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咱们起个灵阵吧？”
楼向川叹口气，无奈之下开口道：
“以你我的法力，请仙尊护法是行不通的，招灵阵稳妥一些，等天光放亮，咱们去长街十六铺买些用物，看准了时辰召请。”
话说完好一阵子，也不见颜云昭一句回应。
“师弟，师弟？”
楼向川喊了几声，才将他从神游中拉了回来，“你是不是太累了？你刚才说做了噩梦，到底是个什么梦？”
问者无心，听者有怯，颜云昭一时语塞，倒难说的明白，“没，没什么大不了的！无怪乎梦见妖怪，抓着我不放，还要吃了我…”
仅仅是一梦而已，他却怕被人勘破秘密一般闪避话题。
“不过咱们是修行人，不怕这个！”
“哦？没事就好，关于起灵阵做召请一事，你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
毕竟招灵阵是师兄主修的法术，眼下又无其他可靠之法，见他如此坚持，自己也不好置喙，只不过，阴煞月起阵，果真能招灵成功吗？
次日晨初，天光阴澈，不见乌云，亦不见朗日，
颜云昭揣着仅剩不多的线香，楼向川包了两碟素馅点心，一同出了大门，往长街十六铺走去。
兰屏镇上大户人家不多，多以养殖为生，安分朴实，一路走来都是低矮房舍，放眼一望，更显出葛家大宅的高墙大院，气派显贵。
“葛家真富贵，做木材生意，竟能如此赚钱。”楼向川随口感叹，“化霞峰的香火本就不多，这么些年下来，葛家算是咱们数一数二的大香客了…”
“是啊，若是没有葛家的香火供奉，咱们如何能积攒功德修行呢？所以大师伯要咱们专程下山一趟，但这位葛大少偏要阴煞月成亲，怎么劝都不听。”
提起葛家人的一意孤行，颜云昭便脑仁疼，真不知这家人是怎么想的，哪有人非要在不吉利的日子成亲？”
两人一行走，过了孔桥，人迹渐多，烟火气渐浓，叫卖声阵阵传来。
“我这几日在葛家待着，也隐隐约约听到些话，正因他家富贵发达，十里八乡都想攀亲。媒婆给少爷牵线了一户有票号当铺的人家，听说对葛家在锦官城的生意有益，或许他们是想早点办完亲事，两家生意变一家才好。”
平日里除了勘察布阵，颜云昭也留意宅院里的家常闲话，人都爱财，所以才有这样不顾安危的决定。
“兴许吧，这样的联姻对两家都有益，所以才这么急着完婚。”
楼向川摇摇头，只恐福祸不定，“说来也怪，葛大少都娶过两房夫人，明明是个三灾八衰的克妻命，亲家倒不怕粘上这份霉运。”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转过路口，已然行至长街。
三道门楼跨街立，临街小食铺出笼着热气腾腾的包子，挂着酒旗的门头下，有年轻娘子在沽酒。
颜云昭只觉肚子咕咕叫起来，原来今日晨起，他与师兄忙着出门，还未用过早饭，一路走来还不觉得饿，走过食肆才饥肠辘辘。
也罢，办正事要紧，等东西买齐，回到葛家，再补上这一餐不迟。
如此想着，颜云昭展眼瞧见一家香烛黄纸的铺子，他戳了戳楼向川的胳膊，“诶，还说找不着香烛铺子，进去问问。”
踏入门内，屋内静默无声，也不见招待，只地下整齐堆一筐艾草，一篓鸡蛋。
两人正欲离开，香烛铺老板从货架中抽身探出，笑问道：“二位客官要点什么？尽管进来挑挑，小店铺面虽小，东西都是全的。”
“店家你这里有没有黄纸？”
“有有有！”
“有没有朱砂？”
“有，也有！”
“有没有松木？”
“都有，都有！”
话问三句，颜云昭与楼向川相视一笑，小小铺面，东西果真如此齐全？
店家乐呵呵搓手，似乎对客人所需的物品并不意外，“二位客官果真都需要，我就把东西包起来。”
“那你有没有香料？” 楼向川试着追问道。
“香料？是平日里放在香炉中烧熏的？我这里只有线香，不过两者都是香嘛，应该可以替换着使。”
店家想趁着这一回生意，多卖几样东西出去，忙不迭取下货柜上的香盒，递前来，“喏，这个沉水香不错，你买的多，算便宜些给你。”
颜云昭凑近细细嗅到，确有凝脂味，料定是真材料，笑言道：“原本以为你家只是一间纸火店，却不想东西竟都凑的齐…”
“必须凑得齐！时逢阴煞月嘛，送鬼敬神哪个不需要这些物什？就算此刻没有，只要客官提前来订，我都能给你们凑齐！”店家说罢，笑焉焉接过颜云昭递过来的银子。
“哦？你竟然知道阴煞月？”
真是稀奇，头一次遇见不是修行人，还知道吉凶月历。
“那当然，我是干这行买卖的，自然知道！下个月还是天赦月，再下个月是地劫月…”
“好了好了，我们已经知道了！您真博学，不愧是干这一行买卖的。”
颜云昭已被店主逗笑了，连连摆手撇过脸，又看见那筐艾草。
“这东西也给我们匀一些带走吧。”
“这恐怕不行。”店家收起嬉笑，为难道：“这是别人提前订好的东西，我预备完等人来取…客官若需要，我再寻些给你们？”
“原来如此，那就不必了。”楼向川提了那几样包裹好的物品，示意师弟出门，“艾草也就是烧了做些驱赶的作用，咱们要了也无大用，咱们有这些已经足够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踏出店外，店家目送着前往城隍庙的背影，悄声怪道：“怎么今天来的人都要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往年也没见过这些人，神神秘秘的做什么呢…”
