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同行者 2

静。

就……很安静。

起码等小道长从面碗里抬起头来,掏出帕子擦嘴时他是没想到身边已经围了十多个人的。

道长擦嘴的动作顿住了,动作僵硬,眼神晃了晃,心道这群小孩儿什么时候围过来的?是他吃东西太专注了吗?为什么没听见声音?

其实不是他吃东西过于专注,于是过于不专注,神思恍惚,意志力不集中,导致他下意识忽略了四周的场景变化。最终结果就是他被闻风而来的一年壹班学子们两人一条板凳围在了中间。

主要还是被墨春生一身气势压的,又被石荒连诱带吓得端不住心态了。

石荒花生吃的差不多了,把碟子推开了,再吃就腻了。墨春生只是动了个眼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达成的默契,面上发梢还湿润着的房菲低眉顺眼递上一盘切好的雪梨。

学子有心了。

但是石荒看着桌上雪白透亮的梨子,他只想把这个学子开除学籍。

墨春生看了一眼后忍住笑把碟子一并拖到自己面前,然后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只黄灿灿的皱皮橘子掰开,放在石荒面前。

石荒盯着橘子看了很久,久到小二哥都把桌子收拾过了才探出手去捞过橘子,有些懒洋洋地嚼着。

“吃完了,我们可以继续刚才的……”

道长一句话没有说完,墨春生指尖在酒杯沿转了一圈儿,打断道:

“道长不如先自报家门?”

“……”道长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恍然道:

“是极!贫道失礼了。”

然后顿了一下才说道:

“贫道自西洲来,道号静生,奉师命下山。此次路过淮州便是听说见月楼查封一事,因贫道曾与一位故人有约,要将他女儿带回西洲点化入道。不曾想贫道来晚一步,她已做下大逆不道的错事,便是想看看有没有法子保她一命,待她坐牢期满,再将她带回西洲。”

“西洲?”

月临一身月牙白的襦裙,胸前五色带扎出福结,银纱轻盈搭在左肩,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挨着一身雪白胡服的何当归,闻言收起百无聊赖的眼神,满是惊诧地看向墨发盘在帽子里的道士。

她坐的地方只能看到这道士宽肩细腰的背影和后脑勺,一片雪白的脖颈压在道袍下,道士浑身是清清静静的香火气。

“道长自西洲白玉京来?”

道士笑了笑,不说话了。

石荒没听过这个地方,但是“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这两句话他还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是不是同一个寓意了?

墨春生看了眼不为所动的石荒,扫了一眼四下同款迷茫的学子,最后看向自知失言,低头揉皱手绢儿的月临,只觉得……可太有意思了。

道士虽然没说话,但是默认的态度也很明显,众人便知道,他确实来自西洲白玉京。

何当归眨了眨眼睛,凑近了问道:

“月同砚,白玉京是什么地方?”

月临抬眼扫了一圈,在石荒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她做的隐蔽,但是墨春生还是注意到了她对石荒不同寻常的关注。

“白玉京……是西洲最大的道观,听闻很是灵验,但是白玉京弟子一心修道,不涉世俗之事,民间有传闻,称白玉京不逢乱世不出。而且……”

月临顿了下,往道士身上看了一眼,偏了下头看见了他臂间秃了毛的拂尘,眼神有一瞬的惊讶和了然,随即接着道:

“世人皆知白玉京在西洲,可是具体在西洲哪个位置,便是西洲自己人都找不到。世人追求长生之道,寻仙问道者众,每一年,在西洲寻找白玉京的人如过江之鲫,但是白玉京到底在哪?又到底存不存在?至今没个定论,久而久之,白玉京就成了一个类似传说的存在了。”

何当归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道:

“原来如此。”

不逢乱世不出的白玉京?

