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演主角吗？”禾黍根据陆檐的陈述猜测道。

“是试戏主角。”

禾黍诧异道：“真的假的？”

“现在还不知道，”陆檐回忆了一下林久和王明的话，斟酌道，“那导演只说让我来这里体验，这角色到底花落谁家，还说不准。”

是的。

陆檐作为一个未成年人，即使外表出众，能俘获导演的心，但娱乐圈竞争激烈，总有那么一些人，随时会取代他。

他如果不能够在试戏的时候，拼尽全力，获得导演的二次青睐和认可，那么他就会失败，这条路也走到了头。

陆檐笃定要走这条路，希望他如愿以偿吧，就不问他，万一失败怎么办了。

禾黍这么想着，吃了一口热干面，问陆檐：“你是怎么见到导演，然后通过试镜的？”

陆檐风卷残云，吞下去一大口才说：“那天我去网吧打游戏，遇见了个星探，他介绍我去的，到了剧组之后，那导演叫我站镜头前，后来他告诉我通过了，让我回来准备试戏。”

禾黍想了想，道：“那说起来还挺容易啊。”

“踩着了狗屎运吧可能。”陆檐不以为然地说。

他右手受伤，即使是用叉子左手吃饭，也很不方便，所以他吃了几口面条就不吃了，拿起了油条，吃了一口问禾黍：“你一般练歌，和乐队都去哪儿啊？”

“学校里。”禾黍说。

陆檐点了点头。七月，像大学这种地方早就放假了，在寂静的校园里练习歌曲，那里倒也是个清静之地。

吃完早餐，禾黍换了件白色的衣服，打算出发，他在床边拎起吉他，背在背上，一回头就见陆檐两条腿隔在茶几上，他嘴里含着一支烟，一只手挡住从窗户吹过来的风，垂着头，点燃了这支烟。

眉眼在朦胧的烟雾中，显得颓丧。

那短短的一瞬间，禾黍愣了一下。

不过，尼古丁的味道传来，他轻皱了一下眉。

这个味道，他很不喜欢。

即使有风的作用，尼古丁的味道会在他回来之前散开，但他觉得有必要，和陆檐讲一下这件事情。

他的语气很好，以使得让陆檐接受，“以后可以不在家里抽烟吗？”

陆檐靠在沙发里看他，朝他挑了一下眉，边说边喷像个香炉似的，“你是不喜欢这个味道吗？上次在酒吧也是。”

“它的味道闻起来很奇特，”禾黍想了想，怎么形容这股味道，“刺激性的气味，像是要杀死脑部神经元一样地疼。”

“还整上神经元了，”陆檐并没有嘲讽的意味，同时并不打算灭掉烟，一会儿禾黍要走，等他回来烟味儿早没了，“我就抽这一支行不？”

禾黍并不严苛，道：“可以。”

陆檐对他挥挥手，“走吧走吧，免得熏到你……对了，这样你嗓子会不会受到影响？”

禾黍朝门口走，边走边说：“不会，拜拜，我不打扰你，你待家里好好研究剧本吧。”

陆檐的声音被他关在了门里，“知道了知道了。”

禾黍听见了，在门口笑笑，摇摇头，觉得陆檐还是个听话的小孩儿。

他下了楼，结果却被杜莎和其他几个女孩儿挡住了去路。她们还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手里拎着早餐，头发也披散着，一看就是刚睡醒。

她们有些激动地问：“你要去当明星了？还有，陆檐是要拍电影了是吗？他人呢？”

禾黍愣怔了一瞬。

旋即，他反应过来，听陆檐说，昨晚老板娘来了这里，她们知道这个信息，应该是从她那知道的。这些女孩儿，是风尘女子，大多话多且爱搬弄是非，禾黍生了一份恻隐之心。

他忽略了自己的事情，道：“他的确要拍电影了，现在在房间里看剧本，你们别打扰他。”

