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榴月看见这少年做出高深莫测的表情,笑问:“真的假的,这当真不是迷信么?”
“迷信?”少年装出成年男子的气概扬扬眉毛,放低了声音说,“打个比方,如果夫人你正好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那么你还会觉得是迷信吗?”
伍榴月心里掀起波澜,表面上还是微微笑着,她拿着这册子回了府,进屋瞧见陈郁南端坐桌前等着她,见到她将册子藏似的背到身后去,陈郁南问:“你上哪儿去了?”
原是笔直站在陈郁南身后的柱子便赶来递给伍榴月纸笔,伍榴月推拒了,走到桌边,在陈郁南阴恻恻的目光之下,于画纸上写:“出去。”
两个字一写完,陈郁南那张脸上风雨飘摇。
伍榴月瞧他一眼,划掉那两个字接着写:“我去哪关你什么事?”
陈郁南静了片刻,指着她先前写的“出去”二字说:“你原先是要告诉我什么?”
伍榴月放了笔,陈郁南神情执拗地将笔又重新推到她手边,泛着清水般的眼睛一霎间看向她,她不动,陈郁南就一直盯着她,她要走,陈郁南一手拦在她身侧。
柱子笑着缓和气氛:“殿下何时变得这样固执了?既然夫人累了也是刚回来,不如先让夫人去休息吧?”
陈郁南装作听不懂柱子好心的话,扯着伍榴月的衣袖不肯松手。
终于伍榴月以一种不耐烦的脸色在纸上写道:“出去找陆大夫,没找到。”
陈郁南表情柔了许多,眼睛跟起了雾一样看不真切,柱子默默后退几步,给他们留空间,结果伍榴月转身就走到里间去了,陈郁南便微微笑着在书桌边踱步,直到小萤走出来说:“殿下,若是等的话,起码得两刻呢,不如殿下先去书房吧?”
陈郁南抬眼问:“是她的意思么?”
小萤换上浅浅的笑容,微微点了一点头。
陈郁南用眼神告诉她可以走了,她就走了。
随即陈郁南吩咐柱子把公文搬到这儿来看,柱子便去了,屋里也静了,听见小萤同伍榴月说话的小小声音,还有潺潺的流水之声,开始陈郁南没注意,后来是不想注意也得注意了。
柱子抱着一堆公文进来时,陈郁南端坐在桌前喝香气飘飘的茶,柱子走来放公文并进行整理,才了解过来,这香气是伍榴月泡澡用的花瓣香气。
他轻声对正在翻阅公文的陈郁南说:“殿下以为是什么花瓣的香?”
陈郁南故意说:“不是这茶香么?”也是为了叫自己不要太想着伍榴月泡澡的那回事。
柱子心想他真是够迟钝的,不过又好笑起他的单纯来,低声道:“殿下可得加把劲啊。”
陈郁南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骂他一句,叫他这心术不正的小子到门口罚站去了。
伍榴月舒舒服服泡澡的时候,陈郁南在认认真真看公文,他时不时喝口茶,虽然全身被某种花瓣香气围绕,但他的心思还是维持在正派上。
伍榴月穿好寝衣出来一看,他还没走,面向这边的侧脸被光照亮,皱了的微突的眉头,一道上扬的弧线后便是因为严肃而抿起的唇,伍榴月把他定定的眼珠子一看,心里想着,陈郁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泡好了?”陈郁南扭头看向她,她站在帘前一怔。
香风波动帐帘,她的散发徐徐地动,陈郁南微眯了眼睛,跟观赏风景一样起了身,然后就站在桌边瞧着她,说:“要过来么?”
伍榴月不知道陈郁南叫她过去要干什么,但看见那桌上依旧铺着刚才的纸笔,也就明白了,她走来后,在纸上写:“有事?”
