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交换

圣京,大朝会。

某位国师穿着独一无二的官袍在一旁抱着手坐着,主殿里安静地落针可闻。

皇座上景行柏单手撑着头,脸色看不出什么来,但是一双眸子冷淡地几乎快结冰了。

天色蒙蒙亮,大点各处点着地灯,殿中金砖映得大殿一片亮堂,连每个人衣袍上的暗纹都能清晰可见。

但是对石荒而言,这一屋子的人还不如门外是不是“轰隆——”前的电光清晰。

今早起床的时候石荒就发现了,他的视线再次变得模糊,反应也变得迟钝,只是靠着听声辨位和一些肌肉记忆才没翻车。但是现在早朝开了快半个时辰了,他的视线依旧没有恢复。

“众卿对北方战事有何想法?”

景行柏还是打破了寂静。

但是,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没一个人接的上来这话。石荒看在眼里,藏住了涌上心口的,冷笑的冲动。

大周啊……真的完了。

或许……石荒不动声色地眨了下眼,在他们真的将太子送去敌国当质子的时候,这个国家就已经无可救药了。

毕竟那可是继承人,把他送去当质子,比签下割地赔款的条约更加丧权辱国,但是他们居然接受了。

系统解绑仍旧不到100%,他今早睡醒后想起一些事情,当年他前往前线逼着议和的官员寸土不让,但是剩下的却不归他管,定下让太子为质的,是北齐,答应这件事的,却不是他,而是那些参与和谈的官员。

就在今早,符管家告诉他,太子回来这段时间,那些当年参与过和谈的官员,一个个不是告老还乡,就是突然各种“意外”导致暴毙。就在昨夜,当年参与的人里,最后一个,现在“能动”的官员,家中失火,人是被烟熏死的。

石荒也是被这一提醒才想起来,景行柏在北齐受了十年寄人篱下的苦楚,他也是个帮凶,甚至很可能,这件事他在旁人眼里才是主谋。

哪怕他当时也不必景行柏大上两岁。

石荒抬起袖子,掩着唇打了个哈欠,感觉到上方某个人身上阴森的气息都漫延到他眼前了,这才开口,道:“不知陛下可是有了什么想法?”

景行柏在案上“咚咚”敲了两下,道:“自然是夺回来,贤王还在那群贼子手上,难道眼睁睁看着北齐大军南下打入圣京不成?”

石荒两手一摊,“全州也没了,陛下可有想好调集哪里的兵力去打?蓉江可是个易守难攻之地,北齐为了打下蓉江,几乎削平了附近的山头,用投石车硬生生将城楼砸了个角才打下来的。”

景行柏往底下扫了一圈,“你们呢?有什么主意?”

底下文武分立两旁,文官群英荟萃,但是武将只是凑齐了人头,没一个能挑大梁的。哦,原先有两个,一个是全州肖邺,但是现在已经死了;还有一个景如欣(景行韬),但是景行舟守着西南不能动,毕竟最近南疆也不是太老实。

剩下这一群大老粗,没一个有指挥的潜能,全是能打,答案是能打没用,对上能打还有脑子的夏取良,不过是自寻死路。

景行柏心下微叹,这些年景徒雅一直想扶持出一些能用的武将出来,奈何前有世家虎视眈眈,后又青黄不接的寒门拖了后腿,收效甚微。景行柏如愿拿到了皇位之后才知道,为什么景徒雅撒手撒得这么痛快,这位子就是个烫手山芋。

他再有本事也架不住手上捉襟见肘,真的无人可用。

石荒扫了一眼底下,不知道是不是他这懒洋洋的一眼戳动了这些人的什么小心思,当即就有人站了出来。

“圣上,微臣以为,国师既能守住蓉江一月之久,想来对蓉江一应事宜也当了然于胸,为今之计,怕是只有国师大人再走一趟蓉江。”

石荒看不清人,但是模糊的影子站出来的位置和声音,应该是刑部尚书薛纵云。这是觉得薛七娘去伺候太上皇了,自觉能有点底气说上话了,屁股着火似的跑出来想安排他?

