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在众人上场后,齐梨陪着白羊坐在休息间。

AYG早期吝啬小气,非必要的支出就得过且过,要说起AYG的省钱奇葩操作,第一能想到的就是招一个人当三个人用,而那个不幸被骗进来身兼数职的人,就是齐梨。

齐梨身为名牌大学毕业的心理学硕士,远渡重洋学历镀金,一朝留洋归来,然而就算已将专业知识参悟得明明白白,刚回国的她也没想到资本家的心理能阴暗到这个程度。

身兼心理咨询师、经纪人、媒体运营,平时接训练,联系比赛,做文案做公关,发微博,联系直播,偶尔遇上选手压力大,还要及时找人沟通。

齐梨曾经想过,幸好她填简历的时候下笔收敛,没有吹出朵花儿来,否则估计教练、分析师、摄像师、战队主场主持人、战队经理……都得她亲自上了。

按理说俱乐部负责拉赞助和提供赞助,战队则是打理队员的比赛和日常,可早期的AYG战队,能干事的活人就只有齐梨和楼下保洁阿姨。

“小洋,可以这么叫你吧?我是齐梨,这段时间在AYG感觉怎么样?”

作为心理咨询师,时时刻刻都得与队员做好沟通工作,哪怕白羊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在没有完全了解这个人前,她也只能公事公办,谨慎措辞后才开口。

“嗯,还行。”白羊仍旧低着头,指尖戳得手机屏幕哒哒响,俨然一副不想社交敷衍了事的样子。

“……”

齐梨正愁没话说,突然间想到陆汛这茬,遂继续开口问道:

“我听小陆说,你是他表哥吧?”

“对。”白羊的仍旧埋头玩着手机,地方都不带挪一下。

“你比你弟弟话还少,大佬都不爱说话吗?”

“嗯。”

如果说陆汛是天生话少,陆洋这反应就是典型的青春叛逆少年。

齐梨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她有意缓和气氛,现下也决定不再开口,省得招小孩儿嫌。

年龄小的选手反应快,手速快,动态视力好,操作没有上限,但技术水平和本人的性格没多大关系,小孩儿都免不了叛逆中二期。

遥想江颂他们几个刚来的时候,更像是牛鬼蛇神齐出动,陆洋这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倒还算是脾气性格好的。

直播还在继续。

AYG被FBG绕后偷袭,连掉两人,SONG上楼打药,XUN缩在小厕所里,迅速开镜对着狭小的窗口提前枪,又倒一个。

换位置,切枪,换弹,架过点。

此刻FBG还剩一人。

可惜,XUN换弹的间隙被NAYA带走。

陆洋坐在冷板凳上,看着XUN的极限操作,一言不发,直到AYG被灭队,侧边紧握的拳头才缓缓松开,若无其事地从口袋里掏出张纸巾擦拭手机屏幕。

直播结束,陆洋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突然抬起头放下手机,轻咳了两声,意味深长道:

“梨姐,你知道小汛为什么能进AYG吗?”

“啊,为什么?”

很长一段时间里,休息室只有直播设备在发出声音,陆洋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正埋着头写文案的齐梨懵了一瞬间。

陆汛为什么能进AYG,这个问题和人为什么能吃饭,为什么能喝水有什么区别?

“他妈妈对他不太好,他就总想着争口气给家里人看…给他妈妈看,这孩子从小就不服输,在AYG这样上下一心的地方我也就放心了。”陆洋淡淡一笑,似是对陆汛家庭背景惋惜的同时,又在替弟弟庆幸AYG是个好地方。

齐梨被他这番故作玄虚的样子唬住了,还以为要说什么大事,结果就说出了这样一个平淡的故事,与其他选手口中说出的职业前期凄惨版本相比差异极小。

她刚想回话,却见陆洋抬着头,视线看向门口。

齐梨也一同看了过去。

陆汛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左手臂弯里搭着件外套,自然下垂的右手里还拿着喝剩的半瓶水。

齐梨无比庆幸这时候来了个两方相熟的人,忙笑着朝门口招手:

“结束了?”