“无事。”陈郁南的嘴巴讨厌得很,“你今天难得对我很温柔,我要看你入睡了再走。”
伍榴月手指一紧,在纸上写:“不必。”
陈郁南笑着点点头,人走到伍榴月这边来,将伍榴月拦腰抱起,伍榴月的手指不小心在他脖子上抓了一下,他低声笑笑,将伍榴月抱着往房间深处走。
小萤是识趣的,出来时一见这场景,连连向外走,走到门口把像木头一样的柱子一推,两人出去后,一起将门给关上了。
伍榴月被他安置在床上,他坐在床边瞧伍榴月,伍榴月一手指外,是叫他赶紧走,他说:“等你睡着我就走。”
伍榴月比了个简单的手语,她指了指自己,又指指他,最后指向身下的床。
陈郁南笑问:“你是说我们可以一起睡了?”
伍榴月摇头,又比一遍,这时她加上一个关键的动作,在指自己的时候闭了闭眼睛,陈郁南看懂了,还是笑着说:“你怕我趁你睡着了上床?”
伍榴月点头。
陈郁南朗声笑了,笑完他说:“你真严格,其实你睡着了之后,根本就不知道我有没有上床。”
伍榴月拿睁得圆溜的眼睛瞪他。
“我去灭灯。”陈郁南起身要走,但伍榴月还没跟他对峙完,伸出手牵住了他的衣袖。
他马上就俯身吻下来,眸子跟星火一样亮,呼吸跟星火一样烫,伍榴月一下靠在床头,倒给他行了个方便,他的唇辗转了一下,带着茶的清香气,他有些笨拙。
伍榴月没有立马推开陈郁南,因为小萤之前对她说的话在这个时刻从脑子里转到心尖之上,伍榴月的气息也热了些,一动不动任由陈郁南亲吻她的唇。
陈郁南忽然停下了,因为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水润的唇动了动:“你喜欢我了?”
伍榴月心情复杂得很,拧紧眉毛又摇摇头。
陈郁南不相信,就凭刚才伍榴月没闪躲的行为,他道:“我上回说过,再忍不住就割了自己的嘴,结果这回你一拉我,我又没忍住。”
语气是有些郁闷跟愧疚的,伍榴月不表态,他拉了伍榴月的手比作剪刀样要割自己的嘴唇,他的眼睛还是亮闪闪的,很热烈。
手指刚触到陈郁南的唇,伍榴月想到自己的剪刀还在他那儿,朝他伸出另一手,他也很快明白了,轻笑一声说:“那我就更不能给你了,怕你真的来剪掉。”
伍榴月飞快地抽出自己的手,撇开眼光不再看他,那故作冷漠的神情是想逼陈郁南赶紧离开。
陈郁南又起身说:“灭灯去。”
他灭了灯回来,伍榴月还是能看见他那双热灼灼的眸子,他又打起伍榴月嘴唇的主意,坐下时低声问:“还能亲你吗?”
伍榴月往后一缩,陈郁南只好沉默看着她,她忽然嗤笑了声。
陈郁南弹起来,走到帘外去了,片刻后他端着灯盏跟纸笔进来,举着灯叫伍榴月写字。
他说:“你刚才笑那一声像是嘲笑。”
伍榴月写:“女人不同意给你亲之后,你就没别的话了,恶心。”
陈郁南沉了口气,他手中的烛光犹如鬼火一样染在他漆黑沉静的眼底,他眨了一下眼,幽幽地说:“是被你拒绝之后,我缓了缓。”
伍榴月写:“缓什么?”
“说服自己你为什么要拒绝我。”
“怎么说服的。”
“你太骄傲了。”陈郁南慢慢地说,“你又害怕,你还故意装出冷漠的样子,我觉得你有很多心事,但这些心事你都暂且不会跟我说。”
“谁害怕了。”伍榴月愤愤地写。
陈郁南弯唇刚要笑,伍榴月忽然凑到眼前来,他与伍榴月傲慢的眼睛对视上,问:“你这是干什么?”
