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康医院附近的一家饭馆角落，韩澍拿起桌上的水瓶，倒了水之后，将装了半杯水的玻璃杯推到对面。
来泰康医院看病的人多，医院附近的店每天中午十一点到两点这个时间段，几乎都是满员。
这家饭馆是一对东北夫妻开的，开了很多年。韩澍以前下班常来这里吃饭，算得上是店里老顾客。
刚才和老师来店里，店里没空桌了，老板娘认出他，连忙在角落里加了一张餐桌，今天中午就要让他和老师准时吃上午饭。
余扬喝了一口水，笑道:“才回来就念着这家店的味道了？”
“确实挺想的。”韩澍扫了一眼店里的环境，也没几个月，店里没有太大的变化。
四十平左右的用餐区摆了十七张桌子，稍微有点缝隙就插一张椅子进去，正好多加一个餐位。
中午在这里吃饭的人大多是外地人，同乡们说着带有天南地北特色的方言。
老板娘把他们点的菜端上来。
店里的菜量大，两人也没点多少，地三鲜，锅包肉，溜肉段。
老顾客回来了，老板娘用着带点口音的普通话问:“小伙，这段时间咋不见你来呢？”
韩澍说得敞亮，“换单位了，不在这上班了。”
余扬默默地听着，又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唉呀妈呀，换单位了？在泰康这么好的大医院里上班你还能换呢？”
“就是之前在这么好的医院上班，我上哪都能换呀。”
“那这次回来多吃点啊！”老板娘简单招呼完，又去了后厨帮忙。
余扬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睛，不苟言笑地问:“你换到哪家医院了？”
“你们市里的？还是省医？”
韩澍刻意将范围放大，“是省内的，也是市里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余扬拿起筷子，半天没下筷，“你的事都调查清楚了，院里有意让你回来。你不是说回老家旅游散心吗？怎么还在那里落地了？”
“院里同意我回来？”韩澍夹了一块锅包肉，“老师，您在这里面没少跑趟吧？”
余扬带了韩澍那么多年，韩澍了解他的脾气，在医院工作这几年，他也了解医院领导的脾性。
当初事情闹得风风火火，甚至上了社会新闻，哪怕事实被官方媒体公布，依旧有不少人认为这是官方和医院在捂嘴。
他在有关医院社会新闻中的形象终究是个医术低劣的暴躁庸医。即使他压根没有操刀的机会，患者手术的后遗症依旧是他造成的。
“知道我跑趟，你就该心疼一下你老师父。我容易吗我？”余扬抱怨道。
“我要是真来了，您更要跑断腿。”韩澍端起面前的水杯，一口气把里面的水全部喝完，“不说上头的真实态度，病人家属三天两头来医院门口拉横幅，顺带把您给骂了，您受得了吗？”
“我有什么受不了的？我又不是没遇到过。”
“但是我受不了。”韩澍平静地回忆着以前那些束缚着他的事，“在这里上班挺累的，真的。同事也好，病患也罢，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让人心累。我的心胸小，再这样下去，我该去精神科找您的老同学开导开导了。”
“大多医院都是这个情况，你现在工作的医院也会有的，不过一个轻一点，一个严重点。”
“不是的老师。”说到目前任职的医院，韩澍脸上的颓气一扫而光，“那可不是轻一点，那是轻很多。虽然也忙，但是心不忙。”
这几个月他算是学到了，只要不太上进，生活的喘息口就会变大。
“年纪轻轻的，说的话怎么那么丧呢？”余扬不停地叹气，提起水瓶把水杯倒满，水当酒喝，“其实也是怪我们老一辈，好不容易熬上能说点话的位置，却没能为你们年轻一代把环境改好一些。”
“老师，您算是比较开明的一代了。”
“我是很开明的好不好。”余扬咬了一口馒头，说:“晚上去我家吃饭，你师母可是很想做一顿好吃的给你补补。”
“有什么补的？”韩澍说:“我明天要去看升旗，今晚可能要去睡广场。”
“那看来是不用补了。”
……
