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回京

石荒在城楼上“混日子”的第五天,在满地残肢血腥的见证下,见到了远道而来的凤川——带着圣旨。

但是凤川没见到国师,因为正是打得激烈的时候,国师在城楼上,凤川上不去,也不能上去。

偏偏这次交战耗时良久,从日出东方一直到天幕翻出夜色。城楼上的垛口都被北齐的投石车生生砸毁了两个。

等到安静下来的时候石荒在人群后走下楼,身后跟着甲胄染血的宋魏和一行人,连知府也是在擦着脸上溅上的血。一群人里,国师大人一头白发干净得格格不入。

看着顺着城墙下来的一群人,凤川徒然觉得手里的圣旨变得沉重,竟是有些张不开这个口。

但是国师谁啊,他可不会惯着谁,看见凤川一行人后立在原地看了过去。

狄献之和宋魏和已经杀懵了,看见石荒停下脚步,下意识地亮出了兵刃。

凤川:……

小栓子看了一眼自己手上从始至终干干净净的大刀,陷入了沉思,到底谁才是护卫?

凤川远远站着,对上国师寒凉的视线后下意识地跪了下去,低头道:“卑职凤川,参见国师,国师千岁千千岁。”

石荒看着对方手里递上的朱红色布袋,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身后一群人跟着看过去后都有些傻眼。

石荒提步走过去,顺手“捞”过凤川手上的布袋,拆开后露出一卷朱红色的卷轴。

卷轴露出来的一瞬间,身后的人“呼啦啦”跪下去一大片。

石荒展开扫了一眼,抛去冗杂的词句后中心思想就一个:速速回京。

石荒眉心皱了起来,看向面前的凤川,道:“凤校尉,蓉江正是战时,陛下此时召本座归京所为何事?”

凤川额角淌下一滴冷汗,“卑职不知。”

石荒看了一眼凤川,将圣旨拿在手里,背着手越过他,慢悠悠地走了。

小栓子跟上后回头看了一眼仍在垂首的身后将士,那盔甲上猩红的血迹还在顺着边沿淌下来,和此时一身整洁的凤川站在一处,看起来无比讽刺。

知府起身后多看了凤川一眼,随后跟在石荒身后,宋魏和要留在城楼处重新布置防守,走不了,便俯身恭送。但是一则流言,开始以挡不住的架势在军营里传播开来。

蓉江正酣战,每日死伤数百,而作为蓉江督军的国师大人,陛下下了圣旨要召他归京。这个时候将督军带走,不免令人生出一个有些背脊发寒的猜测:皇帝要放弃蓉江!

整个蓉江现在存余还有几十万人了,但是这几十万的人,难道就不算人命了吗?

宋魏和看着身后异常沉默的士兵们,对上他们的目光,宋魏和唇角颤了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算皇命难为,他也会在蓉江战到最后一刻。

不要让蓉江几十万士兵成为被抛弃的牺牲平,但是他一个小小的杂名将军,能干什么?能和他们一起去死!

石荒没有理会凤川是不是投来的目光,他这一头白发确实引人注目,可头发为什么会白,他不信景氏的鳖孙们不知道。

走回到府衙门口,景行舟负手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归来的一群人,看到一行人狼狈的模样后眉心微皱。

石荒背着手,手上握着圣旨,但是和门口的景行舟连个眼神对视都没有,直接穿过他身边进去了。知府倒是老实地对着贤王行了礼,但是一脸的疲惫把景行舟所有话都堵了回去。于是等人走了后景行舟拉走了远道而来的凤川。

得知他兄长召石荒回京后景行舟敲了敲手上的扇子,沉吟良久后带着凤川去了东厢房。

东厢房里,石荒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正坐在院子里晾头发,小栓子拿着毛巾给他擦着。先到的是同样换了衣服简单洗漱后的知府狄献之。

狄献之进了院子后对着石荒行礼,礼行到一半被石荒抬手免了,径直地坐到了一旁备好的凳子上。

石荒也没废话,直接将手上的大印丢了过去。狄献之手忙脚乱地接过后看向石荒,“国师大人,这……”

