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幕僚

进入内堂,石荒毫不意外看到的装饰简陋且寡淡。

根据谢寒江的资料以及他后来和符伯了解到的消息,这位全州太守肖邺确实是个好官,好到连一向挑剔的祖父都对此人赞不绝口(符伯说的),甚至感叹,可惜此子原则性太强,导致思想过于独立自我,而景氏不需要一个太聪明且不敬畏皇权的下属,还是手握兵权的下属。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肖邺和他,是同一类人。

不同的是他出身世家,金尊玉贵地长大,肖邺是个野生野长的大佬,没有背景,没有管束,没有软肋。

石荒没有高高在上地坐在上座,对于肖邺这样有利国家,利于家国的军人,石荒受到的教育让他生不出踩一脚的心思,于是最终肖邺同石荒一并坐在了上席,一个比一个看起来不好惹。

伫立在一旁的一个山羊胡的老者不经意地摸了一把胡子,看着这位国师大人的眼神多了一抹探究。结果随即就对上了石荒看过来的眼神,冰冷,打量,幽深,有一种被毒蛇裹住的窒息感。

老者垂下头避开,心跳剧烈,不敢再冒犯。

但是也能肯定一点,这位看起来潇洒肆意的国师大人,拥有比传闻中更加毒辣的眼神。他手上沐浴过鲜血,对生命没有敬畏,只是守着无人知道的底线,勉强撑起了世家子的架子。一旦这层伪装被人挑衅撕破,底下露出的,人耶鬼耶?

石荒收回视线,一个对视,他便知道这位一身青衫如松如柏的老者,便是肖邺罪心腹的幕僚,最不像幕僚的心腹——完颜序。

气势打扮像个文士,但是眼神却透着武将的煞气。

常年在军队待过的人,他们身上有一股很正的匪气,是藏不住的。

石荒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谢寒江还瘸着,这里也不是他能抢话的地方,不知道顾虑什么,肖邺和他手底下的人也没有第一时间开口,仿佛谁先开口谁就落了下风一样。于是堂中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完颜序看了一会儿后注意到石荒手里的茶杯空了,于是走上前替石荒倒茶。

茶叶粗糙,像是没炒好,但是胜在解渴,淡淡的茶味让石荒难受了一整天的嗓子都舒缓了不少,瞥了一眼俯身倒茶的老者后看向肖邺道:“这位便是被全州百姓成为智囊的完颜公吧?”

肖邺笑笑,“是老臣的幕僚,也是副将,完颜序。”

完颜序没有现眼,只是恭敬地冲石荒拱手,也没有说话,多说多错。

“这次公主失踪,太守有何想法?”

到底还是把这话提了出来。

肖邺被石荒直白的问法噎了一下,完颜序也是眼皮一跳。

“公主殿下失踪……”肖邺有些懵地看向石荒,对上对方意味深长的笑,疑惑问道:“公主殿下失踪了吗?何时的事?此事同老臣有何干系?”肖邺道。

谢寒江抬头看向上座两个人,有种想把脚上的夹板抽在肖太守脸上的冲动,公主的护卫都找上门了,现在说不知道人失踪了?

“怎么,公主在全州失踪了十日之久,身为全州的话事人,太守竟然不知道?”

石荒端着手,脸上没有半点意外。他肖邺就是直接问他大周有没有公主他都不觉得奇怪,毕竟是个拿景氏当耳边风活到今天的奇人,太在乎皇室动向反倒会显得他居心叵测。

但是装逼装过了啊这位太守,石荒不由得在心里啐了一句,**。

肖邺听到石荒的话也是意识到了不对,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只能欲盖弥彰地道:“前些日子倒是听说过,好像是有个自称是公主府护卫的人来过,颐指气使地要求老臣亲自去见他,还要老臣把公主交出来,不然要告老臣个大不敬之罪,诛老臣九族。府上人看他疯疯癫癫,全然没信,自然是赶走了。怎么,这事儿竟然是真的吗?”

石荒默默在心里收回了**的标签,回头改在公主府那群下人身上,已经不是**能概括了,纯种傻逼。

“谢首领,”石荒喊了一声谢寒江,道:“跟太守说说吧,公主殿下怎么来的全州,又是怎么失踪的?”

