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方晏的东家

眼前突然明亮起来,石荒站直后晃了一晃,被小栓子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家主!”

石荒眨了眨眼,半晌眼前才清晰起来。

顺着余光里贸然闯入的光团看过去,才发现是小栓子点亮了灯盏。

石荒眨了眨眼,看向窗外,窗外一片昏暗。

“几时了?”石荒问道。

“酉时过半,家主你该歇会儿了。”

“啊——”不知不觉他在屋子里画了快三个多时辰?石荒抹了把脸,把笔放好。

低头看去,眼里逐渐浮现出笑意,道:“画出了手感,把时间给忘了。摆膳,这会儿倒是难得有点胃口了。”

小栓子笑了下,“已经备好了。”

于是将画留在桌上晾干,石荒起身缓慢地活动了下手脚后这才迈步走出房间。

留在屋中的画,在灯火的映照下,一系墨色的衣衫好似即将活过来一般。

石荒坐下后看了一眼面前的竹笋,想起了什么,道:“去信,让方晏来一趟。”

小栓子点了下头,“喏。”便出去了,石荒留在饭厅细嚼慢咽。

饭罢,石荒换了身衣服登上了城墙。

城门口是吵闹的,但那是士兵修筑城墙的声音。一块块厚重的砖石被搬上城墙垒到一处,修补着城楼山巨大的裂口。

石荒寻了个视线好的位置看出去,外面宽敞开阔的地方已经看不到北齐军队的影子,但是石荒知道,沿着路往前走,十里地的位置驻扎着夏取良的精锐。虽说他们确实将蓉江拱手相送,但是看着忙起来连话都不想说的士兵们,就不难想象他们留下的是个什么样的烂摊子。

夏取良不会在短时间内卷土重来,起码也要等到大周的人修好城墙,然后想着过来捡便宜。那么城墙修完之前,北齐还算是安分。

当然,这个安分仅限于蓉江,全州那边……就说不好了。

城楼上还残留着没清理干净的大石头,在火把的映照下呈现一坨黑黢黢的影子。

石荒抬手招来负责人,“提前备好驱寒的姜汤,城中粮食是够的……工时轮班是怎么安排的?”

负责人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人,看起来是跟着军队走的工兵,见到石荒喊他过来先是想跪下扣头,被小栓子抓着肩膀没能跪下去。石荒也没有看着他说话,免得给人造成更多的压力。

他说:“目前定的是三班倒,分三个大队,先休息、后巡逻、然后来城墙,就这么三班倒。每个任务四个时辰,军队的晨练在巡逻之前,避免防守空虚,也避免都累倒了。”

石荒点了点头,这个安排目前的形势上挑不出错来。

“既然工作分三班,那用餐时间也改成三次,没别的要求,量大管饱就行,粮食的问题不用担心,城中两个粮仓,北齐的人走的时候只找到了其中一个,还有一个粮仓是满的,何况此次背上,带的粮食也不少。”

负责人怔愣住了,看着脚面许久才拱手作揖,“喏。”

等再起身,眼前的那位大人物已经走到拐角往楼下走了。

负责人站在原地,好半晌没说话。

这要是换个人,恐怕会觉得休息时间太长了,压缩休息时间和巡逻时间,力争以最快的速度,最少的时间先把城墙修好。

负责人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增加待遇获得的成果比一力压榨要好得多,但是作为人上人的上位者们,能这么做的却是少。没想到如今倒是碰到了一个,却不知这幅样子能做到多久?

管他呢,负责人背着手看着天边繁星,心想:有一天是一天。

那就先去把姜汤准备好。

石荒走回府衙时,知府狄献之正在门口站着,见到石荒后走下来对着石荒拱手作揖,“拜见国师大人。”

石荒抬手,“免礼。”

道:“狄大人怎么这么晚还没休息,可是寻本座有事?”

狄献之道:“大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说话间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巧的金印,双手递给石荒,道:“这是虎符,下官物归原主。”

石荒顺手捞过,在指尖转了一圈后丢给身后的小栓子,然后看向狄献之,摆摆手往府里走,“还有何时?”

“是之前北齐占领蓉江时,下官见到了北齐南国公,他问了下官一些问题,下官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保不齐他们从别的渠道知道了什么。下官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将此事告知大人一声。”

“哦?”石荒轻抬眉梢,道:“说来听听,夏国公都问了些什么?”

“主要是跟大人有关的消息。”

闻言,石荒在中庭停下脚步,回身道:“与本座有关?”

“是。”狄献之点了点头,道:“南国公进门第一句话便是问大人的头发是怎么白的、第二句话便是大人遇刺当日,与那些刺客打过照面的都是谁、后来又要下官交代清楚大人和贤王爷相处的所有细节,甚至还想打听大人的起居。”

小栓子:……

石荒沉默了下,道:“还有吗?”

