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气渐渐散去。

寒风与孤寂毫不怜惜地打压那瑟缩的小身躯。

宋青君静静听着身旁传来的阵阵抽泣。

尽管对这情形早已熟悉，她依然觉得有些压抑。

好在这场梦将尽，她用力按压胸口，准备起身离去。

可这时，侧边猛地射出一双小手，擒住她的手腕。

宋青君被迫转头，正好对上身旁小姑娘的眼睛。

红肿的双眸已被不祥的黑雾吞噬殆尽。

丝丝黑气挣扎漫溢，空洞的眼眶如无尽的深渊，透着森森鬼气。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此刻面色阴沉又美得诡异。

她抵住宋青君的额头，体温骤降。

近距离地看到那张灰白的死人脸和诡异的双眼，宋青君不自觉将呼吸放浅。

就在刚才，这还是宋青君做过很多遍且从未改变的梦，并且马上她就会被迫脱离。

可一瞬之间梦境竟出现如此变动。

就算镇静如宋青君也不禁颤抖，不敢妄动。

她在脑中走马观花回忆过去，试图找出原因。

这梦始于大年初一。

她身处一片闹市，小姑娘是她第一眼所见之人。

宋青君生来就是瞎子，看到这铁树银花不夜城时，简直难以置信，全然被这热闹之景吸去了注意，用近乎贪婪的目光描摹事物，缓缓走入人群。

可她穿过人群后，一切又变回虚无。

此后，每天她都会做这个梦。

她渐渐发现，这梦围绕那个小姑娘在转。

她所看见的景物会随着小姑娘的视线变化而变化。

但没别的思绪，青君只能走进小姑娘，望能发现端倪。

小姑娘对面是个男孩，两人有着相似的面容和相仿的年纪。

“你乖乖待在这里，我一会再回来接你。”

“哥哥……”

小姑娘想说什么，可她对面的人只是匆匆转身离去。

宋青君待在小姑娘身边，陪她从人声鼎沸等到月落人稀。

她哥哥始终不见踪迹。

之后，宋青君试探性地阻拦那个小男孩。

但她只是如鬼魂般从他身体穿过，没留下任何痕迹。

她告诉小姑娘她哥哥不会回来，小姑娘却没有反应。

尝试多次，宋青君明白了自己无能为力，便只将这梦当成观赏世情的幻境。

今日是宋青君第四十次来到这场梦境。

一切都还在原本的轨迹上正常进行。

不知为何，宋青君今日分外心绪不宁。

她惴惴不安，头一次这般焦躁，随意席地而坐，看向身旁的小姑娘。

小姑娘杏眼圆腮，十分惹人怜爱。

她听话地等在原地，时不时伸长脖子望向她哥哥离开的方向，期盼着那人劈开人群，牵起她的手让她逃脱这孤寂。

可她的愿望注定没有回应。

热闹渐渐散去。

灯火阑珊中，只剩小姑娘还守在桥边。

她不由得轻声哭泣。

回想完，宋青君依然毫无头绪。

她只能一声不吭，暗自掂量自己主动出击会不会让情况有所转机。

可小姑娘出其不意，缓慢张开猩红的嘴。

不过，她没打算咬掉宋青君的脑袋，而是反复哀求。

“求求你……阻止他……阻止他……”

声音尖锐刺耳，让目不明耳却很聪的宋青君难以忍受。

她尝试活动手腕，发现小姑娘力气大得惊人。

她不仅脱不开还被抓得生疼。

那双诡异的双眼流出血泪。

最终，小姑娘用尽了全力嘶吼：“求求你！”

眩晕感袭来，宋青君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逃脱了那恐怖的梦境。

她迟钝地支起身子，用手拭去了额头上的虚汗，良久过后才找回呼吸。

心跳渐渐平静。

但那种阴冷恐怖的感觉还萦绕在心，挥之不去。

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独自待在黑暗无人的角落，很可能会被人拐卖甚至被人杀害。

所以她想阻止哥哥离开……

宋青君在心里琢磨着那小姑娘的话。

可思绪纷乱，又心乱如麻，她只觉得那最后句看似是祈求实则是威胁。

睡不下去，她只得到桌前坐起，打算叫丫鬟倒杯热茶来清醒清醒。

突然，门外传来哭泣。

这寂静的夜里。

那哭声格外清晰，宛如女鬼哀吟。

她瞬间寒毛竖立。

可等宋青君仔细分辨后，发现声音不是小姑娘的，好像是她的贴身丫鬟竹桃的。

平常这时候竹桃确实会在门外帮她守夜。

犹豫片刻，她轻声呼唤。

“竹桃？”

“啊，小、小姐——”

门外的哭声顿住，转为细细的呜咽。

“是奴婢——吵醒您——了吗？”

确认是竹桃后，宋青君才将心放回肚子里。

“不是。我有些口渴，你给我烧杯热茶吧。”

竹桃应声后就去烧热水。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脚步声传来，还伴有擦脸拭泪的摩擦声。

“怎么大半夜的在门外哭。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奴婢、奴婢……”

青君没催促，等她慢慢说。

竹桃一开始支支吾吾，最后忽的放声大哭。

“小姐，您知道的——奴婢在西苑有个姐姐叫竹兰的。

“前几日奴婢去找她，有人说她被派去采买什么东西了，这几日都不在府上。

“可昨个奴婢见一起出去的都回来了，竹兰还是没影。她们说竹兰是昧了银子偷跑了，奴婢不相信就去她房间里看了……”

