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顷,阵阵浓香袭来,两人来到了一处闺阁。
房内布置得典雅而精致,轻纱窗帘半掩,透出朦胧的月光。
他压低声音询问:“这又是何处?”
莲如眼珠子一转,嘿嘿两声,不告诉他。
房间当中挂了顶细密朱红帘子,将空间一分为二。
帘子这头,是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两人。
帘子那头,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横卧在床,怀中抱着只白色波斯猫。
原来此处竟是名扬万里的销金窟、温柔乡——万花楼。而榻上那位,正是名动京城、艳名远播的名妓,阮仙仙。
陈鸿羡今年三十八,容貌俊朗非凡,四肢健全,然而命运不济,屡试不第,生活困顿,实乃辜负了众多黄花闺女的殷切期盼。更兼他自视书生,严守男女之礼,尽管身边不乏仰慕追求之人,却至今未曾摸过任何一位姑娘的纤纤玉手。
如今,美女当前,他惦记的却是自己的清白,若是此时被人发觉,自己竟闯入女子闺阁,岂不身败名裂,名誉扫地。
他已经很失败了,若是再被冠上“无耻下流”的恶名,那可真是——情何以堪啊!
莲如并未察觉他的种种顾虑,见他局促不安,误以为他是害羞,便不再理会,自顾自的在房间内游走。
她顽皮地将脸贴在帘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碧眼的波斯猫。
“真丑呀。”她朝波斯猫做着鬼脸,龇牙咧嘴。
波斯猫却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高傲地转过头去,搭在了女人的肩膀上。
她的视线缓缓向右移动,落在了女人的脸上。
女人枕着一头长发,面容妩媚动人,肌肤白皙如雪,星眸微阖,脸颊上挂着未干的泪痕,似是饱受相思之苦。
她手中掐诀,隐去两人声响,出声唤陈鸿羡,往后伸手欲拽他的衣袂,摸索半天却扑了个空。回头找他,发现他正要爬窗跳楼。
情急之下,她迅速伸出食指轻轻一勾,陈鸿羡便不由自主地从窗台上爬下来,咻地一下飞到了她的身旁。
“美人当前,你不寻欢却去寻死?”
陈鸿羡慷慨激昂地掉书袋,“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莲如双手叉腰,毫不客气地喷了他一脸唾沫:“呸,听不懂!”
“你快把我弄出去!”
“恩公,你先听我说。”她不紧不慢,摇头晃脑,“俗话说得好,人生有三大喜事,其一便是洞房花烛夜,你瞧那姑娘,貌若天仙,你呢,也有诸多优点,譬如——”
莲如将他一番端详,搜肠刮肚,最终憋出四个字,“你很善良。”
陈鸿羡咬咬牙,“实在不行,你说我英俊也行啊。”
莲如手中一晃,变出一把大蒲扇,嘴角轻点一颗大黑痣,瞬间化身媒婆模样,笑眯眯地说道:“恩公,我瞧你与那位姑娘,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瞧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拜堂成亲,送入洞房,争取三年抱俩,早日儿孙满堂。”
“别胡闹了。”陈鸿羡将身子一背,袖着双手。
“等着吧,我媒婆莲这就上门帮你提亲。”
莲如扭着屁股,摇着蒲扇,抬脚便走,身后却响起一道惆怅的声音。
“我身无功名,一文不值,又何必连累别人,跟我一起过清苦日子,更何况,我与这姑娘素未谋面,并无感情,她虽然美貌,却并非我心目中的妻子。”
莲如凑到他身前,“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我帮你抢回来。”
陈鸿羡头痛欲裂,“哎呀,跟你说不明白。”
两人谈话之时,一阵敲门声响起,女子被惊醒,连忙拭去脸上的泪痕。
房中三人望去缓缓敞开的房门,外面正站着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
女子与男子一照面,痴痴相望,默默无言,又同时开口。
“你来寻谁?”
“你在等谁?”
