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寂然。
虚空裂隙缓缓闭合,如同从未开启过。
唯有初源碑前那一撮余烬,悄然渗入石缝,像一颗沉睡的种子,在无声中扎下根须。
风不起,云不动,仿佛方才那场撼动三界执念的对峙,不过是一场幻梦。
可苏云清知道,不是梦。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尖微颤,心火在胸腔深处跳动,如残烛摇曳,却倔强不熄。
他猛然抬头,望向谢无渊。
那人依旧立于身前,黑袍猎猎,剑未出鞘,杀意凝滞如霜。
可当苏云清侧目环顾四周,却发现湖边守卫的弟子眼神空茫,目光扫过谢无渊时,竟如掠过虚空,毫无停留。
“你们……看不见他?”苏云清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裂痕。
无人应答。
一名年轻修士从旁走过,手中捧着一卷旧信,忽然停步,眉头皱起:“这是谁写给我的?字迹陌生……我为何要留着它?”他喃喃几句,竟将信投入湖中,任其沉没。
孩童在村口嬉戏,母亲唤他们回家吃饭,口中本该讲着“百年前那位一剑斩魔尊的剑尊大人”的故事,如今却只说:“快些回来,天黑了有鬼。”
苏云清心头一刺。
没有英雄,没有传说,没有名字被提起。
那些曾以血肉护苍生的人,正在被世界亲手抹去。
而谢无渊站在这里,真实得如同天地唯一不变的锚点——可若世间再无人记得他,他还能存在多久?
“原来如此。”苏云清低语,心火骤然灼烫,“‘斩情律’斩的不是情,是‘存在’本身。只要不再被记起,便等于从未活过。”
他的视线落在胸前那盏初源之心上,微光跳动,映出谢无渊模糊的轮廓。
唯有心火所照之处,那身影才清晰如初,仿佛整个三界只剩这一束光,维系着他不至于彻底消散。
不能等了。
就在此时,一道残影自虚空中浮现,单膝跪地,手中握着一枚残破古钥,边缘布满裂痕,似经千年风霜。
是影二十四。
他抬起头,脸上没有痛楚,只有近乎虔诚的平静。
“影七一脉,代代为清道使监律之人,守的不是律令,是‘记得’。”他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我们活着,就是为了证明——有人不该被遗忘。”
他拖着残魂走到心渊之律前,那是一座悬浮于虚空的古老律碑,九道锁槽横列其上,前八槽已铭刻符文,唯第九槽空置已久。
影二十四将影钥插入第九槽,轻声道:“记得,便是活着。”
话音落,残魂燃起。
不是爆裂,而是温柔地化作一道光链,缠绕律碑,直贯第九槽。
刹那间,“守”字凝实,金光迸发,整座律碑嗡鸣震颤,浮现出十字符文——心渊归愿誓承心守。
苏云清只觉心口一震,心火轰然暴涨,几乎要冲破躯壳。
可与此同时,一段记忆,无声湮灭。
——春寒料峭,毒瘴弥漫山谷。
他初入宗门,不慎触阵,肩头被淬毒银针贯穿。
剧痛中倒下,意识将散。
一道黑影疾掠而至,衣袖翻飞,挡在他身前。
“退后。”
谢无渊的声音冷得像冰,手中长剑一挑,将暗处偷袭者斩首。
鲜血溅上他的脸,他却转身蹲下,背对着苏云清,淡淡一句:“上来。”
那时他还太轻,伏在他背上,听见心跳沉稳,闻到剑锋与松雪的气息。
那是谢无渊第一次为他挡伤。
而现在,这段记忆碎了,只剩一个模糊的剪影,和心口一阵钝痛。
“又少了一段……”苏云清咬牙,指尖掐入掌心,“每守一次存在,我就失去一次回忆?”
可他不能停。
远处天际忽现剑光。
玄烬再度降临,手持重铸的斩念剑,剑身不再漆黑如墨,而是泛着微弱金光,仿佛有某种古老意志正在苏醒。
他站在半空,目光落在苏云清胸前的心火上,看着那团火焰中清晰映出的“谢无渊”之名,竟久久未动。
“我斩的,本是乱序之因……”他低声自语,声音里透着困惑,“可为何,斩了之后,心更乱?”
他曾以为斩断情执便可回归清明,可每当他挥剑,脑海中却总会浮现那些被抹去的名字——某个母亲哭喊孩子时的悲恸,某位老修士抚摸亡妻遗簪时的颤抖……
他开始怀疑:秩序的代价,是否太过荒凉?