谢寒江拱手,“喏。”

三言两语言简意赅地讲完了公主殿下是怎么进入全州的,又是怎么失踪的,以及失踪到现在的所有搜查结果,厅内久久无言。

石荒察觉到了谢寒江言语中掩盖的不满,其他人想必也察觉到了,但那又如何?一封以肖淮的名义将公主约入全州,公主又在进入全州后消失,信是不是真的现在已经不要紧了,要紧的是公主的下落。

如果找不到人,或者景行玥出了事,那么不知真假的信,都会变成真的,那就是将肖邺拉下马的最好借口。

一开始被符伯点出这其中隐藏的利益后,石荒还阴谋论地猜想,这是不是景氏自导自演的,但是随即石荒和符伯不约而同地否认这一点。景氏不是合格的帝王,但是却是合格的兄长、皇叔、父亲……他们不会用家人的命去为自己谋取利益,只会用自己的命为在乎的人谋算。

这一点,才是当初几大家将景氏推上帝王宝座的最大的原因。

所以景行玥的失踪,不是意外,就是她自己干的。

但是如果是意外,结局难定;如果是自己干的……那景行玥一定会在最合适的时候让自己的尸体出现在他们面前。

石荒垂下眼眸,景行玥可以死,但是不能死在全州,她的命,甚至是她的尸体,他还有用,不能在全州地界内出现,甚至不能在北齐使团离京之前被发现。

一如先前石荒做的,肖邺也是第一时间翻出了地图。

石荒扫了一眼,这份地图比谢寒江手里的那份详细多了,再加点东西进去,便可以做一份完整的军事布防图了。

“公主失踪在桃华府,距离最近的是兰台府,兰台府有一座废弃的矿山,靠近桃华。”完颜序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地方道。

肖邺眉心皱了起来,石荒见此问:“矿山有问题?”

肖邺摇了摇头,道:“那就是一座废弃几十年的煤矿,矿山原本没什么问题……”

完颜序结果话,“大抵是五、六十年前,矿山上出现了一批马匪,人数庞大。专门劫掠过往商队和当地豪绅,奸淫掳掠,手段残忍,令人发指。府城曾经联合对矿山上的马匪发起围剿,但是矿山下三个村子的百姓被马匪抓了做人质,矿山被开采采空了,里面横七竖八全是隧道,抓捕困难,救援更困难。

这些年我们大人也不止一次地安排人手试图围剿这批马匪,但是他们移动速度很快,通常我们人还没到地方,他们就躲进矿洞里了,根本抓不着人。”

石荒问:“马匪多少人?”

肖邺想了想,道:“五年前曾经跟他们交锋过一次,一群缩头乌龟,没试探出具体深浅就跑没影儿了,五年是两千人的规模了,还有藏在矿山上没出来的,粗略估计马匪人数有三千到五千人。”

等于镇南军最精锐的一批前锋部队的人数了。

石荒不置可否,“他们人一直在长?”

完颜序点了下头,“虽然增长的慢,但是确实每次跟他们交手,都会发现他们人数在长,都不知道从哪招来的。”

石荒闻言看向厅中,看清这些人神色的一瞬石荒差点笑出来,“你们不是不知道他们从哪招的人,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肖邺和他手底下的人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倒是谢寒江反应了一会儿,拧眉道:“大人,难道是被劫掠的那三个村子?”

“应该是了。”石荒点了下头。

“村子里总归是有女人的,既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了,那找些女人给他们生孩子也很正常,毕竟人是会死的。”石荒声音波澜不惊,说出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

比起半路加入的异心人,亲手驯养出来的野兽才更能让人放心。

厅中再次陷入寂静,国师的话里话外透露出的冷酷和无情便是肖邺也是惊了一下。

“可公主是自己走的?”谢寒江提出一个疑问。

石荒不慌不忙,“那公主还是自己来的全州呢。”

能写信把公主哄进全州,也不难把公主骗出去带走了。

“桃华府搜完了,挨家挨户把整个桃华府掀了个底儿朝天,你们找到人了吗?”对上石荒的视线,谢寒江莫名地感觉到一阵羞愧。“既然桃华府没有就往外找,这么大的目标摆在那儿,不去探探放心吗?”