石荒挑了下眉,感觉有点意思,但是也就一点,好比‘时势造英雄’和‘英雄造时势’的论调,他信,但是又不全信,主要是——干他屁事。

这世间是长是短,是存是汪,他不关心。哪怕他活在这个世道,留在这个世道,看着这个世界一天一天的变化万千,但是他依然隔着一层灰活着,虽然可以抽身而去。他求的可不是长生,也不是权势利益金钱,他求死。

一心求死的石荒看着眼前这个同样于这世间格格不入的道士,顿觉他眉清目秀了不少,甚至还有点儿亲切。

“你想带那个女子回西洲?”

石荒主动开口问道。

墨春生掩唇笑了一下,满眼都是看好戏的意味,看着道士艰难地将视线投向石荒,看了一眼跟被烫到似的转过头。

他怕石荒?不见得。但是他不敢跟石荒接触是真的,不是畏惧,也不是厌恶,是忌惮。

他认得石荒。

道士瞟了一眼快速点了点头。

石荒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墨春生,又看向坐在他旁边,却离他大半条凳子远的道士,手腕一翻,一把檀木折扇展开在掌心,扇面上是墨色的一片群山。

“那你为什么不来问我呢?”

道士沉默不语,石荒便接着道:

“你带不走她,人已经死了,我埋的,尸体也不会给你。”

道士转头看向石荒,没在他脸上找到开玩笑的神色,半晌后僵硬着手摸出罗盘,就看见指针一端笔直地指向石荒。

学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不妨碍他们站在旁边看热闹,只是听见石荒说他杀了人还埋了尸体时大多人悄咪咪把视线在石荒身上扫了一下。

这……是信呢?还是不信呢?

他们这位先生应该是干得出来这种事情的,但是时间呢?动机呢?不是一直跟他们在一块儿吗?就早上错了会儿眼,就杀了人了?

月临揉着手帕的手一抖,头低得更下了,还悄没声儿地往外挪了点儿,不动声色地离石荒远了一点。

墨春生把各人的神态都收入眼帘,拈着花生搓搓,去了皮放进嘴里,一嚼咯嘣脆,心道若是加点盐,兴许味道更好。

“人还活着。”道士沉默了良久以后才说道,“若是不给,贫道就只能跟着各位了,希望不要介意同行者加入贫道一个。”

石荒无所谓,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花生皮,道:

“随你,道长要是愿意就跟着吧,反正在下是不会负责你的盘缠的。”

道士点了点头,道:

“没问题,贫道还有些积蓄。”

石荒扫了一眼道士手边蓝布的包袱,点了点头,积蓄?一点点积蓄怕是跟不上他的脚步,这路上——可长着呢。

等墨春生和石荒的背影消失在楼上转角处,学子们才凑上去把道士围住了,问起了各自感兴趣的消息。

墨春生跟在石荒身后,就看着他最后停在了他房门前,转头看过来。墨春生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转手推开了石荒的房门,直接抬步走进去。

石荒眉头挑了挑,这人居然把人藏在他房里?!

进房看见被五花大绑在床脚跪坐的女子时石荒还有些想笑,在看清女子身上裸露出来的青紫瘀痕时便笑不出来了。

石荒走近后在女子妩媚的眼神里用扇子挑起她衣上披肩,看清了底下新旧交错的细小伤口,沉吟一会儿后抬头对上女子怆然欲泣的眼神里。

嘴里不知道塞的是什么帕子,看着不是很干净的样子,嘴唇被大大撑开,轮廓看着有些狰狞,但是一双眼睛含着一泡眼泪欲坠不坠的……

真眼熟啊,不管是这个场景,还是这女子的姿态。

石荒突然就笑了,在女子疑惑的眼神里抽出她嘴里濡湿的布,嫌弃地丢开。

“别看了,在下府上不缺女子,就你这点儿姿色?倒夜香都不够格。”

石荒发誓,他说的绝对是实话,他圣京的石府除了原来的三四十个老人,就是之前被他送回去的那一堆见月楼的小姑娘们,能被静心培养送进都城的女子,姿色怎么会差呢?