狄献之摇了摇头,“下官什么也没说,但是大人头发白的时候众目睽睽,是瞒不住的,还是被对方知道了。后来听说贤王爷被南国公折磨了许久,等到大人带兵压城当日,其实贤王爷也就是奄奄一息了。”

石荒点了下头,“狄大人辛苦了。”

狄献之摇了摇头,“下官除了担惊受怕,倒是没受什么罪。”

“本座知晓了。”石荒点头,“狄大人先去休息吧,短时间内,北齐不会卷土重来。”

狄献之心下松了一口气,“喏。”

刚经历过大战,蓉江城内人心惶惶,府衙依旧防守空虚,能调动的人都安排进军队里协助巡逻或是修补城墙了。

但是鉴于有前车之鉴,这次知府特意留了十来个人来府上,主要是主院和石荒居住的东厢房。

狄知府离开后,石荒又在中庭的银杏树下坐了会儿,小栓子手上提着灯笼站在一旁。等风凉起来了,石荒不自觉地拢了下披风,小栓子看在眼里,低声道:“家主,回房吧,有些冷了。”

石荒恍然,好像是有些冷,于是起身回了院子。

等洗漱完换了衣服坐到床上,只留下床头的一盏灯,其余的小栓子全部吹灭,这才出了门。

门扉阖上后,脑海里突兀地响起一声“解绑进程:80%。”

石荒拉过被子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样,盖上被子闭上了眼睛。躺下之后两层纱帐将烛光挡在胸口以下,石荒眼睛一闭,哪怕睡不着,也不会被烛火晃醒。

等到第二日鸡鸣时分,一直在做梦,但是梦境一直不完整的石荒缓缓坐了起来。视线里有昏黄的烛光,但是除此之外,一片漆黑。

石荒眨了下眼,再眨一下,沉默了。

半晌,石荒又动了,先是抬手隔着帕子抠干净眼屎,再轻轻揉了揉眼圈,再次睁眼……好,还是半瞎的状态。

石荒干脆也不下床了,坐在床上往后推了推枕头,躺在床头,看着对面的黑暗,发呆。

之前给方晏去信,本来预计人要半个多月才能到,毕竟他手底下还有一大摊子的生意要管。结果不到五日,石荒就见到方晏出现在了面前。

石荒放下手中的茶盏,道:“你怎么来这么快?不是在江南吗?”

方清平长身玉立,面带笑意地坐下,道:“之前是在江南,不过听说东家再次北上,晏自然就跟上了。”方清平对于再次见到英明神武的东家,是极其亢奋的,但是东家的一头白发仿佛寒冬腊月的一桶冷水从头泼下,一眼给他浇了个透心儿凉,笑意越发勉强。

“只是……江南比得圣京远些,所以脚程慢了,还望东家勿怪。”

石荒注意到了方清平的视线,只是笑笑,然后说:“怪不了,倒是意外之喜。”

方清平努力克服自己的视线,问:“东家寻晏可是有要事?”

话音刚落,小栓子抱着一只瘦长的锦盒进门,将盒子放在了石荒手边。

石荒瞥了一眼后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样东西,需要你替我保管,交给别的人我也不放心。”

方清平扫了一眼东家手边的锦盒,那盒子他认识,是专门用来装画卷的,所以东家要他保管的东西,是一幅画?

“东家要保管的,是一幅画?”

石荒点了下头,“是一幅画,不过这幅画与我而言有些特殊的意义,不能让他落与旁人之手,留在府上也是个隐患,思来想去,还是交给你比较妥当。”

方清平不再多问,道:“东家放心,莫说一幅画,便是一张纸,晏也能将他藏得严严实实,绝不会让它落入第二个人手上。”

石荒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只是笑了笑,然后小栓子将锦盒放到方清平手边。

看着锦盒,石荒眼神几多变幻,最后像是喟叹一声,对方清平说,“若有朝一日……我出了什么事,这幅画……留给一个人,不必陪葬。至于那个人是谁,到时间,你自然便知道了。”

方清平看着东家,脸色一瞬煞白无比,“东家此言……何意?”

石荒胳膊肘搭在扶手上,指尖在圆润的边角处点了点,神情自若道:“不必深想,西南商会有你方晏在,我是放心的,剩下的事情我会安排好,你不必多想,也莫要因噎废食,该做什么做什么就是了。交代你的话,你只管记着,然后等着那个时机的到来便可以了。”

方清平眉心微蹙,但是看着东家帽子下露出的白发,嗫嚅几番后把话咽了下去,“东家放心,晏……明白了。”

石荒点了点头,“蓉江如今还乱着,北齐虎视眈眈,等着再次打过来,你莫在北方多留,江南海运那一块儿,如果有什么搞不定的,可以找百里禾穗,他会帮你的。”

方清平点了点头,“明白。”

石荒摆摆手,“去做你的事吧。”

