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国师

“嘭!”的一声,一双拳头猛地砸在桌上。

夏取良看着底下的鸫,“你说什么?”

谋士惊讶地看着夏取良阴沉的脸色,再看看一旁的鸫,羽扇晃晃,道:“这不是件好事吗?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说完扫了一眼夏取良咬紧牙关的模样,心里的狐疑越发深重,但是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这两个小子有秘密,他早就知道了。谋士看向垂首复命的青年,道:“那东周国师……死了吗?”

鸫文雅背后徒然一凉,咽了口唾沫,不经意地扫过上方夏取良看向谋士冰冷的眸子,低下头,轻声说:“不清楚。”顿了下后才接着说:

“已经是三天前的消息了,一群江湖杀手冲进东周国师落脚的地方,明确的消息是国师大庭广众之下吐了血,一身白衣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只是不清楚是他一身血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杀手一共十八人,死了三个,剩下的都逃了。但是有人把他们其中三个人认了出来,一个是黑寡妇、一个是毒老、一个是万人斩。

根据三个人的身份反推剩下的人,大多数人都倾向于——这十八个人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杀手。”

“所以——东周国师到底死没死目前没有任何人知道?”

谋士沉吟。

鸫点了下头,“是,自从刺杀之后,国师居住的地方被官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守了起来,里面的消息什么都透不出来。”

夏取良撑着桌子沉默不语,谋士一时之间也是陷入了沉思。

谋士看向夏取良,“你怎么看?如今外界都在传言是你派人去刺杀的。”

夏取良坐了回去,面上无喜无悲,只是低声呢喃道:“他不会信的。”

“什么?”谋士没听清,但是夏取良不说了,摆了摆手,谋士白了他一眼,出去了。

鸫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夏取良,道:“……如今交战快一个月了,蓉江久攻不下,后方三十万援军在来的路上了,一起来的是霍承广。”

夏取良闻言,看向鸫,“什么意思?”

鸫咬了下牙,还是道:“据我所知,蓉江,没有援军。”

夏取良撑着头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这是想让他去死啊——”

鸫看着夏取良,踟蹰良久后还是道:“公爷,大局为重,我想你明白这个道理。”

夏取良抬起一双有些猩红的眸子,看向底下的人,问:“你说我现在要是要求议和……你觉得他会答应吗?”

鸫看着这个男人,实话实说:“你可以休战,但是你无法议和,双方现在都打上头了,这个时候不管是咱们自己人还是对面,都不会认为你是真心想议和,只会觉得你是有新的计谋了。包括你家那位,也会这么想。”

夏取良闻言,撑着额头的两只手顺势盖下来捂住了脸。

鸫扫了一眼旁边的沙盘,低声道:“你要是真想救他,就把蓉江打下来吧,只要人到了你手里了,是杀是留你说了才算了。”

夏取良有些沉闷的声音响起在营帐里,“你不会坐以待毙,束手就擒的。”

是的,石荒不会任由他拿下蓉江,不然也不会守在这个地方了。

但是越过祓厄江的夏取良是个聪明人,秉承着这个城不行还有下个城,一边在前方拖着蓉江和东周的视线,一边已经分出二十万人绕路去了西北。根据他离开东周时得到的消息,全州肖邺死了。那么全州丢了一半的心气儿,剩下一个完颜序,还不是他的对手。

南征一事还是他冲动了的结果,本来就是为了救人出的下策,只是没想到一路摧枯拉朽地过来后卡在了蓉江。

前面像是纸做的,到了蓉江突然变成了钢铁的骨头。

“另一边的人到哪了?”

