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怜。
陆檐心里这么想。
他站在桥箱里,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他。
他的同情心正泛滥呢,只听,禾黍突然笑出了声儿,很轻很轻的笑声,听着有种悲凉的感觉:语气也很淡:“你真信啊?”
陆檐的表情出现了几秒的空白,反应过来后,没有生气,反问:“哎你这个人,你这样说话容易挨打知道吗?还有啊,哪儿有人拿自己家庭开玩笑的?”
禾黍笑了笑,没有说话,就这么站着,视线渐渐从陆檐身上移开了。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垂眸看着按钮,沉默片刻再也没说话。
陆檐见此,也闭了嘴不再追问,桥箱地不断移动中,他想起了之前在酒吧的问题,问:“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啊?”
闻言,禾黍抬起了头,反问:“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啊?”
听出来,禾黍在开玩笑和他闹着玩,但陆檐没有在开玩笑,道:“我没开玩笑,我说真的,那天韩宁走了之后,我才想起来的。”
这下,轮到禾黍疑问了,他回想了一下,发现他真的没有见过陆檐,像陆檐这样外表出色的人,他见过不会没有印象。
他说:“没有,你记错了吧。”
“是吗?”陆檐自我怀疑道。
“我真的没有见过你,”禾黍道,“那天是第一次见到你。”
“……行吧。”
陆檐渐渐承认了是自己记忆错乱的事实,倚靠在桥箱上,抱臂,一只脚踩着桥箱,盯着上面跳动的数字。三秒后,忍不住将视线,落回到禾黍身上。
他的目光有点灼热的气息,禾黍很快扭过了头。
陆檐蹙着眉,依旧在看他,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禾黍以为他还在疑惑,“行了,别想了,咱俩真的没见过。”
陆檐:“你妈妈是很漂亮吧?”
原来是问这个。
禾黍顿了顿,说:“是啊,她很漂亮。”
“昂……”陆檐拖长了声音,将恍然大悟表现得淋漓尽致,“我说呢,你那么漂亮,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还以为是哪个明星呢,原来是遗传啊,那你爸呢?”
禾黍的神情有点异样,他迟疑了几秒,还是回答了陆檐的问题:“珠联璧合,强强联手。”
陆檐看他眼睫说着说着下垂了,想着,他可能不太愿意提及这些,刚张开口想说话,却见,禾黍抬起了眸子朝这边看了过来,道:“别用漂亮来形容我,我不喜欢。”
陆檐:“……”
的确,漂亮大多用在女人身上。
他道:“哦,知道了。”
电梯里,安静下来,无人说话,都在看着桥箱上,跳动的数字——一个倒计时。
过了很久,这个倒计时走到了1,电梯的整个地板跟着晃动了一下,“叮”的一声,电梯门旋即缓缓打开了。
“走吧。”禾黍扫了陆檐一眼说道。
陆檐同样看了他一眼,继而,向前抬起了脚。
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零星的穿着暴露衣服和细窄牛仔裤的男女,两个人并肩走了二十分钟才回到A 。
地下酒吧的音乐声,像是洪水猛兽一样袭来,整个大厅的地板同样跟着晃动,上到三楼,禾黍用钥匙开了门,屋子早已收拾干净。
陆檐跟着进来,他放下吉他,问陆檐:“你已经收拾过了?”
“嗯。”陆檐说,“你的东西,我爸没动。”
禾黍愣了一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哎呀,我知道,”陆檐不在意地拍了拍他肩膀,“我只是陈述一下事实嘛。”
禾黍点了点头,蹲下去,拉出行李箱,在里面翻出了一个医药箱。
陆檐已经脱掉了黑色T恤,和手机,一并随手扔到了床上,转身就想进浴室洗澡——睡觉前,已经洗过了,找禾黍弄出来一身汗,得重新洗。
余光里,禾黍感觉陆檐要洗澡,于是抱着医药箱站了起来,出声及时叫住他:“过来,手包一下再进去。”
“啊?”陆檐看向他,随后走了过去,坐在了禾黍的床上,仰头,“你居然还有医药箱啊,那麻烦了。”
“你这伤不能沾水,”禾黍坐在了床边,打开了医药箱,拿出了酒精,“你要演戏啊,手上有疤还怎么演?”