然而,陆汛的表情却不似她想的那般,脸上没有一丁点儿兄弟相逢的欣喜,反而透着股……阴沉?

“结束了梨姐,队长说让我们先回来,他东西忘拿了。”然而,只一瞬间,陆汛脸上又挂上了微笑,仿佛方才的满面冰霜只是齐梨产生的幻觉。

“内个…我这人八卦,就和小洋随便聊两句,没想打探你的**,不介意吧小汛?”齐梨左看右看,这两兄弟还是一个不搭理一个,仿佛要把话全部闷在肚子里,靠消化系统才能蹦出个屁来。

陆汛也识趣道:“当然不介意了梨姐,只是刚刚下场还有点懵。”

眼见人确实没生气,齐梨也放宽了心,半晌才后知后觉想,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小汛也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

齐梨转头看向陆洋,陆洋又把脑袋埋了下去。

一方面又替弟弟说好话,一方面又装不理睬,这是闹得哪一出呢?

就在气氛陷入僵局时,江颂突然从门边探出个脑袋:

“哟,都干嘛呢,收东西啊,梨你平时不最积极了吗?”

陆汛被他挤得往旁边靠了靠,又被江颂勾着肩膀给拽了回去。

“队长……”

“白羊?第一回见你跟着大部队走。”在陆汛开口的同时,江颂对着屋内的白羊随口感叹了一句,“真稀奇啊。”

陆汛眸光微动,平静无澜的眸中隐隐浮现出一抹惕色,然后,脸色肉眼可见的更沉了。

“队长,实在不好意思,我前几天生病了,以后肯定会跟上训练的。”白羊似乎真是大病初愈,看起来身体虚弱,嘴唇毫无血色,回应也都是柔声和气的。

“下次记得要请假,队长又不是没人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当然要以身体为重。”江颂两三句话就将先前夹枪带棒的话给圆了回来,还顺便自然地从陆汛手里拿过衣服披到身上。

陆汛突然觉得他很有当班主任的天分。

“你自个儿先收好吧你。”齐梨挎上包,把老马的外套往手臂上一搭,回头扫视了一圈屋子,再三确认没有遗漏的物品后才招呼人往外走。

老马和m78姗姗来迟,齐梨一见老马,随手便将衣服往他脸上扔。

“哎哎哎,砸破相了!”老马也不在意,接过衣服后开始美滋滋地抱怨。

一路无言。

就在众人无精打采脑补晚上循规蹈矩的训练时,战队突然跟信了佛似的,勉强做了回人,通知众人回来就可以休息,不必再做固定训练。

M78沉如黑水的脸顿时绽放了光彩。

M78:“我靠,必有高人指路!”

老马沉吟片刻:“AYG最近是不是对我们太好了,要解散了吗?”

齐梨瞥了一眼老马,难得接上了几人无聊的插科打诨:“一会儿撤回了你心里就踏实了。”

