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成为好朋友的下一秒

莲如做了一场噩梦。

在梦中,恩公变成一个小人儿。

他究竟有多小呢?莲如只需微微眯起眼眸,便能将他完整地装进视野。于是,莲如小心翼翼地用羽翼将他庇护起来,生怕他被一阵春风带走。

正当一人一鸟正惬意地躺在招摇山那小巧的鸟巢之中时,一只麻雀突然现身,声称恩公是自己的孩子,要将他带走。

紧接着,松鼠、屎壳郎、白骨精等一众妖怪也纷纷跳出来,七嘴八舌地声称恩公是自己的孩子。

在众人争吵不休,眼看就要大打出手之际,莲如的梦境解锁了新的角色。

牛头马面手持锁链,从地面钻出,声称恩公阳寿已尽,要随他们前往地府。

她回头一望,恩公竟趁她不注意,在鸟巢里上吊自尽,已死去多时。

她猛地惊醒,睁开双眼。

耳边传来低低的鼾声,陈鸿羡正趴在自己身边,睡得香甜,嘴角还挂着口涎。

原来是虚惊一场。

回想起来,若是那日,自己来迟半步,陈鸿羡便是梦里那副“吊死鬼”的模样了,好险好险。但陈鸿羡寻死的心还没断掉,说不准,等他睡醒,干的头一件事就是上吊自尽。

要不把绳子都藏起来?可即便没有绳子,他还能跳河,还能服毒,凡人寻死的方式千奇百样,如果陈鸿羡真的不想活了,哪怕只是躺着不动,也能活活饿死自己。

他不贪图荣华富贵,也不追逐权势美色,这世间难道真的再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留恋,让他愿意继续活下去的吗?

年逾两百的莲如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深沉的叹息。

经过三个时辰的休息,她已恢复法力,留下一缕神识附在陈鸿羡身上,便离开茅屋,在无垠的夜空中漫无目的地翱翔。最后,她栖息在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边,望着月亮出神。

河岸两边,繁花似锦,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花香。

两个小人儿在她脑海里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黑色小人说:让他死了算了,下辈子再报恩。好办法。

白色小人说:呸!他曾经救了你兄弟姊妹们一命,你竟然冷眼旁观,让他孤苦而死,真是个白眼鸟!

黑色小人说:要不把他变成一块石头,让他无论如何也死不了。好办法。

白色小人说:呸!你是报恩还是报仇,好端端的人被你变成石头,活着还不如死了。

她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天就快亮了。

在这关头,她莫名其妙地埋怨起那只麻雀来。

都怪它,若不是它要抢自己的家,恩公也不会出手相救,她也不用苦苦修炼两百年,下山报恩,沦落到这种两难的境地。

一切都怪麻雀精,她攥紧拳头,想去狠狠地报复麻雀,掏它的麻雀窝。

“你好,姑娘。”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怒火。

她抬头一看,前方空无一人。

“姑娘,小生在这。”

她将头转了一圈,河岸两边阒无人影。

“姑娘,请你往下看。”

她低下头,只看见一片葱郁的杂草。

“姑娘,你看见小生了吗?”

莲如定睛一看,在一片花瓣上发现了一只黑不溜秋的小东西。那东西大约只有指甲盖的一半大,它慢悠悠地爬到草尖上,朝她热情地招手。

她弯下腰,伸长脖子凑近它,好奇地问了一个颇失礼的问题:“你是什么东西?”

小东西彬彬有礼地回答:“小生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只屎壳郎。”

莲如登时想起招摇山那只屎壳郎,以及自己犯下的罪行,她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由于心虚,反而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你叫我干嘛,我很忙的!”

“小生冒昧叫住姑娘,是想打听一些事。”

“我什么都不知道!”

“请问姑娘见过.....”

“没见过。”

“闻到过......”

“没闻到过。”

屎壳郎轻轻一笑,温文尔雅地道:“姑娘请勿担心,小生是招摇山中修行的一介妖类,素来与人友善,从未行过恶事。今日贸然打扰姑娘,实乃有不得已之缘由,想请问姑娘,有没有见过我那失散多日的亲人们。唉,如今说起,我的心还是“bangbang”的痛,它们是世间最可爱之物,有着深沉圆润的外表,踏实稳重的内心,但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却被歹人掳走了!”

言及此处,屎壳郎几度哽咽,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哀伤:“姑娘,你或许无法体会,失去至亲之人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那可恨的恶徒,没心没肺的混蛋,卑鄙无耻的小贼,我,我誓要将你碎尸万段!!!——抱歉,小生失态了。”

屎壳郎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挺直身子,两只触角高高抬起,恭敬地抱拳作揖。

莲如讪讪地笑了两声,磕磕绊绊地说:“那个,你知道吗?我是个很宽容的妖怪。所以,我决定原谅你刚才的小小失态。”说着,她手忙脚乱地在怀里掏摸着,掏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急急忙忙地一股脑儿塞给了他,“不仅如此,我还要送你礼物,拨浪鼓、梳子,还有,呃,一只蟋蟀。”

那只蟋蟀蹦跶到屎壳郎面前,两虫大眼瞪小眼,蟋蟀不屑地“呸”了一声,随即又跳开了。

“虽然你冒犯了我,但是——”她拍拍自己的胸脯,慷慨地说,“我选择原谅你。因为我和你都是好妖怪,从不伤害任何同类,无论对方犯下了多大的错误。”她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无论多大的错误。”

屎壳郎眯起眼,仿佛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莫非你——”

莲如浑身僵住,心脏骤跳不止。

屎壳郎羞涩地将身子一扭:“想跟小生交朋友?”