鸫想了想,“按照教程,快到左都了,但是左都……估计不好打,应该会选择越过灵山,直取全州。”

夏取良点了下头,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抬起头将视线定在鸫身上,上下扫视了一眼后说:“还是议和吧,等全州拿下后,我想东周不会拒绝这个请求了。”

鸫顿时不说话了,转头看向夏取良,有些头皮发麻,“你真是……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夏取良勾了下嘴角,看起来是个笑,但是没笑出来,说:“你说得对。”

……

“我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解绑进行时,解绑进程:78%。”

石荒第三十九次觉得头疼。

但是他拿看不见摸不着的系统毫无办法。

石荒敞衣散带地坐在床头,露出布满了伤疤的胸膛,胸前缠绕着绷带,腰腹上仅剩的薄薄的四块腹肌,平时隐藏在衣袍下的肌肤比脸更白。

一条腿支在床上,胳膊搭在膝盖上垂着。

石荒闭着眼睛,脑袋靠在身后的架子上,纵横交错的木条在床头床位架出密密麻麻的荷花荷叶,头顶更加繁复的千工顶透着独属于匠人的巧心。但是此时拥有着它的人没有欣赏的心思,甚至觉得多看一眼都眼花缭乱。

“叩叩。”的敲门声响起,随后传来小栓子的声音,“家主,我进来了。”

说完,房门被推开,小栓子端着药绕过屏风过来,看到靠在床头的人影后紧走了两步。

“家主,还在头疼?”

石荒闻言睁开眼转头看过去,看清身旁的人后点了下头,但是只是这一个动作就让他脸色变得煞白,眉心紧紧皱了起来。

“家主,您还是别动了。”小栓子看得有些着急。

石荒摆摆手,“无妨,不是大事,只要脑袋不动就行,不影响。”

小栓子叹了口气,取过药碗开始吹凉。

石荒睁开眼撇过去,道:“又不知道是什么毒,你拿的什么药?”

小栓子头也不抬,“风寒的药,”

石荒闻言,默默地将敞开的睡袍合拢,束带系上,还拖过一旁的薄被捂住了肚子。

不多时,石荒看着递到面前的一碗褐红色的中药,有些蹙眉地接了过来,做了个心理准备后屏息一饮而尽。

等一碗药都吞了下去,石荒才长舒一口气,然后鼻腔里就被又苦、又甜、又咸的味道塞满了。

“咳咳……噗——”

小栓子看着地上的血迹,三十来岁的一个大男人眼泪霎时就出来了。

三天了,中毒到现在三天了,石荒不是不想出门,是出不去这个门。他现在的身体,连直立都困难。外表看着一切如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四肢百骸都是麻的,稍微一点点使力都想被万千钢针硬扎一样的疼。

石荒俯身在床头,撑着身体的胳膊发着抖。但是看了一眼地面上猩红一片,石荒仍是有些庆幸,好在吐的不是药,不然小栓子又要重新熬一回了。

“家主……”

小栓子抽噎了下,抹了把眼睛扶着石荒靠好,取了一旁的茶杯倒了一杯温水出来,又从床下拉出空荡的痰盂。

石荒漱了口,任由小栓子拿帕子擦干净嘴角沾上的血。

“别忙活了,这吐了反而舒服不少,你先收拾了吧,我想吃点儿东西,不沾荤腥的。”

小栓子什么都没说,沉默着把屋子收拾干净,痰盂都洗干净擦干了放回床底。这才从后厨端来一只陶罐,罐子里煨着清水煮的竹笋和茯苓,只放了一点点的盐。

石荒也只是喝了半碗清汤,便摇着头不要了。

小栓子扶着石荒睡下,走出门口面上又是一副冷漠肃穆的样子,看不出来任何异样。但是对上院门口站着的知府和宋魏和时怔了下,随后走过去,道:“家主说了,不见任何人。”

“国师可无事?”知府眉心不展。

小栓子脑海里晃过家主斑驳灰白的头发,摇了摇头,道:“家主自然无事,只是战况焦灼,家主有些不耐烦了。”说完小栓子看向宋魏和,问:“宋将军,家主让我问你,蓉江还能撑多久?”