比起这个嘴巴放开后疼得直流口水还狰狞地皱着脸想让五官归位的女子,当初那一群没长开的小屁孩儿真是清纯不做作的可爱。

这那还有什么姿色?任谁皱着脸抽动嘴部一圈圈转,怕是都不好看。

石荒腿一伸,勾了一把凳子在屁股底下坐着,饶有兴致地看着女子自己收拾表情,半晌后若有所思地偏头看了一眼坐着的凳子,这穗子、这花色、这大小……怎么就这么眼熟呢?但是好像新了一点?

墨春生坐在桌边,顺着石荒的视线往底下看了一眼,眨巴两下眼睛,啊——懂了。

嗯,是挺像。

不过那把凳子应该在马车上,怎么会带下来呢。

“你叫什么?还有亲友吗?有仇人吗?要不要跟着本公子?”

石荒翘着二郎腿,姿态随意懒散,毫无风度可言,但是仗着一张脸能看,这吊儿郎当的姿势愣是多了一份潇洒。

女子笑了笑,盘着腿坐在地上,往后一仰,靠在床上,道:

“奴叫翠翠,无亲无友,都死绝了,仇人也死得差不多了,朝廷算不算?郎君是想让奴怎么个跟法儿呢?给郎君做个暖床的可好?”

“不好。”

石荒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女子笑笑,道:

“郎君怕不是还没尝过女色?不知道这销·魂的滋味?有些事情,试试就知道了,郎君,奴这功夫可是专门学过的……”

“你长的丑。”

石荒凝眉冷笑道:

“就你这姿色还想睡老子?下辈子再做这种美梦吧。”

女子嘴角抽了下,一时间呼吸有些不畅,长得人模人样的,穿得人模人样的,听听,人言否?!

但是随即眼睛在墨春生身上转了一圈,道:

“郎君不就是好这口吗?直说就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奴又不是没见过。”

石荒顺着视线看过去,和端着一杯茶看过来的墨春生视线对上,石荒挑了下眉,墨春生忍住了翻白眼的吹动转过头去,不忍直视。

女子看着这二人间和谐的气场,又笑了下,道:

“郎君可知,大周可不认这风气,你想光明正大地走出去,还是得需要一个妻子,一个女人,奴家可以给两位打掩护,便是同处一室也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不用在意奴家的。”

石荒笑了下,眼中没什么笑意,道:

“你倒是大方,可惜我介意。名字,不说实话我给你起一个,要不要跟着本公子?最后问一遍,跟就放了你,不跟就杀了你。”

女子和石荒对视良久,突然笑了,道:

“跟,奴家还不想死,公子给奴家起个名字吧,端茶倒水、琴棋书画、伺候起居……奴家也会的。”

石荒扇子晃晃,在女子视线转开的一瞬间指尖翻转将一颗指甲盖大的雪白丸子弹进她嘴里,下巴一抬,女子睁大眼睛被迫咽了下去,然后就听石荒道:

“以后叫翠花,下一座城给你买个路引,以后就是爷的丫鬟了,负责端茶倒水和跑腿做事,不听话就去死,每三日拿一次解药,没有解药你会当场暴毙。”

石荒站起来,在女子惊疑不定的眼神里笑得一脸和煦温柔,理了理衣袍,又道:

“我姓石,单名一个荒字,荒芜的荒,不识字也不要紧,以后我就是你主子,唯一的主子,只要记住这一点,你会活得好好的。”

转身勾着凳子坐在桌边,想起什么回头道:

“对了,楼下来个道士,找你的。”

女子一刹间脸色一变,面色有些扭曲,随即突然就老实了,有些咬牙切齿道:

“是,翠花……见过……主子!”

石荒朝着墨春生挑了下眉,墨春生摇了摇头,有些无奈,但是还是抬手扔给“翠花”一把匕首,道:

“自己解开。”

石荒随即转头笑了下,道:

“跟着小爷,教会你的第一点就是——学会自力更生。”

“翠花”抽着眼角看着地上寒光冷冽的匕首,自力更生你妹呀!

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做笔记:西洲白玉京,道士静生。丫鬟翠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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