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个邪门的山神祠回来,梁峥阁做了半宿噩梦。梦里不是鬼怪,而是汤九珩那双冷冰冰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盯得他脊梁骨发毛。早上醒来,脑袋昏沉得像灌了铅,右眼皮还跳个不停。
“妈的,晦气。”他嘟囔着爬起来,套上衣服,打算去水房洗把脸清醒一下。
刚拉开家门,对门也吱呀一声开了。
汤九珩走了出来,脸色比昨天更白,眼底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也没睡好。两人在狭窄的楼道里打了个照面,空气瞬间像是凝固了。
梁峥阁下意识地想刺他两句,问问他是不是吓尿裤子了,可话到嘴边,看着汤九珩那副明显睡眠不足、却依旧强撑着冷傲的德行,莫名又咽了回去。他哼了一声,别开脸,抢先一步往水房走。
汤九珩也没理他,沉默地跟在后面。
水房是公用的,水泥池子,长满青苔的水龙头滴滴答答。
梁峥阁拧开水龙头,掬起一捧凉水泼在脸上。冰凉刺骨的触感让他激灵一下,清醒了不少。可就在这时,他左边小腿肚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抽痛,疼得他“嘶”地倒抽一口冷气,差点没站稳扶住水池。
“操……”他弯腰揉着腿,这抽筋来得莫名其妙。
与此同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刚走到另一个水龙头前的汤九珩,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左手下意识地扶了一下旁边的墙壁,虽然很快站直,但那瞬间身体细微的僵硬,没能逃过梁峥阁的眼睛。
一个荒谬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窜进梁峥阁的脑子。
他猛地直起身,也顾不上腿疼了,死死盯着汤九珩:
“你……你腿也抽筋了?”
汤九珩拧开水龙头的动作停住,水哗哗地流着。他没回头,背影僵硬,只有冷硬的声音传过来:“关你屁事。”
这话无异于默认。
梁峥阁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昨天祠堂里那诡异的感觉再次袭来,比当时更加清晰,更加……具体。福祸共之?这他妈抽个筋也算?!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也顾不上洗脸了,转身趿拉着鞋就往楼下跑,像是后面有鬼在追。
汤九珩听着他仓促远去的脚步声,直到消失在楼梯口,才缓缓关掉水龙头。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和那双难以掩饰惊疑的眼睛。
他慢慢卷起左边裤腿,小腿肚上,肌肉果然还残留着刚才那阵突如其来的、与梁峥阁位置一模一样的抽痛感,虽然此刻已经缓和,但那滋味,真实得可怕。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不是错觉。那个该死的“血盟”,真的开始生效了。
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上午第三节是体育课,测一千米。梁峥阁仗着身体素质好,一开始就冲在前面,跑得飞快,把大多数同学都甩在了后面。跑到第二圈的时候,他感觉状态正好,呼吸顺畅,步伐有力,正打算最后冲刺一把,破个记录爽爽。
突然,一股强烈的、如同浪潮般的疲惫感和肺部火烧火燎的窒息感毫无预兆地淹没了他!
那感觉来得如此凶猛,仿佛他刚才不是只跑了一圈多,而是已经负重跑了十公里!腿像灌了铅,胸口憋闷得快要炸开,眼前甚至开始发黑。
“呃……”他速度瞬间慢了下来,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脸色煞白。
“阁子!咋了?”跟在后面的胖头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扶他。
梁峥阁摆摆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股突如其来的虚脱感让他几乎站不稳。他艰难地抬头,在跑道上寻找那个身影。
果然,在队伍的最后面,汤九珩正慢吞吞地跑着,步伐沉重,脸色同样难看,额头上全是冷汗,正扶着膝盖弯腰喘气,显然也到了极限。
又是他!
梁峥阁心里一股邪火“噌”地就冒了上来!要不是这混蛋体质这么差,连累了他,他怎么可能在最后关头掉链子!他挣开胖头,踉跄着走到跑道边,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恶狠狠地瞪着远处那个同样狼狈的身影。
汤九珩似乎感受到了他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抬起头,隔着大半个操场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恼怒,有难堪,或许还有一丝……同样的憋屈。他很快又低下头,继续艰难地挪动脚步。
最终,梁峥阁的成绩勉强及格,汤九珩则毫无意外地挂了科。两人被体育老师留下来单独“加训”,围着操场又走了两圈。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一前一后,隔着十几米远,谁也不说话。空气里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喘息。
“都他妈怪你!”
