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幽深的隧道,隧道尽头透出一束光。光柱如瀑似的洒到舞台中央,将拎着吉他走过来的主唱禾黍笼罩其间。鼓手坐定,拿起了鼓槌,贝斯手则站在主唱斜后方的位置。
看清楚禾黍长相的时候,全场几乎都寂静了片刻,足足五秒过后,响起震耳欲聋的尖叫:“禾黍!禾黍!”
他们从赛前视频里知道了禾黍的名字。
舞台侧后方的陆檐斜倚建筑,略带慵懒的姿态,眼睛一直看着舞台上的禾黍,半晌,发出一声短暂的笑。
禾黍抬起手,调高面前的话筒,只用短短几个字就完成了乐队和演奏曲目的介绍:“乌托邦乐队,《鸣》。”
他条件不错的嗓音,经过音质很好的话筒扩散,声音里的质感更加凸显出来。
光听名字一定会以为是什么玛丽莎电视剧的插曲或者主题曲,是完全不能用来参加比赛的曲目,观众们的表情出现了暂时的空白,甚至在前奏出来的零点几秒钟的时间里,还在交头接耳地议论。
流水般的前奏过后,激动人心的曲目演奏才真正开始,他们的议论戛然而止。
“蝉鸣绝 无踪迹 ”
“血雨蔓草木深”
“泪断肠痴情郎”
“忘了你有多久……”
第一节装满情绪点和画面感的冲击,让观众渐渐地进入歌曲本身,不再尖叫呐喊,第一次沉寂下来专心听歌。
谢君豪用欣赏的眼光看着他,这个少年的身上,站在舞台上的样子,与之前相比,多了几分冠军的气质,先天优质到无可挑剔的嗓音,像是上天的宠儿。
那张脸,看着真是赏心悦目。
他把手放在了面前的灯上,还在等待着,一个值得他按下绿灯的关键点,他想看看,禾黍与之前相比,有没有进步。
与英文歌完全不同的风格,江湖侠义的壮志凌云,踌躇满志后的悲凉,全都能从禾黍的嗓音里感受到,舞台侧面的陆檐抱臂的手指在跟着节拍律动。
激情澎湃的间奏过后,第二小节如期而至,前面的词有小幅度的变动,**有变动,将原本的“坟头诉苦”改成了,“扶摇直上。”
这项小小的改动,使得凄凉的词,有了黎明前的曙光。
沉浸听歌的陆檐,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和人语,回过了头。
一个染着红头发的男生,撇着嘴,紧身的裤子下的一条腿在不停地抖动,投来一个不屑一顾的眼神,“看什么,再看小心老子揍你!”
陆檐嘴角一抽,他见过这个人,就在拥挤的化妆间门口,是下一场即将登场的乐队,提前来到了后台。
陆檐产生了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不适感,但他还是很礼貌地笑了笑,“你是下一个?”
“你说的不是废话吗?不是我来这里干什么。”江徐海道。
“……”陆檐想揍他,但是大庭广众之下,这里还是禾黍带他过来的,如果动手会给他造成麻烦。
陆檐忍了下来,赔笑道:“不好意思,我脑子不太好,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这种智障计较了呗。”
对方回给他一个轻蔑地笑,并拒绝了他的恭维。
陆檐兀自一笑,自己给自己搭了个台阶,旋即把视线移开了。
他旁边的女孩一直在盯着舞台上的乐队看。
陆檐顺着他的目光往那边看,只见,她似乎只锁定了台上的一个人——禾黍,在过来的几十秒内,始终保持着一个观察者的姿态,没有动过。
陆檐轻挑了一下眉:“你想追他啊,这么看着他?”
女孩回过头,她“呸!”了一声,道:“不要脸的臭男人,谁想追他了!”