明知故问,偏要亲耳听见答案,却又不肯先说,怕落了下风。
终于男子鼓起勇气,迈步进房,坐到床沿,紧握住女子的手。
女子不愿这么快让他得逞,造作地要抽出手,这番欲拒还迎,激起了男子的英雄气概,反而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莲如虽热衷于拉媒,但对于情爱之事却只是一知半解,见到眼前两人的这番举动,满腹疑问,想要向陈鸿羡讨教,他却早早将脸转过去,一幅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模样。
帘子那边,波斯猫腾出空地,留下整张床给这对鸳鸯。
那块空地随即被热情的男人填上,女人放下矜持,两人紧紧相依,低声交换着甜言蜜语。
帘子这边,陈鸿羡拉她的衣袂,催促道:“我们走吧。”
“等会,我想看看他们做什么。”
“你还小,尚未到情爱启蒙的年龄,我身为长辈不得不说你一句......”
莲如斜瞟他,“我今年216岁,不知阁下年岁几何?”
陈鸿羡闻言僵住片刻,随即从善如流地劝说道:“我还小,尚未到情爱启蒙的年龄,您身为长辈,怎能带着小辈去听房?”
莲如深以为然,便说:“那你先走,我再待会,我老不要脸。”
陈鸿羡扶额,发出叹息:“哎呀。”
帘子外,女人与男人如蛇蜕皮,脱掉层层衣衫。
此时此刻,莲如才发现这帘子的可恶之处,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完完全全地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毫不犹豫甩掉这副累赘的人身,变回燕子,轻巧越过帘子,双爪搭在横梁上,好奇地窥看。眼前的这对男女纠缠出种种姿态,引颈相交。
不过多时,床摇撼起来,男子咬牙切齿,女子呻吟不止,动作渐到要紧处,莲如瞠目结舌。
她望着女人潮湿的身体,想起春天的招摇山。
春季将沉睡了整个冬季的生灵赶出洞穴,它们的鼻孔喷吐着灼热的气息,眼神咄咄逼人,受**折磨,狂躁不安。这一切,只是为了寻找另一只同样受**折磨的同类,坠入爱河,繁衍后代。
她想到自己,也许会在某个春季,突然生出对爱情的渴望,如女子一般,枕着躁动的春光,等待另一个生命的闯入。
鬼使神差的,她看向了恩公。
都怪这房间太小,只有两个男人,不看床上的,唯有看床下的。
他是她所见到的第一个凡人,心地善良却软弱不堪,文质彬彬却略显古板呆滞,脾气古怪,弱不禁风.....不对,不对,她竟然将他当作一个男人放在心里评头论足。
恩公就是恩公,不是这世间任何一个普通的男人,更不是和她谈情说爱的雄性。
她打住念头,从春天的暧昧气息中抽身而出。
悄悄飞回陈鸿羡身边,他早已满脸绯红,见她回来,如获大赦。莲如施展瞬移之术,带两人离开这逼仄的闺房。
整天下来,莲如施展了数回神通,回到陈鸿羡的小茅屋后,她便头晕目眩,筋疲力尽,过了片刻,竟变回燕子,倒地不起。
这可把陈鸿羡给吓坏了,他叫了她好几声,小心翼翼将她捧起,轻轻放到榻上,寻来唯一一张薄被,仔细给她盖上,然后便手足无措地原地打转。
她是饿了,渴了亦或是受伤了?
他虽未养过燕子,却也知生命脆弱,稍纵即逝。
此时天色已晚,方圆五里也没有郎中,即使有郎中,恐怕也不懂如何医治一只百年的燕子妖。
他只好尽自己所能,照顾莲如,烧一壶水,吹凉了,将她捧在怀里,以勺子一口口喂进嘴里。燕子以虫子为食,他便打着灯笼,四处找青虫——哎,也不知她上回去哪捉的。
一个时辰后,他狼狈不堪地回到家中,从怀里掏出以叶子包裹的青虫,递到莲如嘴边。莲如却一动不动,双眼紧闭。
他疲惫至极,将叶子放到桌上,连鞋子也懒得脱下,吹灭蜡烛,便在莲如的旁边倒头睡下。
第二日,吱吱喳喳的鸟啼声唤醒了他。
阳光穿过窗纸,落了满地,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环顾四周,视线落在床边的桌子上。那里,有只麻雀正轻快地跳向一片绿叶,它伸长脖子,叼住昨日他为莲如辛辛苦苦捉来的青虫。
他盯了半晌,恍然回过神来,伸手驱赶麻雀,“嘿!这是我的虫子。”
麻雀感到来者不善,迅速地叼起虫子,从敞开的木门中飞出屋子。
他连忙追出门外,但麻雀已不见踪影。
打着哈欠回到屋内,才发现家门大敞,定睛一看,榻上空空如也,莲如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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