石荒一问,直接定下了后面的所有安排。

肖邺自然没有意义,直接当场安排了三千个军士,要同石荒一道前往兰台府,谢寒江也回去给公主府的人写信,安排他们往兰台府方向找人。完颜序则是写信给肖淮,把肖淮叫回来,既要查人的下落,也要查信的真假。

石荒于是又闲了下来,干脆借口疲乏提前离开了堂屋,去了卧房,草草洗漱后直接躺上床,接着床头一盏昏暗油灯翻来覆去地闭着眼睛逼自己进入睡眠。

直到夜深人静,石荒坐了起来,衣服完好地穿在身上,只是把木屐换成了一双方便行动的云台履,眼神清醒,清澈,甚至是清寒。

石荒搬动桌椅,摆出了一个宽敞的空地,然后披着头发出了门,扫了一圈院子里笼罩的雾气,借着房檐下的雨挂,攀到了房顶上。

逡巡一圈,太守府十年如一日的地图在脑海里清晰如镜,于是石荒掰下一块瓦片,划破了掌心。渗出的血被抹在房檐上,掌心按了上去,然后一部分顺着雨挂淌下,直到再也逼不出来多余的血了,石荒才站起来,晃了两下后站稳,拿帕子把手掌裹了起来,手上碎块随手一抛,落在门口。

房檐挡着,石荒没看见一只黑猫踏着四只雪白的爪子无声地从黑暗里跃出来,凑近门口后发现了地上的的瓦砾,凑近嗅了嗅,围着转了两圈,然后笔直地朝着一旁的雨挂走去,身后的房间里还透着昏暗的光。

房门开着,床上凌乱,束发的发绳落在床边,门口掉着沾血的瓦砾,雨挂上血迹已然干涸,屋顶上瓦片七零八落,俨然一副被糟蹋过的模样。

这就是被暴怒的小栓子强硬叫过来的太守府众人亲眼所见的场面,一个个提着心噤若寒蝉。肖邺的脸色更难看,完颜序也是久违地感到了头大,当一次让他这么后背发凉的人,叫石泰。

既公主殿下在桃华府失踪之后,不到半月,搜寻公主下落的国师,也在太守府中离奇消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现场,残留着“打斗”的痕迹。

“我家大人要是出了事……”

小栓子大刀阔斧坐在台阶上,手里提着佩刀,一双眼睛阴翳,蕴含着怒火,横穿脸上的刀疤显得狰狞。虽然坐着,但是健壮的身躯跟座山似的巍峨,气势丝毫不比站着的肖邺来得差了。

“太守不妨想想,全州能不能承受左都的怒火。”

石氏没落了吗?从未。不过是圣京石家只剩下石荒一个主子,但是纵然大房一脉全部死光了,石氏依然是庞然大物,群龙无首不见得能捡漏,面临的是为报仇的同归于尽。

桑芽也漠着一张脸,手上提着跟她差不多高的粉色狼牙棒,坐到了小栓子身边。医女提着药箱站在一旁,面上含笑,但是指尖捻着一根银针。

一群人匪气十足,看得谢寒江止不住在心里咋舌。

一旁的肖邺脸都青了。

一只手拍上脸颊,半点没有留力,估计要不了多久,这张苍白的脸上就会浮现出几个红肿的指印。

皱了皱眉,石荒睁开了眼睛,在看到行进的马车内部时半点都不意外。

真是……半点都不意外。

甚至有些无力。

每一次,每一次拦下他马车的人,都不可能是单纯冲着打劫来的,他都习惯了。

石荒扫了一圈,然后视线看向把他拍醒的人,见到这张曾有一面之缘的脸时石荒是有些讶异的,一点,不多。

“昀亲王。”

对面的中年人笑得很和蔼,但是指尖把玩着一把折扇,石荒的折扇。闻言撇了过来,笑道:“石家主看起来身体不太好,可需要在下给你寻个大夫?”

石荒动了动胳膊,撑着坐了起来,手脚都被绑着,但是对方“体贴”地将他头发竖了起来,感觉到头上叮当作响,石荒扫了一眼身上将他完全包裹的粉嫩的披风,稍一动,头上风帽掉了下来,露出石荒惨白的一张脸。

“身体好不好,似乎对王爷没有什么影响,毕竟也不需要本座给你传宗接代,不是吗?”

