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门前,风雪骤停。
天地仿佛被抽去了声音,只剩那颗悬浮于门后的巨大金色心脏,缓缓搏动。
每一次跳动,都像远古巨兽的呼吸,震荡着残存的神魂与意志。
裂痕遍布其表,却依旧不灭,如同某种执念的具象——等了百年,只为这一刻。
苏云清踉跄跪地,膝盖砸在冰寒的石阶上,却浑然未觉疼痛。
他一只手仍死死贴在谢无渊的心口,掌下那具身躯正剧烈震颤,黑气如毒蛇般在经脉中游走,丝丝缕缕渗入灵台深处。
那是“三千浮屠”的根,未曾随双心契的断裂而消散,反而因契约崩解带来的灵力反噬,开始疯狂侵蚀。
谢无渊双目紧闭,额角青筋暴起如虬龙盘踞,喉间不断溢出压抑的嘶吼,像是困兽在深渊尽头挣扎。
失控的剑意自他体内逸散,割裂地面,石屑纷飞,一道道裂痕蛛网般蔓延开来,仿佛整座往生门都将被这暴走的力量撕碎。
可苏云清没有退。
他指尖颤抖,却仍将一丝温润灵力送入对方经脉——那是他以丹心温养多年的生机之力,柔和、绵长,带着抚慰神魂的韵律。
可这灵力刚一触及谢无渊体内毒流,便如雪落沸汤,瞬间蒸发,连一丝涟漪都未激起。
“还……不够。”他喃喃,嗓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心灯印记悬浮半空,第九字“心”明灭不定,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可它终究未灭,反而在某一瞬轻轻一震,映出苏云清眼底决绝的光。
他咬破舌尖,剧痛如针扎神识,强行驱散疲惫与眩晕。
鲜血顺唇角滑落,滴在心灯之下,竟被那微弱的光芒缓缓吸收。
他双手结印,指尖划过眉心,引动因果之力回溯时空——
“回溯——三息前,师尊之死!”
刹那间,天地倒转。
光影如潮水退去又涌回,苏云清的神识被强行拉入一段早已封存的记忆深处。
他“看”见了——师尊倒在血泊中,白发散乱,气息微弱如游丝。
那只颤抖的手,艰难地从怀中取出半页残卷,指尖沾血,在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字前,忽而顿住。
袖口翻动,玄纹一闪。
不是天衍宗的云纹剑印。
是玉虚宫秘传的“九星锁魂图腾”!
苏云清心头剧震,几乎要脱口而出。
可更惊心的一幕紧随其后——师尊嘴唇微动,似要说出真相,一道紫火却自虚空骤然落下,无声无息,却焚尽一切。
那火焰纯净如琉璃,却蕴含毁灭神魂的至邪之力。
师尊的神魂在火中崩解,最后一缕意识消散前,目光竟穿透时空,直直望向了此刻的他,仿佛在说:你来了……很好。
光影消散,苏云清猛然睁眼,双目布满血丝,冷汗浸透后背。
“不是玄字长老……”他缓缓抬头,视线穿过风雪残迹,死死锁定高台之上那道身影,“是你,白镜尘。”
白镜尘立于九星大阵核心,手中断剑已裂三道,剑身嗡鸣不止,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解。
可他仍在笑,嘴角咧开,近乎癫狂:“你知道又如何?百年布局,岂是你一介丹修能破?双心契断,不过是斩了命线牵连,可‘三千浮屠’的毒源,早已种在谢无渊的魂魄深处——他生,毒生;他死,天地倾。你救不了他,也救不了你自己。”
话音未落,他双手猛然结印,残破的阵纹重新亮起,九颗星辰虚影自天穹浮现,锁链交织成网,直扑悬浮的心灯!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横身挡前。
影十单膝跪地,七名残影自他身后浮现,每一具皆与他面容相同,气息相连。
他们同时抬手,按在额心——那一道象征护令者血脉的血纹,骤然爆亮!
“命纹共鸣——锁阵!”
七道命纹同时引爆,血雾升腾,化作一道猩红屏障,硬生生将星锁之网阻了一瞬。
可代价亦是惨烈——影十喉头一甜,鲜血喷出,额心血纹彻底黯淡,近乎熄灭。
他单手撑地,仍死死望着心灯方向,嘶声低吼:
“护令者……死亦不退!”