宋魏和仔细观察着这个国师贴身护卫的没一个细小的表情,最终确定他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甚至在对上对方眼神后感觉到了一股压迫感,说:“请转告国师大人,城中一切无恙,我大周士兵便是战至最后一人,也不会在还剩一口气儿的时候让北齐突破蓉江。”

小栓子点了下头,道:“会转告的,两位大人请回吧,家主若是有见两位的意思,会有人传话的。”

狄献之和宋魏和对视一眼,两位上了年纪的中年人也是面上透露出了无奈,于是各自对着院中行了一礼,二话不说直接转身走了。

等人走远后小栓子才退出门槛,抬手合上了院门,转身向着后院走去。

不多时小栓子两手空空地回来,仔细看了一眼睡梦中仍拧着眉微微翻身的家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走到窗边,提起笔下笔有神,刷刷地写好一封信,随后俯身在床边,摸出一只鸽哨吹响。

“呜——”的一声引得院墙外的守卫回身看来,透过菱花窗看到国师身边的护卫将一只黑漆漆的鸽子抓在手上,于是回过身去不再关注。

将纸条塞在鸽子腿上绑着的竹筒里,小栓子将信鸽放飞,看着鸽子远去,眸色沉沉。

但是小栓子不知道的是,这只鸽子刚飞出蓉江城楼,就被人打了下来。

毒老看着脚边抽搐死去的黑鸽子,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身后一溜站着好几个人,每个人都是三天前在国师面前露过脸的那些杀手。此时看着脚边的鸽子,各自都是脸色有些复杂。

“可惜了,石家主……是个好人。”黑寡妇倚着城楼,浑身写满了妩媚,只是脸上面无表情。

毒老沉默了会儿,“好人不长命,祸害才能遗千年。”

身后一个背着大刀的虬髯大汉皱着眉头,“毒老鬼,你那毒什么时候发作。”

毒老负手而立,眉眼冷淡,“不用等了,我下的是噬心散,有一个月呢。”

众人不再说话了,江湖中人都知道的一件事,噬心散,无解。

这个毒最阴狠的一点不是他有多痛苦,而是他会渐渐吞噬掉一个人的心智、寿命、和理智。而这一切的发生,中毒的人全程清醒,但是无法控制自己。到最后,人会陷入昏迷,在昏迷中走向死亡。

众人一时之间蓦地想起那位天之骄子那一头白发,黑寡妇问了出来,“石家主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毒老没说话,背大刀的汉子倒是知道一点,“听说是来了蓉江以后才白得,而且是在已经开战之后,北齐兵临城下之后白的。都说是国师对这个朝堂和国家失望了。”

众人不说话了。

“走吧,想来不会再有第二只鸽子了。”

毒老边说便从鸽子腿上取出信件,掏出火折子烧了个干净。

“走吧,要下雨了。”黑寡妇说着从城楼上直起身来,就在站直的一瞬间,像是回应似的,天边炸响一声惊雷。

“轰——”

天雷惊醒了床上的人。

石荒转过头看过去,屋子里点着灯,还算亮,但是石荒眼前的视线再次模糊。

石荒撑着坐了起来。

身上有了些许力气,石荒放下腿在床边坐好,余光里,小栓子趴在桌上睡着了。小栓子轻手轻脚地站起来,捞过一旁的外袍穿上,趿拉着鞋子缓慢地走向窗边。

刚在窗边站定,“哗啦啦”的大雨便落了下来,凉风吹了过来,石荒神色不变。只是一身白地站在窗前,看着变天狰狞的裂痕,听着耳边轰炸似的打鼓声。

斑驳的白发、苍白的脸色、雪白的寝衣……连眼眸里,也烙上了道道惨白的雷电。

石荒站着看了很久,也听了很久,直到身后传来衣料窸窣声,随后脚步声响起,小栓子走过来给石荒披上了轻薄的一件披风,一层墨色罩住了这一身阴冷的白。

“家主,宋将军先前让转告您,城中一切无恙,我大周士兵便是战至最后一人,也不会在还剩一口气儿的时候让北齐突破蓉江。”

石荒点了点头,抬起僵硬的手,拢了下肩头的披风,风帽坠在背上,带来一些微不可查的温暖。

“知道了。”

随即石荒道:“给家中去信了?”