梁峥阁终于忍不住,回头吼了一嗓子,声音因为疲惫而沙哑。
汤九珩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他,因为缺氧而泛红的脸上满是讥诮:
“怪我?要不是你像个疯狗似的在祠堂里乱吼,能有这破事儿?”
“放屁!要不是你先激我,我能跟你玩那玩意儿?”
“我激你?是你自己蠢,像个山炮一样往上冲!”
“你再说一遍?!”
“山炮!梁峥阁你就是个虎逼山炮!”
两人就这么在空旷的操场上,顶着夕阳,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小公鸡,互相瞪着,用最恶毒的话攻击对方,仿佛这样就能切断那根该死的、让他们一起丢人现眼的无形纽带。
然而,骂得越凶,那种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憋闷感和无力感就越发清晰。
这绑定的滋味,真他妈的……糟透了。
但这还远不是最糟的。
真正的考验,发生在几天后的数学课上。
数学老师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活阎王”,手段狠,要求严。那天他搞突然袭击,发了一套极难的卷子当课堂测验。
梁峥阁看着卷子上那些扭曲的符号和复杂的图形,脑袋嗡一下就大了。他理科本来就不行,尤其是数学,看到数字就头疼。他抓耳挠腮,东张西望,恨不得把旁边胖头的卷子盯出个洞来。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他斜前方的汤九珩,背脊挺得笔直,握着笔的手稳得像焊在桌子上,只听见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流畅而迅速。偶尔遇到难题,他会微微蹙眉,用笔尾轻轻点着下巴思考,那专注的侧脸在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下,仿佛镀了层浅金,竟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沉静。
梁峥阁看得有点出神,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他自己的……笃定和清晰的思路感?那感觉像是一缕游丝,抓不住,却又切实存在,仿佛他混沌的脑子里,被强行塞进了一点不属于他的、条理分明的东西。
他甩甩头,试图把这诡异的感觉驱散,肯定是昨晚没睡好出现幻觉了。
就在这时,“活阎王”踱步到了他身边,低头看了看他几乎空白的卷子,又看了看他魂游天外的样子,脸色一沉,手中的教案卷成筒,毫不客气地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下!
“啪!”一声脆响。
“梁峥阁!你瞅啥呢?!啊?卷子是你相好的啊?瞅它能瞅出花来?!”
后脑勺火辣辣地疼。梁峥阁“嗷”一嗓子,捂着脑袋,龇牙咧嘴。
几乎在同一时刻,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左边肩膀靠近脖子的位置,也传来一阵沉甸甸的酸痛!那痛感甚至比后脑勺的更清晰,更尖锐!
他猛地扭头,看向斜前方的汤九珩。
只见汤九珩写字的动作骤然停顿,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左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后脑勺,又揉了揉自己左边肩膀靠近脖子的位置,那姿态竟有几分可爱。
虽然他很快放下手,继续若无其事地答题,但那瞬间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咬住的下唇,没能逃过梁峥阁的眼睛。
左肩!梁峥阁猛地想起,早上他听见对门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还有汤九珩一声极低的抽气。当时他没在意,现在想来,肯定是这家伙又一个人逞强,不知道在搬什么鬼东西把肩膀给弄伤了!
梁峥阁捂着后脑勺和仿佛也在隐隐作痛的左肩,看着汤九珩那副强装镇定的样子,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愤怒?有。因为这无妄之灾。
荒谬?更有。这他妈连挨打都要一起?!
但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被他立刻压下去的……类似“幸好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倒霉”的诡异平衡感?甚至还有一点点……因为看到对方也吃了瘪而产生的、难以言说的……暗爽?
这他妈都什么跟什么!
梁峥阁烦躁得想砸桌子。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和汤九珩,这两个从小打到大的死对头,从那个该死的中元节晚上起,就真的被绑在了一根绳上。
跑不了你,也蹦不了我。
福祸共之,死生随之。
这绑定的滋味,不仅仅是疼痛和疲惫的共享,更是这种无孔不入的、强行将两人命运糅杂在一起的、令人窒息又无可奈何的纠缠。
他看着汤九珩依旧挺直却莫名显得单薄的背影,第一次没有涌起想要冲上去跟他再干一架的冲动,反而生出一种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己都琢磨不明白的情绪。
这往后的日子,可咋过?
梁峥阁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里,发出了一声沉闷又绝望的哀嚎。
而前排的汤九珩,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感受着后脑勺那残留的、与梁峥阁同源的刺痛,眼底闪过一丝极深的烦躁,以及一丝……同样无人可诉的茫然。
这绑定的滋味,才刚开了个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