伍榴月不作声,只想表明自己跟男人独处一室的时候也敢主动接近男人,并不会感觉到害怕,她误会了陈郁南说她害怕的意思,她瞪人的样子是很凶狠的,陈郁南没忍住贴上来,想抚平她的狠戾。
只是蜻蜓点水一样挨了挨她的唇,她一躲,手指撑到床上的砚台里去。
陈郁南很无奈地说:“花猫子。”
伍榴月把手往他身上一擦,他猝然起身躲开,但还是没躲开,他诧异地偏头一笑,随即将烛台放在地上,俯身来按住伍榴月那只使坏的黑手。
一边用衣袖帮她擦一边说:“伍榴月,我想起在哑女庵的时候了,那天我们掉到一个洞里去,下雪了,你拿雪团砸我,你还记得吗?”
陈郁南借微弱的灯光去看伍榴月的眼以及她的脸色,发觉她的神情是微微被触动了,她没有抽出手去,静静看着黑暗处,不知在想什么。
陈郁南就问她是不是在回想,她摇头,昏黄的光让她清澈的眼睛闪了闪,叫人看出些困意,陈郁南放开她的手,说:“睡吧。”
伍榴月看着他像个仆从一样把床上的纸笔砚台都拿了起来,他要走时回过头,深黑的眼睛里像栽种了一片黑森林,风吹动森林,晃啊晃的,烛台上的火苗就是风。
两人都用很深刻的眼神看了彼此,陈郁南牵唇一笑,随后真正地走了,他轻手轻脚的,生怕惹伍榴月没了睡意,门被合上的时候,伍榴月才躺下,心慌慌地想,如小萤说的那般,她打算开始做个坏人了。
第二天,从陆大夫那儿传来了好消息,这种热病的毒可以解了,他顾及到晴天是女子,先是急匆匆来到府里,给晴天喂了三四种药材,有汤也有药丸子。
一直守在晴天床边的柳清有些兴奋,陆大夫走后不到半个时辰,晴天的体温就正常了,脸色跟眼睛也跟平常无异,就是有点虚弱,口里迷迷糊糊地讲话,说不出多重的字音来。
柳清俯首一听,听见晴天倒像是在说听不懂的梦话。
这时伍榴月踏进屋里,柳清便小声地欣喜道:“真是太好了!”
伍榴月笑着来到床边看晴天,这会子晴天讲话又比刚才清晰许多了,口里念着“陈郁南”的名字。
伍榴月的脸色随着心思悄悄地变了。
由于府里头就有位病人的缘故,陈郁南也来看晴天,实则是看陆大夫的药到底效果如何,说来也巧了,他刚进来,晴天就一下从床上支起了身子。
“殿下!”晴天怔怔望向他,“是殿下救了我!”
“说胡话呢。”柳清担忧地摸了把晴天的额头,“估计再休息几个时辰就好了。”
“不是胡话。”晴天下了地,径直走到陈郁南面前来,陈郁南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眉毛皱起来,看了眼伍榴月。
“我要被黑白无常收走的时候,是殿下赶来救我。”晴天抓住陈郁南的手,陈郁南只顾着去揣摩伍榴月那让他琢磨不透的脸色,却又见伍榴月视线一垂看着晴天后来只搭在他臂上的手。
他当下明白了,笑着对晴天说:“我是来看过你,所以你应该是混淆了,你的病是陆大夫救的,你应当谢他。”
但是陈郁南也只能做到这种激起伍榴月心中波澜的程度了,他再次看向伍榴月时,伍榴月淡笑着在听柳清讲话。
陈郁南郁闷了起来,晴天又对他说了好多话,但他实在是听不进去,说了句:“榴月,我们走,她们也都该好好休息。”
伍榴月听他的话跟着他走了出来,他忍不住似的说:“你就像乌云里的月亮,一下让人看得很清晰,一下又被乌云遮住,什么也看不到了。”
伍榴月瞧他一眼,眼神代表着“说人话。”
陈郁南问:“你刚才是不是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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