只是问了一句,就变成了不要脸的臭男人,这人长得挺漂亮,性格竟然如此泼辣。
陆檐举双手投降,“好好好,我说不过你,好好看比赛吧哈。”
他把目光落回到禾黍身上。
另一边《鸣》接近尾声。
“山河迟暮,白发三千,我挥手告别,落日不再升起。”
“呜——”
禾黍的绵长尾音收得干净,许久之后,整个演播厅内仿佛余音绕梁。
鼓手乌淮和贝斯手贾森用几乎零错误的表演方式,完成了这场演出。
乌淮、贾森相继上前,分别站在了禾黍两侧,观众才从方才的音乐中回过神来,响起了喝彩。
现场的确如禾黍所说,他们用无与伦比的专业实力,征服了所有人。
然而,就是这样一场看似完美的比赛,直至比赛结束都没有一位导师按下绿灯。
禾黍不明所以地扫过面前的几位,和队友交换一个疑惑的眼神。
随后,举起了麦问:“几位导师不说话,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声音在观众们的窃窃私语中,变得异常清晰,这份清晰与导师们的沉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现场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好像一颗炸弹在深海中无声无息地爆开,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导师席的四位导师统统看向了谢君豪,作为乐坛金牌导师的谢君豪,资历最深,他的沉默似乎证明了一件事情——乌托邦乐队的出现,打乱了资方的计划,实力雄厚的比赛表现,也让他犹豫了。
但现场观众的表现,以及那一双双如芒在背的眼睛,让他们坐立难安,他们都很好奇,谢君豪和夏梦作为亲自参与过赛前视频录制的人,竟然会把乌托邦乐队的事情隐瞒下来。
难道,他们想违背资方的意愿?
夏梦只说过禾黍音色很好,并没有肯定他的能力。
音乐总监没讲话,为了不再让现场尴尬下去,余力先开口破坏了此刻的气氛,“乌托邦乐队是吗?”
“是。”禾黍淡淡道。
“你们的表演很好,但是**的那个词,我觉得前面的那个版本会更好一些。”余力掰过麦,目光穿过舞台上,微微暗淡下来的灯光说。
节奏和旋律他已经挑不出来什么刺了,只能说这个。
禾黍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拿起麦,目光与他平视,“如果这场我们能顺利晋级,下场,我一定让老师满意。”
余力笑了笑,但没有按下绿灯。
此刻,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谢君豪身上,音乐总监这个时候才出来控场,她道:“谢老师,我看您刚刚就想按灯了,难道也是因为词的问题,最后才没有按吗?”
禾黍看向他,和乌托邦其他两位成员一起,并坚信他们没有错误。
但是,现场奇怪的氛围,让禾黍感觉到,他的出现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意外。
其他导师同样看向了谢君豪,他们倒想听听他会怎么点评,又会不会不顾资方的要求,按下顺利晋级的通行证。
谢君豪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了动作,他坐直了身子,掰过麦,迟疑几秒,道:“难得在选拔乐队的比赛里,听见这样的曲子,你们很有勇气。其次是主唱,在完美嗓音的前提下,对低音转音的控制恰到好处,甚至远超我的预期。”
都是夸张,迫于资方的压力,其他人也急了,高丽插话道:“谢老师既然那么看好他们,为什么刚刚迟迟不按呢?是乌托邦有什么小地方是我们没有注意到的吗?”
谢君豪陷入沉默。
场上一片安静。谢君豪没有按,观众们都相信,是乌托邦真的有瑕疵,因此,没有人质疑。
禾黍有点握不住麦了,这样压抑的气氛,让他觉得周围的空气,都有点不流通了。
他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谢君豪。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旋转远去,一片灰蒙蒙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他与谢君豪。
谢君豪夸过他的实力,他希望拿到谢君豪的通行证,这样,就可以在充满暗箱操作的比赛里,减少一点阻力。
请你快点说话。
不要让我如此焦虑地等待一个答案。
开口吧。
开口吧。
无论是夸奖还是批评我都可以接受。
而谢君豪依然注视着他。那双冷静的眼睛,让禾黍觉得心都跟着颤抖。
节目组给的内定名单里,还有好几支乐队没有上场,像这样的选秀节目,像他们这样的“黑马”就算晋级了,也注定走不长远。
但是在乐坛、娱乐圈混迹多年,阅人无数的谢君豪而言,他觉得乌托邦绝对有可能夺冠,成为内定冠军最大的威胁。
禾黍……要不要为了他一个人,和资方谈条件?