方清平走后石荒又坐了许久,但是再站起来的时候要不是小栓子就在旁边跟着,他当场就得跪下。

石荒坐回去,脸上微微浸出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

低头看了一眼动一下都想针扎一样的双腿,不知觉地抬手按了一把。

有感觉。

等缓了缓,小栓子蹲下身替他按了按腿,送了送筋骨,石荒才再次站起来,这次站稳了。因为站起来时动作很缓慢,头疼也缓了缓,视线清晰了。

从早上起床到现在午时了,脑袋好像一只沉重的水缸压在肩头,缸中盛水,稍微晃一晃就是一种反胃道开始痉挛的感觉,现在道士缓过来了不少。

石荒回了房,医女过来在他脑袋上连着扎了不知道多少针。原先那个泪汪汪的姑娘如今沉着了不少,下针时手已经不抖了。

又过了两日,石荒一直在院中没有出门,偶尔小栓子带着医女在一旁蹲马步,石荒就和百灵在凉亭中下棋。

当然了,百灵在家主手底下就没赢过,不是不想,而是连输都是靠家主提醒她才发现的。

连续下了两天的棋,第三天的时候,百灵说什么也不肯下棋了,干脆跟着小栓子蹲马步去,还能和小栓子过招。

于是凉亭里的人变成了石荒和医女。

但是医女的棋艺竟是比百灵好得多了,于是被拉着连下了三天。

嗯,一局没赢过。

等到一场秋雨过后,知府狄献之带着添置的厚被子过来,院中对招的变成了医女和百灵,下棋的是小栓子和石荒。

不过由于小栓子是个臭棋篓子,石荒将围棋改成了五子棋。

半天过去了,小栓子现在已经进入了贤者模式,看到黑白两色都想吐了。

狄献之带着人敲门的时候,远在角落的小栓子“嗖!”的一声就窜了出去,直接带起一阵凉风,在院子里划出一道残影。

石荒看着眼前已经连出了起码四个五的白棋,默默将手中的一枚白棋放下。

转头看去,门口的狄献之在石荒的“建议”下穿的一身便衣,没有穿他那一身庄严的官袍,素色青山让他看起来透着书香出身的儒雅。

“国师大人,七月流火,这院中添置一些寒天的被褥和炭火,大人可需要制备一些冬衣?”

石荒摆摆手,道:“本座未必会在蓉江过冬,冬衣就不必了,最近几日天气不定,让底下的人自己注意些防寒保暖。这个时间若是染了风寒,一传十十传百,别到时候刚拿回来的蓉江又送出去了。”

狄献之点了点头,“下官明白了。”

石荒走出凉亭,道:“北齐最近可有异动?”

狄献之拱手道:“刚刚得到的消息,斥候查探到的,说是前方的驻军似乎少了一部分?但是北齐军队防守森严,无法靠近,所以无法确定这条消息的真伪。”

石荒点了下头,说:“应该是真的,毕竟北齐的冬天向来难熬,今年拿下了全州,怕是大部分兵力都将转移到全州,或许是在等一场雪,等雪来了天气就稳定不少。到时候又是一场硬仗。”

“那……咱们这边儿。”

“无需操心。如果全州打起来,那么这边人数一定会少很多,咱们可以试着往前探探,能打就打,不能打撤回来就是。”

狄献之问:“难道北齐会放弃蓉江?蓉江可是南下圣京的捷径。”

石荒盘着腰间玉珏,一袭红衣显得气色比平日里好了很多。他笑着说:“蓉江再进,蓉江的冬天依旧不好过,但是全州不一样。全州是避暑胜地,也是冬日的小江南,可比蓉江吸引人。

何况一个小小蓉江府哪比得上偌大的全州?”

狄献之想来想去,想不到能驳回的点,便接受了,道:“那下官就先去安排底下人的厚衣服和炭火了?”

“去吧。”

狄献之走后,百灵走回来,半人高的小矮子仰着头看向石荒,“福城来信,是百里少主的。”

石荒挑了下眉,他还没走?

“他说了什么?”

“说是南方不少城池中出现了疑似北齐探子的人,尤其是从全州一路到圣京的沿路城池,更是出现了一些北齐军中的面孔,不知道在查探些什么东西。”

勾了下唇角,敷衍了一个笑意,石荒低声道:“让他不用管,替我护好方晏就行了,这天下是谁家的,都不会影响他赚钱。”

百灵嘴角抽了抽,闭了下眼,觉得需要洗洗耳朵,但是嘴上应下来。

“喏。”

“还有事?”

石荒问。

百灵脸色严肃了不少,“府上来信,今年年关,家主是留在蓉江还是会圣京?”

“年关啊……”石荒摩挲着玉珏的手停了下来,抬头看向对面的屋檐,道:“还是回京吧,想来我们这位继承了他爹的疑心病的新帝,是不会放任我带着军队长驻在一个地方的。毕竟……民心已经让石家得了,要是我再得了军心,那他这位皇位,是真的要坐不稳了。”

百灵点了下头,“那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石荒闻言缓缓转头,对上百灵的视线后浅笑了一下,貌比三春月,一笑花自开。

“再过两天,等城墙修好了就回去吧。”

城墙修好后,他是要去信京中的。

城墙修好了、北齐暂时不打过来、蓉江五十万军队,景行柏可不会放心留在他手上。

那他自然,又将等到一道圣旨了。

金印、虎符、兵权……他不需要,但是想来等到城墙修好,京中流言如虎,也该到了愈演愈烈的时候了。

他可是必须死在圣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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