莲如挤出虚假而灿烂的笑容,“正是!”

“你不嫌弃我吗?”

“我不仅不嫌弃你,我还打算跟你成为最好的朋友”,莲如竖起三指,面朝月亮发誓:“甚至,我还要许下承诺,皇天在上,月亮为证,我,莲如永远都不会伤害屎壳郎,也就是你,不管你犯了什么错误,我都会原谅你,包容你。”

屎壳郎听到这番话,热泪盈眶,它效仿莲如,举起一只触角,也面朝月亮,郑重起誓。

面对真诚的屎壳郎,莲如十分心虚,怯于直视他激动的双眼。

屎壳郎说:“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莲如,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莲如点头如捣蒜:“当然可以。”

屎壳郎欣喜地说道:“太好了,只是我的亲人们至今还下落不明。待我找到亲人,定要邀请你来家中做客,将你介绍给它们认识,我的好朋友,莲如!”

莲如干笑两声。

屎壳郎观察她的神色,“莲如,你好像有心事。”

莲如立刻说:“没有啊。”

屎壳郎目光如炬,一语洞穿:“你有,你在强颜欢笑。”

见瞒不过去,莲如心念电转,张口便道:“我的确有心事,我最近认识了一个朋友,但那个人却整日寻死,说不想活了,我在想,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打消尽头,重新热爱生活。”

没想到屎壳郎沉吟了片刻,似乎有了主意。

他试探地问道:“他是不是没有朋友,没有对象,性格孤僻,还很宅?”

“没错。”

“他是不是穷困潦倒,貌不惊人,每到夜半时分,便伤春悲秋,觉得世界之大,却无人懂自己。”

“没错!”

“他是不是在同龄人事业有成,成婚生子时,自己没房没车,只有一身病痛?”

“你怎会如此了解他?”

屎壳郎垂眸,掩去眼中的苦涩,自嘲一笑:“因为我有个朋友也这样。”

“那有什么办法能让他重新振作起来吗?”

黑夜中,屎壳郎两颗小眼珠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我有一计。”

“愿闻其详。”

两妖席地而坐,促膝长谈。夜风微凉,月光如水,两妖从屎壳郎的朋友,谈到莲如的朋友,渐渐地,天边透出一丝银光,浓重的雾气也随之缓缓散开。当第一束金光从地平线射出,屎壳郎依依不舍地起身,向莲如告别。

“按照这个办法,你的朋友就会重新振作起来,天亮了,我也该去找我的亲人了,一日找不到它们,我一日不停下脚步。”

经过一个时辰的相处,莲如已经将屎壳郎视为朋友。见他即将离去,她不忍再对他有所隐瞒,让他在无尽的路途上虚掷光阴。于是,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忐忑,轻声问道:“如果你的亲人已经不在了呢?”

屎壳郎语气沉下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莲如咽下一口唾沫,支支吾吾道:“我是说,假如它们挥发了呢?”

“不可能!”屎壳郎气咻咻地反驳:“它们不可能抛下我。”

“好吧,那假如它们此刻就在这呢?”

“你见过它们?”

“不止见过,我还摸过。对不起,其实是我偷的,但我是有苦衷的!”莲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托盘而出。

屎壳郎沉默了良久,再次开口时,声音显得喑哑而沉重:“所以,你刚刚送我礼物,并不是为了跟我交朋友。”

莲如刚想开口解释,却被屎壳郎无情地打断,他问道:“你告诉我,它们现在到底在哪?”

莲如惭愧地低下头,屎壳郎随着莲如的目光望向脚下的土地,四周繁茂的花海。

屎壳郎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你是说......”

莲如沉重地点点头。

“你在这把它们吃了!!?”

--

莲如的屎壳郎的友谊随着日出的那一刻,正式宣告破裂。

莲如很是难过,因为屎壳郎乃是一位难得的良师益友,从他身上,自己能学到许多闻所未闻的知识,譬如各种妖怪的粪便形状以及功效,但是屎壳郎却被伤透了心,给莲如下了逐客令,表示自己只想与变成花儿的亲人单独相处。

河岸两旁的花海起伏不定,宛如屎壳郎那颗在广阔世间孤独跳动的心。

在临走之前,莲如拔掉自己身上最柔软的羽毛,为屎壳郎搭建了一个小窝,然后悄悄地放在它的身后,带着满腔的惆怅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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