人收留,抚养长大。没想到兄弟俩在制兵器方面极有天赋,经他们之手制成的兵器削铁如泥,外观精美,久而久之,在江湖中名声便传了出来,人称‘明暗双匠’。”

祝轻时顿了顿,看着手中方才从那人怀中抽出的东西,那是一张请帖,已被鲜血染红,但细看仍能看出原本的浅蓝色外壳,边上纹着细腻的银纹,经历过水泡、血染之后,它皱皱巴巴,还泛着十分浓重的血腥味。

祝轻时小心地将它翻开,里面的字更是证实了他的身份。

贺君安瞥来一眼,略有些惊讶,“他们也是要去参加武盟的。”

祝轻时合上请帖,微微颔首,道:“‘明暗双匠’,名声不小,且一器难求,他们被邀请前往,也在情理之中。”

贺君安颔首。他之所以一眼就看出那是武盟的请帖,是因为他半个月前,在祝轻时那里,看到过一模一样的请帖。

方今天下十七门派,又以南净北千为首。江湖规矩,五年一次武盟大会,各派交流功法,增益感情。今年恰是南净宫主办,南净宫半个多月前便向各派发送请帖,同时广邀天下能人异士,共同来切磋。

他们梨花斋坐镇东注,虽管辖范围只有两千多户人家,只是一个小小门派,但依然在被邀请的范围内。

祝轻时一开始收到请帖,是十分纠结的。她原不想去,但一来这次请帖言语温和,态度却较强硬,二来梨花斋先前已借口推脱掉两次武盟大会,这次再不去,难免落人口舌。

没办法,那只能收拾收拾准备过个中秋就去。

东注三面环水,一面依山,环的那条水叫长梦河,依的那座山叫天齐山。天齐山名字似要与天齐,但实际上不过一百五十丈,而梨花斋,就坐落在天齐山上。

东注虽风景优美,但碍于通行不便,因此一直发展不起来。所辖地区如此,梨花斋自然也有钱不到哪里去,甚至可以说,是比较贫穷了。不知从哪一代开始,梨花斋渐渐凋敝,发展到祝轻时手中,斋内只剩十余名弟子了。

梨花斋又小又穷,祝轻时曾经痛心疾首地和诸位弟子商量,认为梨花斋给不了他们想要的,若是有抱负,可以去外面拜入大帮派门下,一些弟子见状走了,但仍有十余位弟子留下。

在这些留下的弟子中,祝轻时最不能理解的便是贺君安了。贺君安是她九年前,在街上遇到的,那时,他不记得自己家住何方,父母是谁,何日生辰,只记得自己姓“贺”,祝轻时于是把他带回梨花斋,取名为“君安”,给自己搭个伴。

原本只是盼他平安快乐一生,谁知他在修炼方面,却极有天赋,祝轻时每每在练武场上看到他,都频频咂舌,感慨人与人差距果真似天堑。

贺君安非是池中鱼,因此当他执意要留下时,祝轻时真心替他感到惋惜。惋惜过后,就开始头疼了,看着留下来的弟子,算上上一代的师叔师伯师母们,一共二十五口人,祝轻时摸着所余不多的钱袋,暗暗发愁。

门派钱财来源一般是制造武器、贩卖典籍、收纳弟子和万家供奉,但前面也说了,东注是个很穷的地方,因此这四项主要收入,梨花斋一个也摸不着。

于是梨花斋内众人只能过上边修炼边种地的生活了,会字画的还偶尔拿些字画去山下卖,一代帮派发展到如此地步,也真是够寒碜的了。

对于这项决定,梨花斋内几位元老十分不赞同,频频劝说祝轻时,但见她屡教不改,也只能摇头叹气,自去后山,不再见她。

祝轻时叹了口气,念着双匠之一方才吐出的那句话,道:“他应当是赶往武盟,路过东注,遇到……”她微微一蹙眉,“……邪修,而后被伤。毕竟他只是匠人,论武力方面,仍不如修炼已久的邪修。”

贺君安站起身来,他半身都被拭上水渍,将手帕拧干,随意塞在腰间,看了眼那血肉横飞的方向,他问:“可是,他为何要自爆?明明有可以活下来的机会,偏偏选择这种残忍的方式死亡。”

祝轻时淡淡摇了头,道:“双匠自出生起便被人摒弃,得此巧手才有今日之威风,一朝失去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任谁也无法接受。他定也是不想死后,让别人看到他双掌被断,于是做出这般抉择。”

她抬眸,见贺君安正定定地注视着她,问道:“嗯?”

“无事,”贺君安别开视线,“我只是在想,邪修为何要对他动手?”

祝轻时道:“个中恩怨我们也不知,但大概率是怀璧其罪。”她又看向手中请帖,眉头皱起,“南净宫所发请帖上有注明,近几个月不知万仞崖那边在搞什么动静,不少邪修入人间骚动作乱,这当真是……”

可恶至极。

正派与邪修向来势如水火,邪修所行恶道,皆为私欲,一向为正派所不齿,又因其常作乱害人,因而人人欲诛之。

贺君安也是想到这一层,眸色微凝,顿了顿,语带安慰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先护好东注这一方。”

祝轻时看向血地,正欲答言,却忽然想到什么,愣了一下,道:“不对,‘明暗双匠’一向形影不离,怎的这只有一位,且邪修并没有杀死他,那必定是去追另一名匠人了……”

她话音未落,便听一凄厉的尖叫声划破长空,

“啊啊啊——!!!”

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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