“本座会尽量再留一段时间,看此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石荒单手撑着下颌倚在扶手上,微凉的秋风吹拂在脸上,低声道:“这段时间,狄大人先担着督军之职,城中一切布防,就交给你和宋将军了。”

两国兵力悬殊,谁也说不好蓉江还能撑几天,狄献之虽然接下了大印,但是却不敢对着石荒打包票这一仗一定能赢,只是点了下头道:“下官定尽其所能。”

石荒点了下头,尽其所能四个字就很好了。

毕竟这腐烂的大周,能尽其所能的官员,本来就是凤毛麟角的存在了。

景行舟过来时和离去的狄献之打了个照面,念及这督军之责本来就是国师一顿暴力下从贤王手中夺过来的,狄献之直接藏好了金印,对着两人什么也没透露就离开了,

于是也没有看到,在他走后,贤王和典军校尉凤川一起被拦在了门外。

石荒眯了会儿,睡眠质量一直不太好,但是院外的吵嚷也没能吵醒他,等到四周万籁俱寂已久,感觉到头发都干的差不多了之后石荒才睁开眼。

暮色垂落,头顶是月明星稀的天幕。

石荒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随后低声道:“几时了?”

身后传来小栓子的声音,“戌时正,家主,吃点东西吧。”

石荒想了想,略微点了下头,随即起身走进屋子里。

随手捞过头发扎了起来,石荒在窗下没座多久,小栓子带着简单的吃食进了屋里。

石荒仍旧是很勉强地吃了一半,好消息是吃完没吐,坏消息是吃完没多久开始犯困了……

对于一个失眠已久的人来说,突然犯困是一件有些可怕的事情,尤其是石荒现在的身体情况,他自己也是明白的,说不定哪天睡上一觉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石荒对着烛火看了看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感觉今天早上起,他的反应变得有些迟钝了。

但是最开始石荒没在意,直到今天傍晚,要不是宋魏和全程跟个护卫似的一直跟着他,他险些没能躲过偷袭的暗箭。石荒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这不该是他以往的反应速度。

石荒抬手在肩头上按了一把,肩头传来刺疼。某条狗咬的时候是半点没留情,今早更衣时险些流血暴露了肩头的牙印。

但是这个疼痛反倒是提醒了石荒,他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命不久矣,活一天算一天。

他需要回一趟圣京,他不能死在前线,这太便宜景氏那群腌臜了。

石荒这一次关闭院门,一关又是三天。

期间凤川来了几次,但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直到第四天,时至今日,蓉江的战斗已经持续了一个月。

石荒坐在凉亭里,看着凤川手里的第五道圣旨,喝完了杯中茶水,这才道:“小栓子,备车,回京。”

凤川松了一口气。

于是午时,石荒给狄献之留了口信后带着凤川南下回京了。

身后是厮杀声和锣鼓声混杂在一起的战场,前往之地是繁荣奢靡的京都。

石荒撩开帘子朝着身后渐行渐远的蓉江城看了一眼,随即放下帘子闭目养神。

凤川带了三十个人来,三十个御林军将石荒的马车“护”得严严实实,一路裹挟着风雨和尘土加快速度回京。

难得这一次马车没有被人拦下来,但是在十日后,圣京城外,凤川就如当年的谢寒江一样,在城门口被石家那位大管家将国师带走了。

凤川现在终于明白,当时谢寒江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了。

姓符的虽然如今只是石家一个小小的管家,但是他曾是靠自己本事走上的探花之位,当时的先帝对这一位是有收为心腹的想法了,单丝被石泰截胡了。如今学会了石家人截胡的“好习惯”,又是先帝的先帝的时期的重臣,虽然没留在官场,但是如今大周朝堂上的老人,有几个不认得他的?