陆檐笑笑,“也是啊,是不能留疤。”
禾黍用棉签蘸了些酒精,提醒陆檐,“可能有点疼,你忍着点,脸上的伤,待会用冰块敷一下吧。”
“嗯嗯。”陆檐低沉磁性的声音回应他。
禾黍的动作很轻,陆檐手背上的血迹渐渐被清洗,裂开的口子,冰凉的酒精渗透进去,带来微小电流般的刺痛。
消完毒,禾黍把酒精拧好,拿起保鲜膜,抓起陆檐的手腕,在他的手上缠上了几圈,绑好之后,道:“好了,你进去吧。”
他收拾了医药箱,陆檐把自己的手抬了起来,保鲜膜将他的手背,完全包裹起来,透明,薄如蝉翼的膜下,是泛着红的伤口。
“谢谢。”陆檐道了谢,站了起来,拿着睡衣和内裤,走向了浴室。
禾黍把行李箱推了进去,站起来脱掉了黑色上衣,坐在床边,拿出了手机,点开未接来电,备注了陆檐的姓名,并向陆檐发送了微信好友请求。
发过去的瞬间,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主动向陆檐发送了好友申请,这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是想都不敢想的。
陆檐放在床上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像老旧的机器一样,慢慢转动脖子,将目光落在那张床,亮着屏幕的手机上。
浴室传来了水声儿,他转回头,见磨砂的玻璃上漫起了一层水雾,有雾气从门缝里渗出来,他听见陆檐在里面唱起了歌儿。
禾黍勾了勾嘴角,觉得这小孩儿心真的很大,明明前不久,经历了那样的事情,现在都唱起歌儿来了。
他是该向他学习。
好友申请,发都发过去了,就当他是一个……室友吧。
禾黍这么想着,丢开手机,下楼问一个工作人员要来了冰袋,回来,放在了桌上,然后,脱掉身上的衣服,换上睡衣,拿出内裤,做好了洗澡的准备。
浴室的门开了,陆檐走了出来,他上半身没穿衣服,胳膊上金黄色的稻谷,露出光滑富有质感的腹肌,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热气。
小孩儿发育得不错。
禾黍笑道:“这么快就洗完了?”
“额,”陆檐走过来,看着他,“你进去吧。”
“你胳膊上还纹身?”
陆檐扫了眼纹身,道:“角色需要,纹的时候可疼死我了。”
禾黍笑笑,朝浴室的方向抬起了脚,走到茶几边,指了指上面的冰袋,“你睡觉把这个敷上吧。”
陆檐拿起了冰袋,被冰了一哆嗦,丢开道:“这玩意儿敷一晚上,我脸部的肌肉会冻僵。”
“没让你一直敷,”禾黍说,“一会儿就好,睡觉前拿下来。”
“哦。”
禾黍洗完澡出来,陆檐已经钻进了被窝里,见他出来,探出了头,伸着脖子,对他道:“洗完了?”
“嗯。”禾黍扫了他一眼,有几缕黄色的头发,在他的脑袋上,晃了晃,“你那头发是不是该染回来了?那个角色,也是黄色的头发吗?”