老马似乎被骂得浑身都松快了,他嘿嘿笑着,还伸手挠了挠头,看起来怪不好意思的。

M78看着他那不争气的狗样,嫌弃得整个人转向了窗边,宁愿看窗外飞速后退的高速路也不看齐梨训傻狗。

车又晃到了郊外僻静的基地。

江颂看着窗外,陆汛也低着头闭眼休息,一路都没说话,老马抛出几个笑料也没见他俩搭理,陆洋更是借口晕车坐在了副驾驶,将自己完完全全隔绝出来。

没人接话,老马气急,干脆在心里愤恨地骂一句“sb装高冷”,然后继续使尽浑身解数哄齐梨开心。

下了车,几人回宿舍的回宿舍,奔食堂的奔食堂,各自散开。

老马今晚得了空,立刻就要邀请齐梨吃饭,M78扬言不放心,也大摇大摆跟着蹭饭去。老马为了藏住自己昭然若揭众人皆知的心思,只得不情不愿地同意M78当跟屁虫。

于是AYG又剩下了留守儿童陆汛和孤寡老人江颂,现在还多了隐居的陆洋。

走廊尽头,江颂突然拉住了陆汛的手,陆汛完全没挣扎,加大力度反握了回去,两人心照不宣,陆汛就这么任由江颂像认领失物一样把他领进了房间。

一路走来,江颂不是没看出来陆汛的不高兴。

主要是这人不高兴起来可太明显了。

就像是在和领居家幼儿园小孩儿玩捉迷藏,躲在一堵墙后藏腚不藏头,屁股倒是藏起来了,脑袋还露在外面晃。

陆汛这个人生气起来,肢体动作会刻意表现得很放松,脸却一直紧绷着,说话颠三倒四,被戳破了还会恼羞成怒。

江颂发现,陆汛今天生气的程度比以往都高,没像平时一样搞小动作闹他,就这么安静地跟着他走,沉默不语的样子还有点吓人。

“随便坐。”

进了房间,江颂给他倒了杯水,陆汛先是坐在椅子上好奇地打量着江颂的房间,打量完了眼珠子就跟着江颂的背影骨碌碌转来转去。

江颂的房间布置很简单,所有家具加起来一只手就能数遍,一张大床,一台电脑,还有一对孤零零的桌椅柜台。

更像孤寡老人了。

“跟你说我房间没有宝藏,非要闹着来,看出什么来了没有?”

陆汛:“看出队长你洁身自好。”

江颂哼着歌,路过陆汛时还顺手在他脑袋顶上揉了一把,把陆汛精心倒腾的发型搞得乱糟糟。

可这件T恤实在太宽大,江颂蹲下去拿杯子时只刚好露出锁骨,但再弯一点,陆汛几乎能在下垂严重的领口处对江颂的身材一览无余。

怎么会这么白。陆汛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你怎么了?”

江颂秉持着坚决不能让烟掉到地上的原则,将夹着烟的那只手搭在椅子上,另一只手在柜子里翻找,正思索着,不经意间一抬头就看见陆汛坐在前边儿自顾自脸红起来。

“我没事。”陆汛本想低下头紧急避险,眼神却控制不住往江颂那边跑。

“嘴都撅到天上了,要给你挂个油壶吗?”江颂还以为他怒急攻心,脸都要被烧红了,再不劝两句恐怕要走火入魔,“怎么回事,说话。”

“没有。”江颂一番正儿八经的话把陆汛从浮想联翩的边缘拉了回来,连生个气都不坚定的陆选手一时间只觉得非常唾弃自己。

“啧,装,你再……”

“颂哥,我是说如果,如果重来一次,你当时进AYG的时候,会告诉我吗?会让我陪着你吗?”陆汛垂着眸子,在江颂的角度看去好不可怜。

“不会。”江颂站起身来,似乎是起得太猛,还扶着柜子缓了两秒。

“为什么……”陆汛抬起头,像截木头似的呆呆地看着江颂。

“让你陪我吃苦这种鬼话我可说不出来,老马跟你说过吧,战队那时候跟丐帮似的。”江颂笑眯眯的,捻灭了手里的烟,“不过你现在也算是我亲手拐进来的。”

“那怎么能一样?”

“让你来是我的一己私欲,你想来才是你的想法,那时候你还小,我要是真什么都跟你说,那不就是拐带心智不成熟的未成年…”

江颂正说的起劲,突然间自己从自己的话里品出了看不起未成年陆汛小朋友的意思,联想到陆汛曾说前男友嫌弃他幼稚,于是止住话头顿了顿:

“但话又说回来了,那个什么,沟通是心灵传递的桥梁,你想知道的话我当然会跟你说,…当然会问你想不想陪着我。”

陆汛平静道:“哦,你那时候可没问我。”

“谁年轻的时候没傻逼过。”江颂说的非常坦然。

“……好吧。”这回换陆汛噎住了,然而在这个江颂肯定会说实话的紧急关头,他的大脑迅速运转,终于问出了困挠他多年的问题:“那,你为什么总要用萝莉音跟我讲话?”