走过长街的第三座门楼，再往前，石过青苔，路见野草，一座灰扑扑的小庙在不远处。
楼向川四处看看，寻到一块路冲处的石界牌，这倒是给过路鬼神烧化的好地方。他打开刚在纸火店买好的黄纸，捡了一根断枝，在路边画了个圈。
断枝划到那座石界碑，楼向川忽然发觉那是一个很浅的石龛，他伸出另一只手拂了拂落在它头顶的枝蔓，又擦了擦石龛里的刻镂，仔细瞧去，没有文字，也不是图案，只是一个小塑。
自下山以来，他见过太多衰败的庙观，一边是高门贵户大把大把地投拜香烛，一边是清苦的修士与无人问津的道场。
“哎，连城隍庙都没人拜了，这样的过路野仙又有谁会看一眼呢？”
楼向川摇了摇头，内心感慨一句，伸手擦了擦它脸上生出的青苔，捡过一张黄纸，在石龛前一抖而燃。
天边涌至的乌云，黑压压盖过来，似有云聚落雨之势，颜云昭在路口略站了站，赶忙转身往回跑。
“师兄，纸烧好没有？我看要变天了…”
正说着，一股风吹过来，吹散了烧化圈内的黄纸。
“你把提来的点心给我，我去城隍庙里供一些，其余的你洒在路旁吧！”
楼向川紧忙撕开纸层，递了几个在他手里，不忘叮嘱道：“你进去时脚步轻一点，年久无人的小庙，就怕宿着什么东西！”
“我阳气重，才不怕！你别絮叨，快烧吧！”
两人各忙各的，颜云昭入庙上供，待他跑出庙外时，楼向川已将手中的东西悉数焚化完毕。
“收拾东西，快走！一会就要落下雨来了！”
少顷，风大起，二人跑至长街十六铺，商贩们抢着收拾铺面，笼屉忙撤，酒幌未摘，跑的跑，躲的躲，乱作一团。
二人终究是跑慢一步，眼看要过孔桥，一阵滚雷在空中响起，霎时间云层崩坠，大雨倾盆而下。
雨滴砸在身上，浸湿了衣衫，挡人行路。
“咱们找一处屋檐躲一会雨吧。”
楼向川拍了拍身上的雨气，想拉颜云昭向回走。
“出门也没带把伞，也不知几时雨停，人淋湿了倒没事，朱砂和线香可不能沾水…”
正是一筹莫展之际，颜云昭瞅见桥墩边的一株低矮芭蕉，伸手穿过雨帘，扯下最大的一片。
“这个可以当伞！”
他欣喜着，又欲摘取一叶，一声细细的叫唤声在芭蕉树底。
手举芭蕉叶，凑近瞧去，那声音还是不知所措地叫唤着，是一只白色的小猫。
缩着四只脚，踌躇在湿漉积水的苔藓上，身体虽然紧紧挨着芭蕉根，却已是躲无可躲。雨滴毫不留情地砸落在它的小脑袋，两只圆圆的眼睛紧闭起来，小鼻子和小嘴巴挤在一起，抵挡着狂风骤雨袭来。
“真可怜啊…这么小的流浪猫…”
颜云昭伸出双手去捞，小猫被他捞进手心里，芭蕉叶没遮住自己，雨水终不可避地落在了身上。
“天啊，它真小，淋了雨不会死掉吧？”
小猫被水汽蒙住了眼睛，又被冷雨一浇，瑟瑟发抖着叫唤的更欢，颜云昭将它周身的水擦拭掉，塞进怀前的衣襟里。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快到檐下来，避一避雨再回！”楼向川双手搭在眉目前，他看不清桥边，疑惑地大声喊着。
“芭蕉树下有一只猫！”
颜云昭回头笑。
水珠从他发间落在面颊上，好像是一件天大的高兴事，滂沱的雨势也挡不住这份清快笑意。
继续撑起那片芭蕉叶，颜云昭一阵急跑，甩了甩叶上的雨滴，可惜半边身子已然湿了。
“有猫？我怎么没看见？”
“真的是只猫，我刚发现的，应该是遭遗弃了，不过我已经把它捡起来了！”说罢，颜云昭指了指自己怀里。
房屋檐短，两人只得靠在墙上等雨停，握着一片不大不小的芭蕉叶，发恼今天的坏运气。
在发皱的衣衫里，那只小猫蛄蛹了一下。
“唔…谁抱着我？阿姐…是你吗？”
小猫贴着中衣，脑袋蹭了蹭，对方没有回应，但有一只手抚上来，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后背，安抚着。
“不对，这手指，好像是个男人？不是阿姐…”
随后嗡嗡隆隆的谈话声，小猫听不清，像是在商量什么事。
“真的是个男人！什么味道…臭臭的…一股劣质沉香的味道，熏…咳咳！这粗衣裳也扎脑袋…唔…他要把我抱去哪里？打了什么坏主意！”
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圆圆的眼睛突然睁开，小猫立时把两只前爪支起来，按在胸前，拨开衣衫，扒挠了一番。
脖颈以下的一片肌肤，被抓出几道荔枝红。
“哎呀，痒死了！哈哈哈！它真淘气…或许是饿了？”
颜云昭捂了捂胸口，揉了揉它的身体，“小猫咪，一会回家给你小点心吃，别咬我了。”
“谁咬你了？你又不是香喷喷的水蜜桃！”
等一下，他说什么？小猫咪？
它停止了脚下的扑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那是两个圆鼓鼓的小肉垫。
“小爷我怎么变成猫了！？”
睁着圆眼，茫然地抬起头望向身前的陌生男子，这只不是猫的“小猫”，似乎明白了自己眼前的处境——
挣又挣不开，跑又跑不掉，灵力好像也消失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