——谢君豪完全有资格、资历与资方谈条件。
无人亮灯,主持人开始倒数:“最后五秒,五、四、三……”
“我对你的人生经历也很感兴趣,没有阅历,很难写出这些。”“我只有二十一岁,哪里来的什么经验值得拿出来谈论,您别取笑我了。”
谢君豪回想起录制比赛视频那天,没有生气的禾黍,这个少年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值得他这么做吗?
禾黍蹙眉,一直盯着他,心跳都加速了。
他说过不紧张的,却因为谢君豪的犹豫,而变得焦虑了——对谢君豪难以捉摸的心理的猜测,之前对他的能力做出了肯定,现在也是,那为什么迟迟不按呢?
舞台一侧的陆檐蹙起了眉,眼睁睁地看着禾黍的后背越发僵硬。
从禾黍那里听闻,谢君豪很厉害,他迟迟不按难道也是因为乌托邦乐队在表演上有瑕疵吗?
不可能,他七岁就开始学习音乐了,这样的错误,之前无数次的排练,他怎么可能意识不到这个问题的存在。
陆檐感觉到这场比赛,或许真的如禾黍所说,并不公平。
就在此刻,主持人的倒数临近结束:“二——”
“一——”
最后一秒,谢君豪“啪”的一声,按下了身前的按钮。
绿灯亮了。
“乌托邦乐队,归于我门下了。”谢君豪淡淡道。
场内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精神高度紧张的乌托邦乐队松了一口气,禾黍急速的心跳,渐渐回归到正常频率,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
陆檐同样松了口气。
乌托邦乐队鞠躬谢幕。
却就在此时,陆檐的余光里,闪过一抹黑色的身影,方才那个女孩儿冲了出去。
她急匆匆地跑过去,粗暴地拽起禾黍的胳膊,用了很大的力气,将他整个人拖拽过来。
禾黍猛地被拽了一个踉跄,等站稳之后,才发现原来是台风乐队的贝斯手,那个说他眼熟的人。
他道:“你是谁?”
只听,对方大声质问:“古婳的儿子,还有脸来参加比赛,呸!好不要脸的狗男人!”
禾黍微微一怔!
她真的认出他了!
古婳的名字一出来,导师们和音乐总监都闻声变色,瞳孔跟着震荡。观众席传来细小的讨论声。
陆檐皱了一下眉,这个名字他好像听过。
主持人就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想把接下来出场的成员请回去,他走过来,沉声道:“你先下去吧,有什么过节,等录制结束了再解决。”
“等结束就来不及了。”贝斯手说。她看了禾黍一眼,道:“当年古婳吸|毒,出轨杨明辉,这事儿你不会忘了吧,吸??毒女的儿子,没有资格来参加比赛,你来了知道会给节目组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没良心的狗玩意儿!”
她的声音很大,以至于前排的观众全听见了,短暂地传播后,整个演播厅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几乎是瞬间的事情,演播厅内传来了聒噪的议论声,总导演及时通过耳机,向摄像师传达了暂停录制的信息。
台上。
乌淮和贾森都快忘记这件事情了,对视一眼,张开唇打算回怼,但是禾黍先有了动作。
他不紧不慢地从裤兜里掏出两张纸,像是早就有准备一样,把它展开。
纸上是一网站的截图,上面写着“古婳被迫吸|毒。”
旋即,他抽换了一张,同样展开“古婳出轨杨明辉事件澄清。”
——这是,他在彩排之后,好不容易找到了信息。
舞台眩目的灯光下,这些血淋淋的大字,显得醒目且刺眼,禾黍一个人高举着它们,像是在替他的母亲,他死去的母亲做最后的辩护。
即使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许多人忘却了真相,但他清楚的记得,他的母亲是无辜的。
观众席上的人,伸长了脖子,目光努力突破眩目的灯光,看清纸上的大字,当看清楚的时候,窃窃私语起来。
突然,禾黍手上的纸张一空。
贝斯手接过去,垂眸仔细辨认上面的字,以及网站的真伪。
她双目圆睁,拿着纸的两只手在不规律地发抖,企图找到作假的证据。
禾黍想要拿回来,他担心这个极端主义者,会撕毁他的证据。
但是,下一秒,她并没有撕毁,而是发出一声嗤笑,抬眸白了禾黍一眼,反手将纸张高举,指着右下角的位置。
“大家看看,这张纸上连相关单位的红章都是假的!红色一点都不显眼,他在骗我们!这根本就是假的!”