石家人谁的面子都不给,姓符的也养成了这股傲气,鼻孔朝天地看人。

马车依旧是直接从侧门进了府上,石荒没等人询问,直接拉开门走出了马车,一头雪白的发就这么大咧咧地敞着。

符管家呼吸一滞,匆匆赶到的府医险些在月洞门摔了一跤。

符管家/府医:……

两位老人看着石荒站在一旁,看着他雪白的发,一时之间谁也没动,谁也没说话。

石荒理了下衣袍上的褶皱,抬眼就对上了符管家含着泪的眼眸,顿时心下一惊,迈步走过去,“符伯,我无事。”

符管家颤抖着头抚上石荒从肩头垂下的一缕白发,哽咽道:“这怎么能……无事?”

不过去了一个月,他的小主子,他的家主,风华正茂的青年,头发斑白。

这怎么能无事?

这怎么能无事!

府医稍稍镇定了下心神,身后是瞠目结舌的医女,手上提着药箱。府医走过来,拍了拍符管家的肩膀,道:“我给家主看看。”

说完石荒直接抬手递了过去,府医搓热了手,这才开始把脉。

良久后府医脸色不大好看地看向石荒,“家主何时中毒了?”

符管家看过去,中毒?!

石荒点了下头,好似很正常一样的,说:“江湖上有位毒老下的,不清楚什么毒,不过不是那种见血封喉的毒药,应该是有一段潜伏期,不清楚什么时候发作。”

府医点了下头,道:“家主车马劳顿一路,先去休息,我想想……等我想想。”

石荒点点头,然后看向符管家,“符伯,我有些累了。”

符管家擦了擦眼角,“家主先休息,热水已经备好,洗个热水澡能睡得好一点儿。”

石荒点了下头,符管家引着石荒回房,一路顺便说着他离开期间圣京发生的事情。小栓子则是跟上了府医前往百草堂,他是贴身伺候家主的人,家主中毒前后的变化他是最清楚的人。

石荒确实是累的,马车上颠了那么多天,他甚至觉得两条腿都是僵硬的,每一步都走得很勉强。连符管家也意识到了什么,有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走惯了的路,花了平时两倍的时间。

石荒回房后将自己浸在热水中,身上的上集中在胸膛肩头,浅一些的已经结痂了。看着拆开纱布后露出来的伤,符管家又是呼吸一滞,险些抓不稳手上的澡巾。

草草洗了洗,石荒翻身上床后眼睛一闭,两个呼吸后便陷入了睡眠,只是眉心皱着,看起来睡的也不是很好。

符管家和几位老人收拾干净屋子,府医带着医女过来了,过来后直接捞过石荒的手再次开始把脉。这次时间长了一点,但是脸色也是愈发难看起来。

随后府医接过医女递来的银针,在家主两只胳膊上连扎了近三十针,等到石荒眉心的结解开了,睡沉了,这才收回银针,然后招呼着符管家出门。

走到院子里一角,府医转头道:“家主中的是噬心散,问题不大,这毒虽无解,但是因为家主先前中过蛊毒,这噬心散反而没能对他起效。问题比较大的是家主动了武,他经脉本就脆弱,如今内力流过全身,奇经八脉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而且无法逆转。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那个蛊,盘踞在家主心脉,不能动,但是它会越发猖狂的吞噬家主的生机,再这样下去,家主最多还有一年的时间。但是解蛊的时间只有半年,半年后若是无解……最后半年,怕是家主行走都困难。”

符管家闻言,低着头沉默。

府医脸色铁青,但是他半点办法都没有。

“之前和大医聊过南地的蛊毒,据他自己所说,南疆夷人族的失魂蛊……他也解不了,甚至可能夷人族自己,都没有失魂蛊的解法了。”

符管家沉默了很久,久到府医都觉得他双腿站得发麻了,符管家这才动了下。脸上表情看起来很正常,只是一双眼睛有些涣散。

“先尽其所能吧。能做多少做多少,什么都不做……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府医叹了口气,“唉……我再想想办法,我再翻翻医书……”

府医说着也离开了,背影显得佝偻了许多,甚至符管家回头看去,府医只是一个转身的功夫,好似头发都又白了不少。

符管家看到院门口的小栓子,抬手招了招。

“祖父……”

小栓子想说什么,但是没能说出口。

符管家拍了拍孙子的肩膀,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家主自己也知道。家主怎么安排的,咱们就怎么做,你陪着他就行了。”

小栓子点点头,他一直是这么做的,但是好像……不够。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石荒这一觉,睡了整整七天!

