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松花江的水,看着平缓,底下却藏着看不见的暗流,推着人往前,没法回头。
“白山血盟”这事儿,成了梁峥阁和汤九珩之间一个心照不宣,却又绝口不提的秘密。像鞋子里一颗硌脚的石子,刚开始疼得龇牙咧嘴,时间久了,好像也磨出了茧子,习惯了那点无时无刻不在的、别扭的存在感。
磕磕绊绊中,初中生涯算是囫囵个儿混完了。中考像一道粗糙的分拣线,把大院里一起掏鸟窝、弹玻璃球的半大小子们,甩向了不同的方向。
梁峥阁靠着体育特长和临阵磨枪,勉强擦着边儿,挤进了市里一所不算拔尖、但也说得过去的高中。汤九珩则毫无悬念地以高分考入了省重点,成了家属院里大爷大妈们教育自家孩子时,嘴里那个“看看人家对门老汤家小子”。
高中不在一个学校,见面的机会自然就少了。
刚开始,梁峥阁还觉得挺美,总算不用天天对着汤九珩那张冷脸,也不用再被他那变态的好成绩衬得自己像个榆木疙瘩。他甚至暗暗希望,那该死的“绑定”会不会因为距离远了,就自动失效?
可惜,现实给了他结结实实一闷棍。
失效?想得美。
不过是换了一种更隐晦、更折磨人的方式。
比如,某个晚自习,梁峥阁正跟哥们儿猫在操场角落,偷偷摸摸地点燃人生第一支烟,呛得眼泪直流,心里还带着点混不吝的兴奋。
突然,一阵尖锐的、如同刀片刮过喉咙的剧烈咳嗽感毫无预兆地袭来,呛得他肺管子都要炸了,比他自己吸进去的烟厉害十倍!他弯着腰,咳得惊天动地,手里的烟都掉了。
旁边的哥们儿吓一跳,赶紧给他拍背:
“我操,阁子,你这……烟劲儿这么大?”
梁峥阁摆摆手,咳得说不出话,心里却明镜似的——
肯定是汤九珩那小子,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被什么玩意儿呛着了!妈的,连抽烟的自由都没有!
再比如,期中考试,梁峥阁对着天书一样的物理卷子,正打算破罐子破摔,胡乱填满选择题就交卷睡觉。
就在他神游天外,想着晚上去哪家游戏厅的时候,一股极其清晰的、带着焦躁和高度专注的情绪波动,像细微的电流一样,顺着那根无形的线传了过来。
紧接着,一些破碎的、他完全看不懂的公式和图形,如同浮光掠影般在他混乱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鬼使神差地,抓起笔,凭着那点模糊的“感觉”,在几道他原本打算放弃的大题下面,胡乱写下了几个步骤和答案。
成绩下来,他那惨不忍睹的物理,竟然破天荒地没挂科,甚至还蒙对了几道难题的步骤分!
物理老师拿着他的卷子,啧啧称奇,当着全班的面表扬他“开窍了”,“知道用功了”。
梁峥阁坐在下面,脸上火辣辣的,心里五味杂陈。这他妈算怎么回事?沾了对门那家伙的光?这比考零分还让他觉得憋屈。
他宁愿自己是那个实打实的零蛋,也不想靠着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进步”。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试图捕捉、甚至干扰那种来自汤九珩的“思维杂音”。有时在课堂上走神,他会拼命集中意念,试图传递过去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比如游戏里的BOSS,或者隔壁班花的大腿。
结果往往是徒劳,换来的要么是石沉大海,要么是对方那边传来一阵更强烈的烦躁感,搅得他自己也心神不宁。
这种单方面的、无法控制的“连接”,让梁峥阁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他像是个被强行塞了另一个灵魂信号的收音机,无法关机,无法调台,只能被动接收,偶尔还能被对方的情绪牵着鼻子走。
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更让他心烦的是,他发现自己对汤九珩的“感知”,似乎越来越清晰了。不仅仅是疼痛和情绪,有时甚至能模糊地“嗅”到对方身上那股淡淡的、像是书卷和干净肥皂混合的味道,或者“听”到他翻动书页时,那特有的、细微的沙沙声。
这太他妈诡异了。
相比之下,汤九珩显得“淡定”很多。他依旧保持着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感,学习成绩稳居年级前列,是老师眼里沉稳靠谱的好学生。
他似乎找到了一种与“绑定”共存的方式,或者说,他在努力地“筑墙”,试图将那来自梁峥阁的、嘈杂的、充满荷尔蒙和叛逆气息的干扰,隔绝在外。
但梁峥阁知道,那堵墙并非坚不可摧。
有一次,他在篮球场上跟人起了冲突,双方推搡起来,火药味十足。就在他攥紧拳头,准备不管不顾冲上去干架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心悸感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动作硬生生顿住。
同时,他清晰地“听”到了汤九珩那边传来一声极低的、带着焦急的吸气声。
那一刻,梁峥阁心里莫名地一松,随即又是一阵无名火起。
他松的是,那堵墙还在,汤九珩还能“感觉”到他,甚至……在担心他?
他火的是,自己打架,凭什么要受他管着?
这种矛盾又别扭的心态,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着少年尚未完全长成的心。
高中的时间像是被按了快进键。懵懵懂懂间,就到了高三。
压力像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一个渴望通过独木桥的学子心头。汤九珩的目标明确,是国内那几所顶尖的工科院校。而梁峥阁,看着自己那不上不下的成绩,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前途的迷茫。家里意思,让他试试体育单招,或者干脆找个专科念算了。
某个周末的傍晚,梁峥阁骑着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破自行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不知不觉,竟然骑到了汤九珩学校门口。省重点的校园,看着就比他们学校气派,门口进出的学生,也都带着股说不清的学霸气质。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掉头离开,却看见汤九珩从校门口走了出来。
他穿着干净的校服,背着看起来沉甸甸的书包,身边还跟着一个同样戴着眼镜、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女生。两人似乎在讨论着什么题目,汤九珩微微侧着头,神情是梁峥阁很少见过的专注和……平和。
夕阳的金光洒在他身上,给他清俊的侧脸镀了层柔和的轮廓。那画面,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梁峥阁扶着自行车,脚撑在地上,一时间忘了动作。
就在这时,汤九珩似乎心有所感,抬起头,目光越过熙攘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他身上。
四目相对。
梁峥阁看到汤九珩的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惯有的冷淡,甚至还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被打扰的不悦。
那个跟在汤九珩身边的女生也注意到了梁峥阁,好奇地看了一眼。
一股说不清是尴尬、是恼怒、还是别的什么情绪,猛地冲上梁峥阁的头顶。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蹬起自行车,头也不回地扎进了车流里。链条发出哗啦啦的噪音,像是在嘲笑他的狼狈。
风吹在脸上,带着晚春的凉意,却吹不散他心里的那股邪火。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是因为汤九珩那冷淡的眼神?
是因为那个看起来和他很搭的女生?
还是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在刚才对视的那一瞬间,通过那该死的绑定,从汤九珩那边传来的,除了冷淡和不悦,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主人都未必察觉的……慌乱?
这绑定的滋味,到了青春期的尾巴上,变得更加复杂,更加……难以言喻。
像一团乱麻,堵在胸口,喘不过气。
梁峥阁把自行车蹬得飞快,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和感觉,统统甩在身后。
他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而那根绑住他们的线,也正在被越来越大的、名为“现实”和“未来”的力量,拉扯着,发出令人不安的绷紧声。
裂痕,或许早已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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