安静几秒,台风乐队的粉丝,最先开始呐喊:“滚出《明日之星》!滚出《明日之星》!滚出《明日之星》!”
其他人,紧随其后。
“拒绝吸|毒女之子现身公共视野!”
“请节目组踢出乌托邦乐队!”
“请还一个公平正义的比赛!”
“节目组请以身作则!”
“……”
禾黍怔怔地看着他们。
这些人,上一秒还在呼喊着他的名字,为他加油,下一秒,却可以不假思考地向他挥出尖刀利刃。
他们的信念就好像空中楼阁,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将其摧毁,变成一堆废墟,再也无法重建。
一声声的高喊,令禾黍如临冰冷的海底。
他们企图攻破他的心理防线,让他知难而退。事实上,直面着这些人,他也真的如他们所愿,恐惧了,害怕了。
他们的口诛笔伐,比对他的妈妈还要严厉,过分,像倾泄的洪流,必定会将一切都摧毁。
禾黍的眼前恍惚了,几乎无法站住。
肩膀突然被一个结实有力的臂弯怀抱住,禾黍机械似的转过头,看见了陆檐的脸,他抬手指着贝斯手问了什么,看表情都能判断,他的语气并不好。
陆檐说完话,转过头来,问他:“你没事吧?”
禾黍空白的大脑开始转动,声音飘渺无力,“我想打人。”
陆檐了解,他眨了眨眼,一种雾蒙蒙的眼神,“忍着。”
周围人的叫喊,已经让禾黍不能思考别的东西了。
他的妈妈是乐坛最著名的天后,这两件事情,当时的热度很大,这些人怎么能不记得当年的事情,难道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就这样,随着贝斯手的一句假的,就全盘否定吗?
“拒绝吸|毒女之子现身公共视野!”
“请节目组踢出乌托邦乐队!”
“你们别喊了,闭嘴!”乌淮道。
“别喊了!”贾森道。
“大家安静一点,安静!”总导演出来控场,然而没有人理会他,演播厅内的几乎所有人的叫喊,好像要掀翻屋顶。
贝斯手传来一声嗤笑,“你们还是退出吧,罪犯的儿子。”
禾黍看向她。
一切都是因为她的怂恿。
禾黍忍耐了很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他抬眸逼视着贝斯手,抬手拨开陆檐的胳膊,向前走了一步,抬眸质问道:“你是谁?你说为节目组好,那你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贝斯手:“我这是为民除害!”
禾黍步步紧逼:“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你却只记得我妈妈吸|毒,出轨的事情概括,你可以把事情从头到尾地复述一遍吗?这些,网上都有报道,你作为为民除害的英雄,应该都记得这些证据,不会冤枉好人吧。”
贝斯手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与古婳极度相似的男孩,原本以为他看着没什么攻击力,现在才发现,他是带着刺的,发起火来,平静的语气,却能让人汗流浃背。
陆檐站在禾黍旁边,他的感觉与贝斯手完全相反,他觉得此刻的禾黍,是极度危险的,像是一朵漂亮的毒蘑菇,单看着就觉得毒性很强。
贝斯手被这么多人看着,面子不能丢,她道:“我,那么多年了,谁他妈记得那么清楚,你以为我是警察啊?!”
禾黍:“那你为什么记得我妈妈吸|毒,出轨的事情概括?”
贝斯手:“事情闹那么大,标题上面最显眼的就是这些啊,我当然只看这些了。”
“作为一个事件的路人,那就请收起你的假圣母心。”禾黍比她高出很多,走过来,略微俯视着她,伸手夺回那两张纸,几乎是一字一句冷冷道,“你不过只是想把事情闹大,看我的笑话罢了,叫你的粉丝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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