说到这她又停住，几乎泣不成声。

宋青君只好轻拍她的背，让她慢慢说。

“发现，发现。”

竹桃一抽一抽的，半晌才接下去。

“发现她床铺里藏了一张纸。上面写着救命！”

一口气吐露完后，竹桃突然靠近，攥住宋青君的手。

“小姐，您说，竹兰她、她会不会……”

宋青君手指微缩，最终没有抽回。

她轻声安慰。

“明日我去问问西苑的管事，你且放宽心，没收到什么坏消息前切莫胡思乱想。”

青君只是随口一说，可没想坏消息会来得那么快。

第二天她就听闻竹桃在路过小莲池时发现了竹兰被开膛破肚的尸体。

等她赶到时，竹桃已经哭晕被抬了下去。

小莲池外一圈圈都是人。

胆小的看了一眼就逃了出去。

胆大的用手绢捂着嘴，边看边啧啧称奇。

这地血腥味很重。

丫鬟婆婆门叽叽喳喳讨论着，很吵。

宋青君不打算待着，只在外圈了解了大概就要离开。

忽然，一只冰凉的小手牵住了她，冷得宋青君打了个寒颤。

“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听声音是个男童。

宋青君想着应是西苑哪个凑热闹的仆人带来的孩子。

听着周围处处是“血流了一地”“肠子都出来了”的血腥言论，她抿了抿唇，想着这小孩子应该被吓坏了。

便微微俯身，根据刚才的声音，青君摸索着捂住小孩的眼睛和耳朵，轻推着他离开这是非之地。

那小孩很顺从地被宋青君推着走。

在一处安静的地方停下来后，他依然决定问到底。

见这小孩这么执着，宋青君便蹲下，忽悠他放弃询问这件事。

“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不然，会被鬼怪抓走的。”

没想到那小孩根本不怕，还咯咯地笑。

“姐姐，你别逗我啦。走，我带你去找你的丫鬟吧。”

说完，他就拉起宋青君的手。

宋青君正好要去找竹桃，便顺着他了。

“到了，姐姐进去吧。我先走啦！”

跟着他走的青君内心油然生出一股怪异感。

但没多想，她进屋，听见一阵慌乱的衣物摩擦声。

青君体谅竹桃现在的心情，便说不必行礼。

“小姐……”

呜咽声再次传来。

宋青君只能对竹桃说节哀。

府里会给竹桃一些银子，但不会查这件事。

这个宋府表面风光，但内里，人皮兽心的鬼怪多的是。

没有人会为一个西苑的小婢女讨回什么公道。

竹桃也没再多说。

青君同她说会让管事给她时间去处理竹兰的后事，让她好生休息，之后自觉没什么可说的便走了出去。

那股怪异感依然让她如鲠在喉。

但青君说不上来为什么，呆呆站在门口。

旁边路过的侍女向她行礼。

等她渐渐走远后，宋青君听见了那人刻意压低的声音。

“小姐怎么到这儿的？明明路上都没看到。”

宋青君终于想通，顿时手脚冰凉。

难怪她觉得跟着那小孩走时，印象感觉像是笔直地穿过了一间屋子。

她还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回想到那冰冷的小手，她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太阳下晒了许久，等身体回暖了，她才去找管家高间仁。

说了让竹桃休假的事后，她想起之前竹桃说的字条，最终还是问道：“竹兰那几日可有什么异常？”

“呵！那昧主人家银子的小贱蹄子二小姐提她作甚，想必是在外面被人抢了银子占了身子，想再回来，结果被狗咬死丢到池子里了。晦气！二小姐不必为这贱人劳神。”

听到那令人生厌的语气，青君皱眉，想也问不出什么便回了房。

竹桃下午就领了银子带着竹兰的尸体离开了。

青君是已故夫人的女儿，还是个残废，在宋府一直默默无闻。

又因她本身喜静，贴身的丫鬟也就只要了竹桃一个。

所以，现在屋里屋外都只有宋青君一个人。

夜晚。

风划过窗柩发出呼呼的声音。

她暗恼自己忘记重找一个丫鬟了。

因着昨晚那个奇怪的梦，青君根本不敢睡，只得坐在桌旁，喝茶提神。

正发呆，她突然察觉背后有人。

“姐姐这么晚还不睡，对身体不好哦。”

声音清亮，清澈悦耳，像是真有一个青葱少年真诚地关心她的身体。

但可惜阳间没有这样的人。

感受着背后比冬日冷风更寒冷刺骨的凉气，宋青君不受控制地打颤。

怎么今天老是撞鬼……

她攥紧衣袖、绷紧身体，用尽全力克制，同时强装镇静。

“你、你是谁？”

偏偏那少年鬼还嫌吓得不够似的，微微俯身，发丝若有若无地蹭过青君的脸颊。

他在青君的耳边呢喃，凉意直冲宋青君的天灵盖。

“我早上帮姐姐带过路的。”

宋青君忍不住微微皱眉，偏头躲开弄得她痒痒的头发，同时不由得惊诧。

鬼长这么快？几个时辰未见，长这么大了……

鬼见了，便没再吓唬她，径直坐到对面。

“想起来啦，我叫宋书禹。”

宋青君微愣。

她听见自己微颤的声音

“……你姓宋？”

那边宋书禹手支着下巴，笑嘻嘻地回答：“对啊。我随我娘亲姓。”

青君垂下眼眸。

宋姓在这可不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