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之后,是悬浮于混沌尽头的天道本源——一片无垠的灰白之域,死寂如终焉的尽头。
没有星辰,没有昼夜,唯有那断裂的“双心碑”残基孤零零矗立在虚空中央,碑体裂痕纵横,仿佛曾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力量生生撕开。
九道黑雷如活物般盘绕其上,幽光吞吐,每一次脉动都引动天地震颤,宛如九条沉睡的孽龙,正缓缓苏醒。
苏云清靠在谢无渊怀中,气息微弱得几乎不可感知。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心口,那里,“命轨火种”如风中残烛,微弱跳动,每一次闪烁都像是在与时间做最后的抗衡。
血沫从他唇角溢出,染红了素白的衣襟,七窍已有细微血线渗出,整个人如同一张绷至极限的弓,随时会寸寸断裂。
谢无渊低头看他,眸光深得如同化不开的夜。
他缓缓将苏云清放下,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一场未醒的梦。
剑横身前,剑锋指向虚空,声音冷如万古寒冰:“此路,我替你走。”
话音未落,苏云清却猛地抬手,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他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双早已失焦的眼眸努力聚焦,唇瓣颤抖着,挤出几个字:“……不准死。”
声音轻如呢喃,却像一道惊雷,劈开谢无渊心中最后的堤防。
他顿了顿,终究没有再言,只是将衣角轻轻覆在苏云清掌心,仿佛在回应一个无法兑现的承诺。
天穹骤然裂开。
第一道忘川天雷轰然劈落,雷光撕裂灰白,直指苏云清心口。
那一瞬,雷中竟浮现出百年前的雪夜——风雪如刀,谢无渊背着昏迷的苏云清穿越千山,寒风割面,他的脚步却未曾停歇。
那一幕,曾是苏云清识海中最温暖的记忆,此刻却被天雷强行剥离,化作灰烬,随风飘散。
“不——”苏云清闷哼一声,身体剧震,七窍齐齐渗血。
可他仍咬牙催动命轨火种,识海深处最后一丝灵光爆燃,引动【众忆之光】迎向雷劫。
火光与雷光轰然对撞,命轨震颤如弦将断。
光流之中,九影残灵的意志在咆哮:“我释,故我在!”那是影七一脉千年执念的回响,是无数无名者以命守律的呐喊。
可每接一雷,苏云清的识海便崩塌一分,记忆如沙漏倾覆,连“谢无渊”三字都在意识中模糊、褪色。
第二雷至,是初遇那日,他递出第一枚丹药时的指尖微颤;第三雷,是他跪在谢无渊身侧,掌心贴着他心口,一遍遍唤他“醒来”;第四雷,是他守在炼丹炉前,等一句“今日可好”的漫长深夜……所有温情,尽数被天雷碾为虚无。
第五、第六雷接连落下,苏云清的肉身已开始龟裂,白袍染血,如雪覆红梅。
他的呼吸越来越浅,意识在破碎的边缘浮沉,可命轨火种依旧未灭,反而在一次次重击中,燃起一丝近乎不灭的微光。
第七道雷,轰然降临。
他终于跪倒,双膝砸入虚空,裂纹自落地处蔓延千里。
血从每一寸肌肤渗出,染红了半片灰白之域。
他抬起头,望着谢无渊,眼神空茫,仿佛在寻找某个早已模糊的影子。
“我……忘了师尊的脸……”他喃喃,声音破碎,“可我还记得……要护你。”
话音未落,第八道雷已至。
这一道,直击心口火种——那是他第一次为谢无渊压制“三千浮屠”的记忆。
那一夜,谢无渊毒发,灵力逆行,几乎走火入魔,而他耗尽精血,以自身为引,将药力缓缓渡入对方经脉。
那是他第一次触碰谢无渊的脉搏,第一次听见那人低哑道:“……为何不走?”