昀亲王笑意微深,“石家主是个妙人……”

石荒打断他,“不太建议王爷这张嘴里冒出什么不太中听的话,本座哪怕受制于人,杀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肾虚男,还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昀亲王挑了下眉,不说话了,反而抬手在门上敲了敲,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再过不大一会儿,帘子掀开,走进来一个其貌不扬的青年。说是泯然众人矣也算不上,毕竟这张脸还是过于阴柔了些,显得女气。

“石太傅,十年不见,别来无恙。”

青年好似一条毒蛇顶上了猎物,口腹尽是贪婪剧毒的涎水,看着石荒不停地分泌。石荒眨了下眼,眼前又变成了气质阴冷的青年。

石荒眯了下眼,“你是哪位?本座不记得认识过这么娘娘腔的人。”

十年前的口型在今天终于出了声,但是青年柔弱无辜地往昀亲王怀里一躺,并没有像十年前一般恼羞成怒,反而对着石荒冷笑道:“那可真不巧,我这位你不认识的故人可是惦记了太傅十年整!”青年看着石荒一笑,转头啄上昀亲王的唇,复又看向石荒,微微笑道:“恨不得生啖其肉,烹其骨血!”

石荒一边看着这两人一副要当着他的面给他上演活春宫的架势,一边嘴上讥讽,“就凭你?还是排排队吧,想杀本座的能从这儿排到北齐,一个无名小卒,跳梁小丑都不够格。”

青年也不恼怒,在时家人里,他算是长着脑子知道转的那种人,不然当年也不会从重重包围下的端州全身而退。

昀亲王眼里染上了欲念,手掌在青年脊背上流连,逐渐往下。石荒脖子上套着绳子,另一端栓在马车里的一张方案上,动弹不得。他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昀亲王手上戴着的那枚墨玉扳指,和他手上那只翡翠的做工,同出一家。

两个孽障当真无所顾忌,石荒也不想成为他们play的一环,但是也没有避开的意思,两个当事人都不避嫌,他慌什么?

于是石荒不记得自己加起来算是活了多少个年头了,但是绝对是头一回亲眼见识到如此活色生香的场面,还他娘的是在现场。

绝对,属于不经意地,看见,某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某个露骨的位置,石荒甚至还有闲心比较了一下,比不上老墨那个牲口,也就跟他差不多吧。

“阿嚏——”

刚从浴桶里泡完药出来,夏取良一个喷嚏震天响,差点没站稳。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心底骂娘:什么情况?

突然身上一阵恶寒?

这大暑天儿的热水药浴还给他泡出风寒了?!

石楠花的味道弥漫在马车里,心脏逐渐漫上一股刺痛,石荒不动声色地靠在车厢上,在摇晃的车厢里努力拽会神智。

刚刚开门,他看见了外面的路,看不出来什么标志,但是雾气中一闪而过一个樵夫他看的分明,腰上挂着白巾,配着的却是弯刀。

再往前大抵半日,该进入兰台府了。

石荒看着对面姿势越发张牙舞爪的两个人,心里泛起恶心,但是脸上半丝波动都没有,犹如老僧入定,无喜无悲。

因为对面那个下身“忙着”的男人,眼睛含着**浪潮,嘴巴也没停,上下一片水声,视线却死死定在他身上。

从昀亲王那日出现在他眼前,他就开始怀疑了,他是怎么出现的?他躲在哪?但是一直没有任何消息,现在答案解开了——兰台府的矿山。

全州是肖邺的地盘儿,非必要他不太想和这样站的太高的人打交道,如果进入全州,他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

肖淮隐姓埋名进入圣京,同景行玥交好,知道的人……可不止一个。

景行玥是次要的,拍卖行也是次要的,他来全州只有一个目的——昀亲王,因为他的行踪,最后消失在全州。

肖邺不可能收留他,除非他想叛国。

但是北齐亲王,被流放的孟昭的同伙,出现在大周国境内,还消失在大周的腹地。偏偏在全州之上,便是左都。

陷阱的第一步——想好目标。他选择了昀亲王,那么下一步,挖坑!

于是——景行玥收到了“肖淮的信”。

第三步——下饵。

于是,他亲自来了全州,然后自己走出了保护圈,还有什么饵,比大周国师,石氏家主更加诱人呢?这不就——钓上大鱼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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