小栓子沉默了下,道:“是。”

石荒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说,“可惜了,浪费了一只鸽子。”

小栓子抬头看过去,听见石荒低声道:“他们不会让鸽子飞出去的。”

小栓子面上露出两分焦急,“那……我……再去一封?”

石荒笑了,笑容清浅,一触即散,“不必了,没有这个必要了。”末了又道:“城中最近有什么流言传出来?”

小栓子惊讶了下,随即拧眉,“好像是有……说是这次刺杀的主谋是北齐南国公,目的在让蓉江乱起来,他好捡个便宜。”

石荒眨了下眼,“假的。”随即又道:“愚蠢。”

小栓子没有多问。

但是随后家主又问他,“消息传了多久了?”

小栓子拧眉,“貌似是从家主遇刺当天就传出来了。”

石荒哈了口气,“那他应该知道了。”

小栓子听得似懂非懂,但是想了想后,压低了声音道:“家主,难道是那位……会来?”

石荒没有给一个确切的答复,只是说:“如果我遇刺的消息传了出去。最迟……后天,他会亲自来确认。”

小栓子哑然半晌后,支支吾吾道:“那是不是……打不起来了?”

石荒垂下头,抬手按了按眉心,道:“如果他打定主意走这一趟,除非出现奇迹让我好起来,不然是打不起来了。”

对于方晏的脑残粉含量存疑,但是夏取良的恋爱脑石荒是一点儿都不怀疑,那是绝对不掺半点水分的。

就看对方敢因为他一个“战”字当真举兵南下就知道了,恋爱脑是无敌的。不管北齐皇帝打的什么主意,现在在景行柏刚登基的时候开战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别看新旧交替,朝堂大换水,但是越是这种时候,大周的防备便越强。

如果不是领兵的是夏取良,怕是他们连福城都拿不下来。

上善伐谋,夏取良领兵,靠的不是横冲直撞,火力压制,大多数时候靠的是兵法的善用,是以最小的兵力达到最大的收获。

石荒看过几场夏取良指挥的战役,最有名的一场莫过于五年前,北齐攻打西边的一个小国,“夏取良”只靠着三千骑兵,将一个三十万人的国家打了下来,全程不费一兵一卒。

这场战役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夏取良到底以什么手段绕过了人家的大军,直捣黄龙?后来在复盘的时候石荒特意找来了那个国家的疆域图,最终猜测两个方向:一是冒充水匪走水路,沿着水路可以从边境直通皇城;二是从那个国家的边境处的山匪窝一路摸过去,毕竟那个国家之所以会招惹到北齐,就是山匪劫掠了北齐的商队,而这个商队运送的是卖给北齐军中的马草。

现在的蓉江属于困兽之斗。

攻城车都备好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没上投石车,但是时时刻刻的铿锵声都在提醒石荒,北齐从未放弃拿下蓉江。

但是拖拖拉拉不是夏取良的作风,他在等什么?

“谁?!”

院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石荒听见了外面的骚动,摆了下手,“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家主?”小栓子拧眉。

石荒神色不改,“去吧,看好院子,别让人进来。”

小栓子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四下看了看后终是低声道:“就在院子里,家主有事就叫我。”

石荒点了下头。

等小栓子出了房间,带上了门,石荒听见了和关门声同一时间响起的,靠近的脚步声。

石荒眉眼划过一抹冷色。

“你胆子不小。”石荒冷着声音低声道。

身后有人接了一句话,声音比这雷声大作的秋雨更冷。

“没你胆子大。”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