佳联影视公司办公室。
【录之，本系统建议你先别急着签合同。】
林路知翻阅手上的合同，抬眸对坐在斜对面的女人笑了笑，继续浏览，心思早就飞远了。
“没想到飞天大长腿太太也是狐狸太太，之前合作了一次，这次也要合作愉快啊。”女人看她翻这份合同已经翻了十分钟，明明之前在手机上聊得好好的，怎么现在半天也不见她签字，“飞天，这个合同你还有什么地方有问题？我们可以讨论讨论。”
从编剧团队的核心成员，导演到女主，林路知都没问题。
唯一有问题的就是男主。
因为这本小说，压根没男主角，纯无cp。
当然，多了男主这个角色的事对面的人并没有告诉她，刚才给她看编剧写的部分剧本，都是按照原剧情来的。
实际上……
故事大体一样，但是又在某个节点变得扭曲。
加了男主，小说里七成的亲情故事要被改成be的爱情悲剧。
“我先去一趟卫生间。”林路知放下合同，起身出门。
【录之，上次说是尊重原著剧情，也尊重了。这次就不行了，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说会按照原著的故事进行拍摄，把你骗来这里！胡莉估计也不愿意自己在人间还多了个男朋友出来。】
多功能在大脑内吐槽，林路知没回话。
她说想来卫生间确实是想上厕所。
中午喝水喝多了。
两个工作人员走进来在洗手台旁边洗手，戴眼镜的女人把手中的笔记本放在一旁，挤了一泵洗手液，搓出泡沫，“我就觉得挺可惜的，加了个男主，那这个故事主旨和泪点就变味了。现在很多观众已经厌烦了影视剧里各种谈恋爱。在一个有热度的亲情向故事里，塞了个男主进去，弄be，爱情线占了主线，我们大概率会被书粉喷死。”
另一个卷发女人对着镜子整理刘海，“安啦！不是找了那个谁来当主编剧吗？我们就是打打下手，如果真有人喷，不是有他挡着的吗？喷大头也喷不到我们身上。”
“可我是书粉，前天开会的时候，连我都忍不住想开喷了。”戴眼镜的女人捶着胸口，闷闷地说:“现在是我要出手帮忙把我珍藏的故事改成屎，我……真的……会谢…”
哗啦啦 ……
两人听见隔壁马桶抽水的声音，也没回头看。
另一个女人整理好刘海，低声说道:“听说飞天大长腿和狐狸作者是同一个人，今天她来签合同，只要是基于原著，长腿一向好说话。刚才那些话还是不要说了，被人听见不好。”
“我挺想当她的面说。”
“你别去刷存在感了。那么想刷存在感，努力转行，考去工会刷，也是做件好事。”
林路知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静静地站在洗手台后面的墙边，斜靠着墙咳了两声，“抱歉，我都听见了。”
镜中两人惊诧的脸色仿佛被按了暂停键，镜子里的脸慢慢拖着身体转动。
戴眼镜的女人苦笑，“你听到了？”
“嗯。”林路知说:“编剧真实改编的故事主线里多了一个男主是吧？”
卷发女人说:“其实那个角色不是突然加进来的，原作里有。”
“是女主住院期间，隔壁病房的那个同龄的男孩？”
两人都不说话，毕竟是公司用阴阳剧本骗她过来签合同在先。
“能给我看一下吗？”林路知指了指放在洗手台上的笔记本。
“这个？”笔记本的主人把笔记本拿起来。
“嗯。”
林路知接过笔记本，翻看了几页，前几页是女主的人物自传，性格剖析，以及读者们对女主的全方位评价。不仅如此，写这个笔记的人在保留原著大体框架的情况下完善了女主的每一次变形故事的情节，使得这个人物更加立体。有些林路知没有写进书里的独白，她都试着从女主的角度出发，补上了。
整体的故事走向与原著差不多，还添了不少符合胡莉性格的幽默台词和桥段。
只可惜，这个笔记本上的内容是骗她来签合同的。
“很精彩。”
林路知归还笔记本，洗了手，走出卫生间。
办公室里的制片人在等着她。
林路知坐回转椅上，直言道:“我不喜欢这部作品里面插入男主的角色。”
别的作品被乱改，她可以忍，但是这一本，不行。
《小狐狸的梦幻乐园》是她绑定多功能后，根据第一个客户胡莉的日记改写成的。
当时，路元在省医住了三个月。林路知求神拜佛，绑定多功能后，跟着多功能的指示在医院寻找客户。