石荒眉眼含着冷冷清清的笑,看着很是和蔼,但是身上凛冽的气势不减反增。

再接着,便有人出来附和了。

“圣上,微尘亦然,如今对蓉江之战有所了解的,朝中唯有国师一人,也只能请国师出马,力挽狂澜了。”

“圣上,微尘……”

“微尘附议……”

石荒打眼一瞧,这站出来的貌似都是文官这边的,武将那边反倒是站着没动。

也对,国师,国师,这个名头在别的地方叫祭司,从一开始就是主持祭祀的,可不是上战场打仗的。他们要是真真出来了,恐怕对不起他们花钱买来的这一身盔甲,毕竟这些文官可是在打他们的脸。

要是有人能争个气,谁会想到让一个“祭司”去前线?这里可是中原,不是南疆。

武将们憋着气没出生,一多半的文官都站了出来附议。

石荒不用看就知道景行柏现在脸色一定很好看。

商议来讨论去,石荒连听的想法都没有,干脆撑着下巴偏过头,闭上了眼睛开始假寐。

直到门外雷雨停下,石荒听见了脚步声,很轻。

在脚步声靠近后,石荒睁开了眼睛,眼神一片清明,浑然看不出他刚刚确实在浅眠中。

石荒坐起身看过去,是太子,哦,皇帝身边的凤川,手上握着一封卷轴过来,双手递给石荒。

景行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那蓉江之事,一切都摆脱给国师了,希望国师能给寡人带来好消息。”

懂了,还是用了薛纵云的主意。

他在蓉江打仗的时候要把他叫回来,他一回来蓉江就没了,现在又想让他去把蓉江拿回来。

他是那种听话的人吗?

景徒雅是个野心家,但是他有一句话说的很对,石荒是个一身反骨的人。

就是情势所迫,他需要按照圣旨去攻打蓉江,但是不可能不收景氏的代价,对,景氏的代价。

石荒背着手,手上攥着朱红的圣旨,不紧不慢地朝着宫门口走去,宫中的黄门替他撑着伞。路过的脚步匆匆的官员不敢同他擦肩,便是有这个胆子的也会同他行个礼。

石荒点了点头,在宫门口接过黄门递来的伞,自己撑着往自家马车走去。

还是那顶寻常的青绸马车,车顶将前面赶车的坐处一并盖了进去。小栓子等石荒走进后接过伞,替人撑着。

石荒撩袍子踩着凳子走上马车,小栓子搀扶了一把,等着人进了马车关上车门后这才收了伞坐上去,调转马头回府。

回到府中石荒先换下沉重的官袍。

在一群大腹便便的官员里,石荒身形是瘦弱的,只是他比较高,把一身紫檀色的官服撑了起来,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罢了。

卸下沉重的行头,石荒白着脸接过符管家递来的热糖水,慢慢喝完后才觉得身上松快了一些。

石荒看向符伯,正准备开口,听到了“打打”跑动的脚步声,声音极其欢快。于是石荒没有说话,而是套上最后一件外袍后等符管家替他捞出头发垂在背后,然后转头看向了门口。

门槛上悄没声儿地探进来一颗脑袋,一双大眼睛刚看进来就和石荒对上了视线,然后一下子就收了回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再次从门外探进头来,然后就对上的一张略显苍白的英俊面孔。

“嘶——哎呀!哎呀!哎呀……主子,主子我错了!”

石荒半蹲着,捏着小姑娘耳朵给人带了进来,听见喊疼才送了手。

“是不是有说过,走廊上不准奔跑?”

对上石荒冷淡的脸色,小姑娘自知理亏,扁了扁嘴,然后门外又犹犹豫豫地探出半个身形来。

石荒看了一眼怂唧唧的初阳,再看向桑芽,深吸一口气,“好,你现在不光学会了阳奉阴违那一套,还带着初阳一起违反规矩是吧?”