榕江城外,北齐军营。

谋士和夏取良在营帐内看着一份地图,两个人无声地在上面勾勾画画。

鸫掀开帘子进来,抱拳道:“公爷,蓉江传来消息,东周国师被皇帝召回京了。”

两人闻言抬头看去,谋士转过头和夏取良对视一眼,夏取良立时下令道:“趁着东周刺史军心不稳,一举拿下蓉江!”

“是!”

谋士点了下头,脚步匆匆地出门去了,鸫留在营帐内。夏取良指甲在沙盘边缘敲了敲,道:“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鸫摇了摇头,“不清楚,圣旨没有当场宣出来,不清楚内容,不过东周国师确实是在午时就已经离开前线了。”

夏取良拧眉,坐会椅子上,抬手支着下巴沉思着。

“不过……”鸫有些犹豫。

夏取良抬眼看过去,“有什么就说。”

“有个传闻,不知道真假。”鸫迟疑了下,然后说:“之前得到过一个情报,说是东周国师暴揍了贤王,夺了他的督军,这件事发生在刺杀事件之前。”

鸫说完补充道:“自从国师进了蓉江,蓉江的消息便真假参半,不清楚真假,尤其是关于军营的消息,更是被捂的一丝不露,咱们的人打探消息和传递消息都变得很困难。

还有一条传言,说是东周国师疑似叛国,贤王想抓他祭旗,所以才会被揍得下不来床。”

夏取良神情有些呆滞,他家小荒爷要叛国?

好事啊!

他怎么不知道?!

“啧。”夏取良意味不明地露出一抹嫌弃来。

“东周在自取灭亡。”

鸫眨了下眼,觉得很有道理,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这个时候石家主被召回,几乎是在强硬地要坐实石家主叛国的传言了。

石荒醒过来的那一天,便是蓉江被攻破的那一天,蓉江城前后五十万士兵,只有十万人退了出来,其余全部战死。

圣京陷入诡异的安静中,皇帝已经两日不曾早朝。

石荒从昏睡中醒过来是已是黄昏,窗外有晚霞投进来,给屋子塞进来一团朦胧的光。

“家主,您醒了。”

石荒循声看过去,看到的是符伯担忧的脸。

石荒刚想说话,气流穿过喉咙时却是一阵带出来一阵猛咳。

"咳咳……“

石荒偏过头咳嗽,符管家替他顺着气。

石荒等缓过神来才坐起身,符管家恰到好处地递过来一杯温水。

石荒连着喝了两杯这才好多了。

”符伯,“石荒尝试着唤了一声,发觉声音没有问题,才接着问道:”我睡了多久?“

符伯沉默了许久后才道:”七天。“

石荒捏着山根的手顿住了。

随后还来不及说什么,门外推门而入的小栓子说了一句话:

”家主,皇后娘娘来了。“

石荒怔愣了下,后知后觉现在的皇帝是景行柏,而他登基当天,也一同举行了封后大典。

现在的皇后是他的学生,或者说,曾经是他的学生——礼部尚书之女,月临。

符管家不悦地皱起眉,但是石荒拦着了他,”符伯,更衣,我去见她。“

石荒自己都没想到过这个发展,睁眼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接见从宫中出来的皇后——月临。

景氏是真的不想让他好过啊。

正好,他也不打算让景氏好过。

那就来斗一斗吧,看看结果鹿死谁手。

”咳咳咳!“石荒压下那股难受,摸出墨色的发带将头发绑了起来,一身墨色的衣服显得他整个人更加冷漠。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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