归无衣察觉异样,眸光骤冷:“犹豫者,亦当斩。”
焚情诏再现,化作烈焰长鞭,狠狠抽向玄烬残魂。
他闷哼一声,身形剧烈波动,几乎溃散。
“你也要抹去我?”玄烬抬头,眼中竟有怒意,“当年你我一同立誓,如今你却连同道都要焚尽?”
“执念即罪。”归无衣冷漠,“你不配再持斩念剑。”
玄烬嘴角溢出血痕,却笑了:“若这叫执念……那我宁可堕入执中。”
他缓缓抬起剑,不再指向苏云清,也不再指向谢无渊,而是垂首,遥遥对准自己心口。
仿佛下一瞬,就要亲手斩断最后一点灵识。
苏云清望着这一切,心火剧烈跳动。
三界在遗忘,记忆在崩塌,连反派都在动摇。
而谢无渊的身影,正随着每一次他人的遗忘,在现实中愈发稀薄。
唯有他自己还看得见他。
唯有心火不灭,他便不亡。
苏云清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向心渊之律。
他不再去刻名字。
而是将心火引出,悬于碑前,如灯如炬。
那一瞬,心火摇曳,映出无数画面——
雪夜背影,药炉微温;
生死关头,剑锋回护;
并肩而立,共抗天劫……
每一幕,都是他用命记住的痕迹。
而是以心为火,以忆为刃,逆斩那所谓的“天道之律”。
苏云清立于心渊之律下,心火摇曳,如风中孤灯,却炽烈得足以焚尽虚无。
他不再刻名。
指尖轻抚胸前那团跳动的火焰,苏云清闭目,任记忆如潮水奔涌——不是被动守护,而是主动点燃。
他将自己与谢无渊共历的每一幕,尽数投入心火之中:那年雪夜,药炉微温,谢无渊立于窗前,黑袍染霜,却默默为他披上外袍;金丹劫至,天雷九重,是那柄从不离手的长剑横空而起,替他挡下第七道紫霆;在魔渊裂隙前,他丹力耗尽,意识溃散,是谢无渊将他护在怀中,一剑斩断万魔嘶嚎,低语只一句:“我在。”
这些不是功法,不是丹方,却是他用生命去“修炼”的东西。
熟练度面板在识海中轰然震颤——【守心·共历】进度暴涨,从模糊虚影到凝实成链。
每一段记忆燃烧,便有一道“守心之光”自心火中冲天而起,化作金色锁链,缠绕心渊之律。
九道锁槽共鸣,第十字符文缓缓旋转,竟开始逆向流转。
虚空裂隙被一道道金光刺穿,原本沉寂的初源碑林开始震颤,尘封千年的碑面浮现出模糊姓名,仿佛有谁在彼岸轻声呼唤。
归无衣猛然抬头,面具“咔”地裂开一道深痕,随即轰然碎裂,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那不是死物的残魂,而是曾活生生跪在断碑前、亲手焚去爱妻名讳的白镜尘。
“不可能……”他声音颤抖,望着那冲天而起的金光,“情执……怎会化作规则之力?”
可答案就在眼前。
心火所照之处,律令崩解。
心渊之律·守心形态首次展现其真正威能——规则反噬。
那曾焚尽万情的“焚情诏”,此刻竟如遭天谴,火焰倒卷,反噬其主。
烈焰缠上归无衣残魂,他闷哼一声,却未闪避,只是怔怔望着苏云清心火中映出的两个身影:一个背着他前行,一个为他挡下毒针。
“若情能如此坚韧……”他低语,声音里竟有泪意,“我当年,是否不必放手?”
玄烬立于半空,残魂已近乎溃散。
斩念剑在他手中剧烈震颤,剑身金光与黑焰交织,仿佛古老意志与执念残魂的最后博弈。
他低头看着那柄曾斩断万千情缘的剑,忽然笑了。
“原来……我们才是被清道的人。”
话音落,他将最后一丝灵力注入剑心,斩念剑轰然碎裂,化作漫天光雨,洒向碑林深处。
每一粒光点落下,都轻轻触碰一块无名石碑——刹那间,那些早已被抹去的名字,竟微微闪烁,如星火将燃。
苏云清睁开眼,望着那点点微光,心口剧痛。
他终于明白——清道使不是执律者,而是殉道者。
他们斩断的不是罪,是记忆;他们清除的不是乱,是“存在”。
而他们自己,也在一次次斩断中,被世界遗忘。
“你们不是清道人……”他轻声说,声音却穿透虚空,“你们,也是被道清的人。”
风起,灰烬飞舞。
归无衣残魂立于虚空,焚情诏已化灰烬,随风飘散。
他望着苏云清心火中那盏不灭的“初誓之灯”,眸光幽深如渊。
良久,他低语:
“你们……真的不怕乱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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