石荒缓缓站起来,不经意地撑了一把门框站直,低头看向两个不敢吱声的小孩儿,道:“看来你们时间很是富余,都有闲心考虑来糊弄我了。”

石荒说这话,转身在床边榻上坐下,接过符管家递来的茶盏。盏中就两口,还是温水,石荒揭开盖子看了一眼,随即看向两个小孩儿,道:“进了我石家的门,你们就是我石家的人,死了也是冠我石家的姓。石家规矩森严不假,但也没那么死板,只是在你们能学到东西的同时教会你们自保的本事,我原先以为你们毕竟年纪小,又受了诸多波折,对你们管束地宽泛些。现在想想是我错了。”

石荒吹了吹热气,喝完了水把茶盏放在手边的小桌上,再回头,两个不省心的已经在他面前老老实实跪下了。肩背跪得笔直,低着头,但是时不时地偷偷抬头看向前方的人。

石荒想起早朝上的事,念及那封迫不及待想送他去死的圣旨,再看向面前这两个小孩儿的眼神便严肃了许多。

他说:“从今日起,你二人每日将家规给我抄三遍,抄上一月。其余的时间除了百灵的武课,和族学那些姐姐们教过你们的琴棋书画、再加一门算学、礼学、和史学。”石荒看向两个小孩儿骤然苦下来的脸,慢悠悠地雪上加了把霜,道:

“给你们加的这三门课,你们将南下前往四象城,我会去信白鹿书院前院长何老先生,你们将在他门下求学,直到从他这里出师,否则你们不知天高地厚还真以为自己天分多高,多了不起。不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符管家看着跪着的两个小孩儿,对上桑芽祈求的目光后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他一早就提过这件事,只是家主狠不下心,舍不得两个孩子,现在两个走廊奔跑忘了礼仪,总算是逼得家主不得不立规矩了。

但是这本该是一件好事,但是符管家看着桑芽黯淡下去的目光,总觉得心里有负罪感。

桑芽跟着石荒石荒好些年了知道这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初阳对这位大人还是有些畏惧的,根本不敢说一个不字。

面对着桑芽眼泪攻击石荒面色不改,桑芽就知道彻底没指望了,只能是挣扎着问了一句:“主子……我能再留一个月再走吗?”

石荒顿时一怔,桑芽眼前一亮,连初阳都以为有希望了,接过听见主子说:“你倒是提醒我了,白鹿书院还有不到十日就开始招生了,你两个走后门的得提前送过去,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我便差人送你们南下。”

好似惊雷炸响,初阳不可置信地看向一旁的桑芽,但是小姑娘已经傻了,一滴眼泪挂在下睫毛上要掉不掉的,看着好生可怜。

可惜她家主子不吃这一套。

还摆了摆手让符管家带下去,早点收拾东西,免得明日手忙脚乱的。

人言否?

桑芽如梦似幻地产生了一种名为心梗的感觉。

等到房中冷清下来,小栓子走了进来,石荒看过去。

“家主,青衣来信。”

但是没有信件递过来,于是石荒看向小栓子,小栓子离近了后低声道:“大半已经拿到手,正在回来的路上了,剩下的也已经探清了位置,最多一个月就能拿到了。”

石荒闻言笑了笑,这一批他祖父培养出来的死士,是真的很好用啊……

石荒道:“没被发现吧?”

小栓子摇了摇头,“没有收到过这样的消息。”

石荒点了下头,“那就好。”

随即看向进门的符管家,道:“去收拾一下东西吧,过几日随大军北上,把蓉江打回来。这次可以多带两个人。”

符管家闻言道:“那就把医女带上吧,她年轻,能跟着跑。”

石荒想想点了点头,道:“那就带上吧。”

小栓子应了一声后退下了,石荒看向符管家,道:“符伯,京中最近还有什么事情发生过吗?”

符管家想了想,道:“前些日子倒是因为换季有不少人染了风寒,这一场风寒来势汹汹,城中居民病倒了小半座城,连宫里圣人也倒了,当时不少人以为闹时疫了,险些乱起来。不过太医院出宫出宫诊治了,确认是天气原因引起的,这才有惊无险。”

石荒想了起来,当时那个赵太医是不是就提过这个事情?

“府上呢?”