苏云清看着那一片血雾,看着那道倔强的身影,心口猛地一缩。
他也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踏在生死边缘。
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掌心微动——五株仅存微光的“生息兰”,悄然浮现于指间。
花瓣近乎透明,灵光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
这是他最后的生机之源,也是唯一能触碰“三千浮屠”毒核的灵药。
心灯在他头顶轻轻震颤,第九字“心”忽明忽暗,仿佛在回应某种即将到来的献祭。
他的指尖抚过花瓣,轻得像怕惊醒一场梦。
可下一瞬,眸光骤然锐利如刀。
苏云清深吸一口气,五株“生息兰”在掌心轻轻颤动,花瓣近乎透明,灵光微弱如将熄的萤火。
风雪早已停歇,天地寂静得只剩下那颗初源之心的搏动,以及谢无渊喉间压抑的喘息。
黑气仍在他经脉中游走,如毒藤缠绕神魂,每一次侵蚀都像是在撕裂命格的根基。
炉鼎不在身外,而在心中;火种不借天雷,而燃自神魂。
他闭目,指尖轻抚花瓣,低语如誓:“此药不入炉,不凭方,只凭我愿你活。”
刹那间,心灯第九字“心”猛然一震,一道温润却炽烈的光焰自印记中垂落,如星火入渊,点燃了他识海深处那一点丹心火种。
火焰无声燃起,不是灼热,而是滚烫的执念——那是他十年采药、百年修心、千次失败中淬炼出的丹道意志。
“生息兰”在火焰中化作虚无,药力未散,反而被心火凝成一道金色暖流,顺着他的指尖、经脉、心神,尽数灌入谢无渊心口。
那一瞬,苏云清仿佛看见自己的命线在燃烧,一寸寸化为生机,渡向另一具濒临崩解的躯壳。
黑气骤然翻涌,似有意识般挣扎反抗,可那暖流所至,竟如春阳融雪,硬生生逼退三寸!
谢无渊剧烈震颤的身体终于缓下,喉间的嘶吼渐弱,化作一声极轻的呜咽,像是从极深的梦魇中被拉回一线光明。
他的睫毛微颤,唇色由青紫转为苍白,虽未睁眼,却已不再挣扎。
夜昙的残香缭绕在心灯周围,那缕微弱的芬芳仿佛承载着千年的叹息。
她轻语如风:“最苦的药,是明知会死,仍愿燃尽。”
苏云清没有回应。
他的脸色已苍白如纸,指尖冰凉,神识如被撕裂般剧痛。
但他仍稳稳托着那道即将耗尽的暖流,如同托住整个世界的重量。
就在此时,初源之心忽地一颤。
金色的裂痕中,传出低沉而悠远的低语,仿佛来自时间尽头:“解法在愿……非药可医,非剑可斩。”
苏云清猛地抬头,望向那颗跳动的心脏——它裂痕遍布,却依旧搏动不息,像某种执念的化身。
他又低头,看向怀中逐渐平静的谢无渊,那张向来冷峻如霜的面容此刻竟透出一丝脆弱,仿佛终于卸下了百年孤寂的重负。
他忽然笑了。
那笑极轻,极淡,却如破晓之光,照亮了他眼底深藏的疲惫与决意。
他抬起手,将心灯印记缓缓按向自己心口,声音轻得像一场梦的呢喃:“那我便以心为引,问你一句——愿不愿,再走一遍?”
话音落下的瞬间,心灯第九字“心”骤然大亮,光芒如潮席卷四野,竟与初源之心产生一丝微妙共鸣。
天地仿佛凝滞,连风都忘了吹动。
而就在那光芒最盛之际,一滴血泪自苏云清眼角滑落。
不是悲伤,不是痛苦,而是神识崩裂的代价——那一瞬,他识海深处某段记忆无声湮灭。
少年时初雪纷飞的山门,那道立于寒风中、剑指苍穹的背影,那双冷若寒星却曾为他挡下雷霆的眼眸……全都化作碎片,随风而散。
他不知道自己忘了什么,只觉心口空了一块。
可他仍笑着,缓缓松开手,任心灯悬浮半空,微光摇曳,如残灯未灭。
风,又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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