伸着脖子太累,陆檐躺了下去,想了想剧本,道:“不是,是黑色的。”
顿了顿,补充道:“明天就去染回来。”
禾黍没说话,走回床边,拉过被子躺了进去,“我关灯了。”
陆檐已经困得不行了,带着睡意道:“关吧关吧,困死了。”
禾黍抬手“啪”的一声,关掉了中间墙壁上的灯,整个屋子都被黑暗笼罩。
他翻过身背对着陆檐,面对着墙壁,摸出枕边的手机按亮,戳进了微信。
最上面,一个红点。
——。通过了你的好友申请。
他想不到,陆檐竟然会用这么简单的符号,作为昵称。
禾黍将昵称改成了陆檐。
放下手机睡去,戴上耳罩,地下吵闹的音乐声被厚重的门隔绝了大半,耳罩又隔绝了一些,传入耳朵里的声音就少了很多,杂音变小,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是被楼下汽车的鸣笛声吵醒的。
A 地处繁华,几乎每每天亮的时候,附近就有了动静,细小的、潺潺的、轻盈的汽车呼啸声,隔着窗户传进来,伴随着若有若无的人声,安静,温柔,禾黍感觉到了一种被洗涤的清澈。
他睁开眼,听着外面的动静,一个妈妈似乎要送儿子上学,大着嗓门,催促自己小孩快点,奶声奶气的孩子说,知道了,就来就来。
他无声地笑了笑,等缓冲期一过,坐起来,穿上衣服,见陆檐还在睡,就没有打扰他。
禾黍下床,洗完脸,去楼下早餐店买了早餐上来的时候,陆檐刚睡醒。
他皱着眉,坐在床上,一副不想起却不得不起的样子,肿起来的左边脸,消下去一些,但还能看出来。
禾黍走过去,把早晨放在了茶几上,对他道:“醒了?”
陆檐睡眼蒙眬,迷迷糊糊地回答道:“嗯。”闻到香味,他终于睁开了眼,“你出去了啊,我都没听见动静。”
“饿醒了,下去买了早餐上来,见你睡得香就没打扰你,”禾黍说,“你去洗漱吧,一会儿过来吃。”
陆檐“哦”了一声,翻身下床,边朝卫生间走边用两只手摸上了自己的脸。
他比较了一下,发现左脸比右脸胖,于是道:“还是肿的,昨天那冰袋,敷的我脸都冰了,这效果也忒不明显了。”
禾黍看着他,道:“过几天就好了,对了,他们有通知你什么时候试戏吗?”
陆檐垂眸,“暂时还没有,我待会问问。”
禾黍:“好。”
陆檐进去洗漱,禾黍扒拉开塑料袋,考虑到陆檐手不方便,拿起塑料吸管,戳开了豆浆,放在一边。
片刻之后,陆檐出来了,他回过头对他招呼了一声,“过来吧,豆浆、热干面、油条,喜欢吗?”
“我吃饭不挑食。”陆檐走过来,到床边拿了手机,才过来坐下,即使调整过茶几和沙发之间的距离,可依旧放不下他的腿,他只能把双|腿分|开,“还挺丰盛。”
看到已经插|上吸管的豆浆,禾黍还挺细心。
他扭过头,一只手搭在腿上,另一只手拿起豆浆晃了晃,笑道:“谢谢。”
“不客气。”禾黍说。
陆檐喝了一口,就放下了,解开手机,戳进了王明的微信——之前的时候就已经加上了。
他发了微信问王明什么时候试戏,脸还是肿的,这样去试戏,对他很不利。
王明大概也是刚醒,不久就回了信息,说是快了,最早也得一周以后了。
一个星期足够消肿,陆檐回了个表情包,放下了手机,“最早也得一周以后,别担心了。”
“哦,你尝尝吧,楼下这家的热干面做得还不错。”禾黍建议道,并递给了他一把叉子。
陆檐接过叉子,用左手挑起来些,吃了一口,评价道:“还不错。”
禾黍掰开了一次性筷子,端起热干面吃了起来,就听陆檐问他:“你一会儿要做什么?练歌?”
“嗯,一会去。”禾黍咽下去一口回答,又问,“你呢?去染头发?”
“我先看会剧本吧,染头发那是个漫长的过程,时间长了我就想睡觉,在那儿又睡不了,所以回来肯定会睡觉,”陆檐吊儿郎当地用叉子搅着热干面,说,“我下午再去染吧。”
禾黍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问:“你到底拍的什么戏啊,需要到这里适应环境,还要接触韩宁、艾米尔他们?”
王明只说过,不要让他看剧本,没说不能告诉他,是什么戏什么角色。
陆檐道:“是一部刑侦片,我演的是一个卧底警察,顾丞,这部电影的名字叫《酒城》,绝大多数镜头都发生在酒吧里,所以我才来了这里,接触了韩宁。”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