闻言,符管家摇了下头,“毕竟都是老头子居多,对这个东西反而比年轻人看重,换季之初府上就每三两天熬着姜汤,这次风寒,府上没有中招的。甚至探脉下来,不少人身体养了许久,反而好了不少。”

石荒点了下头,“那就好。”

“太上皇那边呢?”

“薛七娘看着,每日都会传信回来,没有异样。”

石荒摸了摸下巴,他胡子已经不是扎手的胡茬子,而是明显能看到了,但是石荒无所谓,白面蓄胡又不是没有过。

“景行玥死了,景行舟也落到了北齐手上,景徒雅都没有反应吗?”

听到这里,符管家脸色有些微妙起来,石荒注意到了,眯了下眼。

“其实是有的。”符管家说:“消息刚传回来,太上皇就想派人前去蓉江查探。”

“为何没去?”石荒问。

符管家低下头,“中了毒倒下了,刚解了毒又染上风寒,病倒了现在还病着呢。”

“谁下的毒?”石荒第一个想到薛七娘,但是她既然还在宫里,就不可能被抓住手脚了,“谁是替罪眼光?”

石荒换了个问题。

符管家说:“查出来的人自尽了,但是疑似是薛家的人,那个毒,本来该是薛七娘中的。”

石荒笑了下,“聪明。”随即又道:

“那风寒一事呢?有太医院看着,还没好?“

符管家沉默了下,然后道:“听说是有些肾亏,导致了体虚,有些反反复复的。便一直拖到了现在,还没好全。”

石荒闻言也沉默了,是他的问题,他忘了,薛七娘在和他第一次遇见时是以瘦马的身份,虽然后来被拆穿了是个老鸨,但是“基本功”还是在的,而且就是百灵没教过,耳濡目染怕是也比旁人懂的东西多。

尤其据他推测,景徒雅这个人对薛七娘的在意,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增长的。

得不到的才是白月光,但是大家闺秀变成了风月场的老手以后,白月光也能走朱砂痣这一套,杀人于无形之中、

石荒点了下头,“看来她找到她要走的路了,往后不必经常联系,由着她去折腾。”

符管家点了点头,“是这样想的。”

石荒打了个哈欠。

符管家见了道:“家主,睡会儿吧,到饭点了叫你?”

石荒点了下头,也没回床上,倚着卧榻就闭上了眼睛,感受到有人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了一层那暖和的薄毯,然后便彻底进入了沉眠中。

大军北上是在十日后,蓉江是个要滴,不敢耽搁太久。

石荒在日出东方时告别了符管家和府上送行的老人们,坐上马车往城外去。

撩开帘子往后看了一眼,其他人回了府上,只有符管家伫立在门口目送着马车,向长久以来为之的那样,直到彻底看不见人影,石荒才收回了视线。

石荒闭了下眼,随即睁开,看向一旁的医女和百灵,道:“红门还在北边?”

百灵点了下头,“百里少主还在,方管事回江南了。”

“去信红门,我要和北齐南国公做一笔交易,问他敢不敢。”

百灵立马掏出暗格里的绢布开始写信,但是百灵信上画的,是一群鸿雁,底下是一片大漠。

放飞了信鸽后百灵看向石荒,道:“家主,是什么交易?”

石荒浅笑道:“布防图,换蓉江。”

“轰隆——”的雷声兴许是炸响在心里,不然怎么会这么大声?

百灵沉思许久后看向石荒的眼神变得有些恐惧。

布防图……不管是哪里的布防图,想换蓉江一定是近乎大半个周国的军事布防图夏取良才会上钩。而验证布防图真假的时间,就是蓉江存续的时间。

以夏取良现在的能力,想对比完大半个东周的军事布防,最多……三个月。

三个月后呢?家主要怎么回来?

还是说,三个月后,东周凭什么要放弃蓉江?

不能想……不想……

百灵强迫着自己放空思绪。

有些东西,是想都不能去想的,一旦想了,她怕她后面藏不住,露馅儿了。她露馅儿事小,坏了家主的谋划事大。

不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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