记忆在雷光中轰然湮灭。
苏云清的身体猛地一颤,命轨火种剧烈摇曳,几乎熄灭。
他的手指缓缓垂落,指尖离谢无渊的衣角,只差一寸。
谢无渊终于动了。
他单膝跪地,将苏云清揽入怀中,剑横于二人之前,剑锋染血,却未折。
他抬头,冷眸直视那盘踞于双心碑上的九道黑雷,声音如斩断万古因果:
“你洗他的记忆,我斩你的律。”
话音落下,第九道忘川天雷缓缓凝聚,比前八道更幽、更沉,仿佛凝聚了天地初开以来所有被抹去的执念与不甘。
雷云深处,一道百丈虚影缓缓显形——守碑人,天道化身,眸如寒星,声如天律:
“情为乱源,执念为祸。此劫非罚汝身,乃洗汝心。”
可就在这死寂的刹那,苏云清残破的指尖忽然微动,一缕极淡的青光,自他心口命轨火种最深处,悄然溢出。
第九道忘川天雷自九霄垂落,如天罚之笔,要将“情”字从这方宇宙彻底抹去。
雷光未至,虚空已寸寸崩裂,灰白之域如琉璃般龟裂,蔓延出亿万道漆黑裂痕,仿佛整个天道都在震怒中颤抖。
就在那毁灭之雷即将轰下的一瞬,苏云清心口命轨火种深处,那一缕青光骤然暴涨——
青衫残影自光中浮现,子桑立于残火之前,衣袂染尘,眸光如渊。
他抬手轻抚那将熄的火种,低语如风穿魂:“天道可逆,唯情不灭。”声音轻得像一片叶落,却如钟鸣贯入天地,“你燃的不是记忆,是它不敢承认的‘律’。”
话音未落,混沌深处轰然裂开一道缝隙。
影二十七率九影残部自虚无踏出,残甲染血,步伐却稳如山岳。
他们皆无完整肉身,仅以执念凝形,步步踏出的皆是精血所化的光痕。
至双心碑前,影二十七单膝跪地,额触虚空,身后八道残影齐齐叩首,声如洪钟,响彻终焉:
“属下,护律归来。”
刹那间,九道精血自残魂中迸发,化作一道流转着古老符纹的屏障,横亘于苏云清与天雷之间。
那屏障薄如蝉翼,却在第九雷的威压下撑出一瞬的喘息——仅仅一息,却足以让命运扭转。
谢无渊目眦欲裂,指尖抚过苏云清冰冷的脸颊,那双曾映过山河万里、唯独容得下一人的眼眸,此刻已无光无神。
他低头,剑锋缓缓划过自己心口,鲜血如红梅坠落,一滴,一滴,尽数融入命轨火种。
“你若灭,”他声音沙哑,却字字如剑,刺穿天道威压,“我便斩天。”
血落火种,心火微颤,竟生出一丝搏动。
第九雷终于落下。
雷光不再是纯粹的毁灭,而是化作一幅横贯天地的画卷——苏云清一生中所有与“爱”相关的记忆,被天道强行剥离、显化、碾碎。
师尊临终前将玉佩塞入他手心,轻叹“清儿,走”;
谢无渊毒发那夜,他颤抖着将药力渡入对方经脉,听见那冷傲的剑尊低语“为何不走”;
夜昙在丹霞峰赠他一缕香囊,笑着说“你心太软,会被人伤”;
九影残部在碑前焚身守律,血染长空,只为护他一步前行……
每一幕,皆被雷光吞噬,化为飞灰。
苏云清的身体在雷中寸寸崩解,皮肉剥离,骨骼碎裂,最终化作漫天血雾。
唯有心口那一团微弱的火,依旧悬于虚空,不肯熄灭——那是命轨火种最后的执念,是被洗尽记忆后,仅存的本能:护他。
谢无渊一步踏出,忆剑出鞘,剑光不斩人,不斩天,直指那盘踞碑上的守碑人虚影。
“你不许他记得,”他声音冷得能冻结轮回,“那我便替他记。”
剑心轰然碎裂,封存千年的记忆如洪流倒灌——
是他背着昏迷的苏云清穿越风雪;
是他在炼丹炉前守了七日七夜,只为等一句“今日可好”;
是他在苏云清寿元将尽时,第一次握紧他的手,低声说“别怕”……
所有被压抑的情感,所有未曾出口的誓言,尽数涌入那残存的心火之中。
刹那,心火轰然暴涨,金红交织的光焰冲天而起,焚尽残雷余威。
灰烬中,一枚残破玉环缓缓升起,九槽残缺,第八槽尚存“律”字余烬,而第九槽——
“律”字碎裂,竟在火中重组,化作一个前所未见的符纹,流转着金红光丝,如血脉般蔓延天地。
“心渊之律”初现,链锁苍穹。
混沌之中,苏云清已无肉身,唯有一团金红交织的心火悬浮,依附于“心渊之律”残环之上。
他残魂微弱,连意识都近乎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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