她找上得了白血病的胡莉，和她交上了朋友。胡莉自知得了重症，没有消极对待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日子，反而是顺其自然，用自己特有的乐观心态向这个世界道别。
她在日记里给自己织了一个抚慰死亡的梦。那个奇幻的梦境才是她生命的终点站，一个不会下车的终点站。
故事的开始是她死了以后，去到那个世界变成一只灵狐。它有九条可以改变整体形态的尾巴，所以整本书有九个变形故事。
每个变形故事的开始是狐狸在人间，变成了小动物，出现在她亲人朋友的生活里，在晚上引领那个人进入她的乐园，而她充当导游，带领人类观光她的世界，进而发生一系列趣事。
九个故事，她变成了九种小动物。有父亲喜欢的土松犬，吸引母亲注意的七彩蝴蝶，还有大半夜吓得大哥以为自己喝醉酒打劫了动物园偷出来的大熊猫，以及好朋友又怕又觉得漂亮的竹叶青，还有班主任上课时，最讨厌听见声音的麻雀……
九个故事，九种道别。
林路知将她的日记改写，存入系统数据，这九个故事在她离开后，全部奇迹般的发生了。
目前，胡莉在她创造的千奇百怪世界里活得无忧无虑。
盘坐在白云上垂钓老鹰，像个空了的垃圾袋在大草原飞来飞去，拿着鱼饲料只身潜入深海喂白鲸这种离谱的事她常做。
甚至还有不少与她同病相怜的伙伴也进了这个世界，和她不知死活地玩耍。
她现在生活的世界很美好，在现实生活中的心灵载体也不能随便被乱改。
谢安的眉头轻皱了一下，随即舒展开，心里已经猜到林路知已经知道了投资方往这部戏塞角色的事。
“好的。”谢安脸上的微笑继续保持着，“这个我们后面会再对剧情进行讨论。”
林路知态度很强硬，“如果是要加男主的话，我还是觉得没有改编的必要了。这本书是一个饱受病痛折磨的高三女学生坦然面对死亡的态度。是她对这个世界的告别，对亲人朋友的告慰，不是因为疾病和突然冒出来的男性角色的虐恋记录。”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谢安遗憾地说:“你这边不想改动主要的故事情节，资方那边又想要靠着这部剧捧人，看来是……”
林路知同样察觉到谢安的无奈，当初她确实想原本原味地把胡莉的世界拍出来，因为书里描写了不少现实中的风景，实景拍摄外加特效方面的资金需求高，感情线不符合大众喜欢的方向，愿意投资的人很少。
好不容易谈上了一个，投资方还要要求往里面加角色。
林路知说:“那你这边看看……能不能换个投资方？”
谢安像是听到了什么幽默的话，苦笑道:“你可能不太明白我们这”
“我来投。”
三个字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宛若个实心砖一样抛下来。
谢安难以置信，“什么？”
“投资方又改剧本又挑演员，爱乱植入广告，独立的创作性得不到保证，完成一步作品也不容易。”林路知说:“我来投，只需要像第一次合作那样，你们稳定发挥就行。”
谢安以为她在开玩笑，好心提醒道:“拍摄一部影视作品的费用，光凭版权费是不够的。”
她的声音还是那样的平淡，“我知道，我另外掏钱，我来做投资方。”
多功能:【可以！如果你想换编剧，可以试着推荐陆珉惊，她是你在卫生间撞见的两个人中，戴眼镜的那位。根据本系统的分析，她有能力完成剧本改编。】
谢安开始相信她不是在开玩笑了。
“你们如果和投资方那边还没谈妥落实，可以先考虑一下我这边。我还挺想看胡莉的世界投射到大屏幕上是什么样的？”林路知拿出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名片，补说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可以说说看。”
“把原先订的编剧换了，如果陆珉惊编剧愿意，她来当总编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