话一出口,陆汛就察觉到对方愣住了,像被寒冰射手喷中的僵尸,脸色也像。

“……我还没问你,你是怎么发现,那个声音不是我的?”江颂差点没被口水呛死。

陆汛眨眨眼:“因为每次女声出来后就是你的声音,我以为这是你的爱好。”

“滚几把蛋,我没这么变态。”江颂开始后悔看他可怜就把他领进家门的行为了,这不是专门找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那是为什么?”陆选手似乎有蹬鼻子上脸的趋势了,不依不饶地缠着江颂问。

“因为怕你接受不了男的呗,还能因为什么?”江颂说到一半,突然清醒过来,他挑起眉,意味深长地看着陆汛眼巴巴的样子:“我问你的话还没说,你倒学会反将一军了?”

“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妈吸嗨了把自己烧死了。”陆汛见好就收,如实说出了生气的缘由。

江颂一愣,他只知道陆汛的家庭条件不太好,爹不疼娘不爱,但从来都不知道不好到什么程度。

这短短一句话让他捕捉到许多信息,吸嗨了?吸毒?那他爸呢?烧死又是……

难道陆汛当了这么久孤儿?

陆洋对陆汛说的那番话,一句一句的不就是故意往人心里戳吗?

“你……”江颂只觉得喉咙发干,这样荒唐的事只在晚间新闻里见过,眼下放到爱人身上,他竟说不出半句宽慰的话。

“不用同情我,颂哥,我对她本来也没什么感情。”陆汛搭上江颂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

“你爸爸呢?”

“他…还好。”陆汛顿了顿,把“就那样”换成了“还好”,想以此减轻江颂的心理负担。

“什么叫还好?”刨根问底的话呼之欲出,江颂硬生生咽了回去,看陆汛的反应,他家里人八成没管过他,再问就是戳人心窝了。

“我不是为了这些人难过,我只是好奇,为什么陆洋会这么说,我和他的关系其实也没有这么差。”陆汛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陆汛和陆洋自暑假过后就很少见面,关系也停留在节假日偶尔见一面的普通表兄弟上,没有深仇大恨,甚至过年时还能凑一块儿组队玩两把游戏,可如今,这份刺骨的恶意就是来自这个关系还算好的表哥。

“无双重组和他有关,他来AYG不仅仅是来当替补的,针对你应该也是另有目的。”江颂将自己得到的信息简短说完,却见陆汛又眼巴巴盯着他看,“怎么了?”

“其实我还是有点难过的,你可以亲我一下吗?”

“你他妈的。”

江颂笑得意味不明,他俯下身,双手按着椅子两侧的扶手,这是一个侵略意味十足姿势,致使椅子上的人被紧紧锁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动弹不得,然后低头——

在陆汛的额头亲了一下。

陆汛还没从中品出点什么甜蜜的滋味,江颂就又站了起来。

陆汛怒道:“这么大的阵仗,就亲一下我的头!”

江颂笑道:“你还想亲哪里?”

“我的脸,我的嘴巴,我的……”

“别说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江颂没理陆汛在后边儿的无能狂怒,自顾自搭着浴巾洗澡去了。

然而进了浴室,他却再也笑不出来了,水淋下来,只觉得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

他从来都不知道陆汛过得有这么惨,同时他也在庆幸,这些事被藏得够严实,没有让陆汛经历的不堪痛苦成为别人嘴里的闲聊的八卦。

江颂记得,裴绍文说过,陆汛考上大学后就没去读了,这事会和他家里人有关系吗?他妈吸毒自杀,可他爸却像个局外人似的,压根不存在陆汛的过往故事里,难不成陆汛是单亲家庭吗?父母离异?

江颂越想越心惊。

他自以为喜欢人家,一心为人家好,可实际上他又了解多少呢?

况且陆汛早就知道是他,还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眼睁睁看着他成为所谓的明星选手,还说什么以他为偶像……

他自诩深情,想了四年,可陆汛何尝不是因为他的话而等了四年呢?

陆小汛啊陆小汛。江颂闭了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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