“你才和他认识几天啊，就不让我们打扰他了？”杜莎不乐意道。

“就是啊，他看着年纪那么小，真的要去演电影了？”另一个女孩带着她的固有思维，猜测道，“不会是那种电影吧，所以才需要到这儿来找感觉……”

说着，团体中的女生对视一眼，发出尖锐的嘲笑声。

禾黍听着这阵嘲笑声，觉得非常不舒服，脸色沉了下来，这样肮脏的想法猜忌，放在陆檐身上不太合适，他那么努力。

他打断她们的笑声，道：“行了，别笑了，他拍的不是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生气了？”杜莎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带着歉意。

“……”禾黍垂眸看着她，道：“事情已经解释过了，我先走了。”

他说完，越过她们往大门口的方向走了，出了门还能听见她们在说话，声音很小，禾黍隐隐听见几个句子。

“他怎么了？”

“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

“A 马上要出明星了？！”

“禾黍去的话，那一定会成为娱乐圈顶流的存在！”

他过了马路，站在一边拦车，对她们的谈论置若罔闻。

一辆汽车开了过来，他坐上去，报了地址，去了p大。暑假，p大几乎没人，空荡荡的校园里，往深了走，能听见一阵喧闹的贝斯声。

学校最后面的某栋教学楼里，一楼某间隔音教室里，摆放着一架子鼓，还有简单的器械。

贾森坐在椅子上摆弄着他的贝斯，乌淮坐在架子鼓后面，垂头玩着手机。

他看见贾森第一个抬起了头，“来了？”

禾黍：“嗯。”

乌淮抬眸，扫了他一眼，收起了手机，问：“开始吗？”

禾黍点头。

不久，《明日之星》将会正式开录，即使得到了谢君豪的肯定，即使谢君豪告诉他，他是所有选手里音色最出色的，但这几天的时间里，其他人，仍有可能超过他，他一刻都不能松懈。

陆檐的事情——顾丞这个角色最后花落谁家，给了他启示。

他垂头拨弄吉他调音，随后，站在了麦克风前。

在学校一待就是一天，下午日落的时候，结束了练习。乌托邦乐队的两名成员，相继与禾黍告别，禾黍一个人去了操场。

和贾森乌淮在年初组成了乐队，五月份，刚好《明日之星》在网上公开了海选公告，他们几个就报名参加了。说起来，他与乌淮、贾森他们并不熟悉，只是因为同一个梦想走在一起的人而已。

所以，他一个人走向了空无一人的操场。

戴上耳机，坐在观众台，他的视线里，只有天边灿烂的夕阳，那里被鲜红色弥漫，整个都像是血海汪洋。微风徐徐地吹过来，那些鲜艳的红色的云就动了起来，天空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透明容器。

高处，风刮了过来，他迎着风，抬起头，以一个朝圣者的姿态去观赏落日，很久很久。

他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他的神情那样平静，平静到冷血。

*

机场大厅里，人如蚂蚁一样涌动，机械女声时刻提醒着检票信息，陆檐拎着一些零食与任然面对面，站在某登机口前告别。

他的脸还是肿的，手上包着白色的纱布，这些特征组合在一起，只能产生一个行为。

作为他多年的好哥们儿，任然是从今天早上在班级群里才知道的消息。读书的时候，总有一些消息，会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播，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事态的发展，往往会超过预期。

任然的眉心都拧成了川字，微张着嘴，向陆檐挪了一小步，伸手碰了碰他的脸，担忧道：“你的脸，没事吧，我昨天真的喝太死了。”

陆檐心很大，道：“没事儿，过几天就自己下去了。”

“……”任然问，“你爸知道这件事情吗？”

陆檐突然笑了一下，道：“任然，你吃瓜没吃明白吗，我脸上的伤就是拜陆一鸣所赐。”

“啊？不是吧，群里这个倒是没说，他怎么知道的？！”

陆檐沉默了片刻，脚尖一转，坐在了冰凉的座椅上，向他叙述了一下真相。

“靠！陆一鸣简直就是个暴徒！”

任然愤怒的控诉，让陆檐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唇，一个微乎其微的笑容。这点微乎其微的笑意里，是一种悲凉无奈的感觉。

下一秒，他垂下了眼睛，笑意消失，恢复到平时，有些迫人的神态。

任然还在替他控诉陆一鸣的暴力，“真的是，这世界上我就没见过，有他这样的爹！”

“好了，”陆檐眨了眨眼，用一种落雪飞霜一样的眼神看向他，“别抱怨了，事情已经发生了……虽然我很想上去打他一顿，但是都过去了。”

任然无言。

又道：“那希望他今后不要突然改变主意吧。”

“嗯。”

“对了，你那个室友呢，他知道这件事情吗？”

陆檐想了想，道：“知道，当时我正和我爸吵呢，他推门进来了，都看见了，猜也猜得差不多了。”

“然后呢？他再没问你啊？”

“没有，他很有分寸。”陆檐说。

他顿了顿，又沉默了一会儿，凌厉的一双眼睛里，都是探究的意味，“你说他到底是哪儿的大户人家，会赌博，还会梭|哈，又是个歌手，气质也是独一无二，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号人物，你不是大户人家吗，你有没有见过像他这种人？”

任然淡淡道，陈述了一个事实，“大户人家里，像他这样的人多了去了。”

“啧，”陆檐有些失望，“这条路还走不通了是吧！”

“……他加你微信了吗？”任然有些激动地问。

陆檐扭过头，看着颇为激动的任然皱起了眉，“加了，怎么了？”

“快把他推给我！快！快！”

“你干嘛这么兴奋啊，”陆檐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奇怪道，“神经病，你要想要他微信，自己去要，我这样就给你了，回头他不得来质问我呀。”

任然表情空白，半晌，放弃了，“那好吧。”

这个时候，机场的广播响了起来，提醒旅客登机。陆檐拎着他的零食站起来，把东西递到任然手里，道：“哝，给你，这些东西要在国外买到，可不容易。”

任然笑了笑，“谢谢。”

陆檐道：“拜拜，放假了回来记得联系我。”

两人一个简单的拥抱，任然就背着他的书包，去了登机口，那里空空如也，那架飞机就剩他一个人没有登机了。

——任然留下来，与陆檐告别的时候，他的父母给他留了空间，已经登机了。

陆檐站在登机口，看着他过了闸门，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手里拎着零食，身上的东西有点沉重，所以他的背被压弯了，双腿往前迈的时候都在吃力。

任然朝陆檐招了招手，示意他回去。

陆檐抬起手臂挥了挥，但是没有走掉，他站在这里，几十秒后，看见任然高大的身体，和背上的黑色书包，消失在了视野里。

那一刻，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的心情，唯一的好朋友离开了，在这里，他放弃了高考，孤身一人在没有经济和精神的支持下，即将奔赴一条未知的路途。

从今以后，将会是没有陪伴，没有鼓励的每一天。

——国际漫游，他没有钱去支付这笔昂贵的费用。

空荡荡的离愁，像是蘑菇散落的孢子，雾雨一样，扎根在他心里。

“咔嗒。”

陆檐坐在椅子上，点燃了一支烟，放在薄红的嘴唇里吸了一口。

窗外，一架飞机，轰然起飞了。

陆檐听到声音，朝那里看过去，他无法确定，那架飞机上，是否坐着他的好朋友。

但他依然长久而沉默地注视着。

雪白的机身，在傍晚深红色的太阳光下，闪烁了一下明亮的光，机身很快穿过火红的云海，飞往了更高处。

陆檐希望任然可以拥有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像这架飞机一样，穿过厚重的云层，飞往更加广阔的空间。

他烟雾中的眼睛里，倒映着，远方云霞翻涌的天，他轻叹一口气，吐出烟雾，含着烟，站了起来，走出了机场大厅。

背光的，挺拔的身影里，有了沉重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