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黍坐在了床边,直到现在,他依旧很恍惚。
明明上一秒还在洗澡,下一秒就在门外看见了跨越百里赶回来,向他表白的陆檐。
然后,不出意外地拒绝了他。
他看向卫生间,磨砂玻璃后的小小空间里,弥漫起了一层雾气,雾气后,陆檐清瘦的身影,抬起了手臂,按在了头上。
陆檐应该在洗头发。
禾黍的心情突然变得比较复杂,这间房间,好像在陆檐回来的那一刻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恋爱的青涩所独有的一种甘甜味,就好像一颗刚成熟不久的青梅,清香扑鼻。但仔细抛开这层甘甜,却是一种像苦柚一样的酸涩感。
空气里,就飘荡着这样复杂的味道。
禾黍攥了攥手指,他觉得那两种味道,在折磨着自己,心脏似乎都沉浸其中,变得酸涩和清甜。
他的目光看向陆檐的床铺。
空空荡荡。
禾黍的性格无法根治,他既渴望又害怕亲密关系,他不止一次想过两个非常不厚道的可能性,如果他答应了,陆檐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背叛自己?又或者,在发现自己真实薄凉的性格之后,背离他?
与其到时候痛苦,闹得两个人都不愉快,不如从根源上杜绝他的发生。
这个意外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他们的关系,似乎注定无法长久。
禾黍在陆檐进卫生间的空隙里,做了一件事情。
陆檐的被子已经被带到了剧组,所以今晚,他得和陆檐盖一床被子,躺在一张床上睡觉了。
门咔嗒一声打开了,他转过头,就见陆檐拿着吹风机走出来,到他眼前,理直气壮道,“吹头发。”
禾黍:“……”
陆檐的头发湿答答的,一点都没有吹过的痕迹,乌黑亮丽。
禾黍只好接过来,让他坐下,自己俯身插上电,一只手撩起了陆檐的头发。
沉默。
房间里,只有吹风机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每对恋人表白之后都是这样无言和尴尬,反正,他们是这样。
陆檐的头发偏软,禾黍这样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见陆檐说:“我肩膀疼。”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禾黍深吸一口气,道:“我等会看,带药了吗?”
“没。”
他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哪里还记得带药啊。而且,大半夜的也就只有医院急诊室还开着。
禾黍残忍道:“那就忍着,晚上侧着睡。”
陆檐硬邦邦地说:“哦。”
吹完头发,禾黍拔了插头,把吹风机放回了卫生间里,走出来,就听陆檐问他:“我睡哪里?”
禾黍走过去,指了指自己的床铺,“这儿。”
“……真的?”陆檐不可思议,禾黍居然同意让自己和他睡一张床?这完全不是禾黍的风格啊。
“……真的。”禾黍道,“你肩膀上的伤我再看看。”
陆檐:“哦。”
他双手交叉,拉着T恤下摆,从头上把短袖脱了下来。
坚实健硕而条理分明的肌肉,海盐的气息,在陆檐脱下来,衣服轻刮过头发的瞬间,变得浓重起来。
这算是一半的坦诚相见吗?
禾黍能感觉到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大脑一片空白,一个字都没有。
关系挑明之后,先前在卫生间里的微妙,更旺盛了,就像是一夜之间,千树万树梨花开,芳香百里。
陆檐看着他,表情有些尴尬。
他们同时陷入了沉默里,不可明说的情感,在小小的房间里蔓延,弯弯绕绕地最后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陆檐向前迈了一步,在靠近禾黍的瞬间,转过了身,声音听着有点紧绷,“不是要看吗?看吧,衣服脱了我有点冷。”
禾黍这才回神,他抬眸看过去。
陆檐的皮肤很白,是男孩子身上很少能看见的肤色,肩膀上的那一大片青紫,颜色看着暗淡了一些,但由于波及范围广阔的原因,看上去依旧触目惊心。
禾黍忍不住抬起手,想要触碰,但指尖只是蜻蜓点水,触碰到温热的皮肤就闪电般收回了。
“你那天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怎么伤成这样的?”禾黍几乎是颤抖着说出这句话。
陆檐握着T恤,缓缓转过来,看着他道:“……训练的时候弄伤的,我没注意,腿抬得不够高就从一人多高的障碍物上摔下来了。”
“剧组里的医生给你看了?”禾黍猜测道。
“嗯,还给我了些药。”
陆檐穿上衣服,禾黍叹口气,道:“多注意一些吧,今天晚上最好不要用这边肩膀靠床睡了。”
陆檐“哦”了一声,“你睡那边儿?”
禾黍考虑到什么,道:“外面吧。”
他们一起躺了下去,上次起码盖得不是同一床被子,今晚,禾黍甚至能感觉到被子里陆檐的裤子面料在摩挲自己裤子的面料。
他满脑子只有尴尬这两个字,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两个人身上非常浓郁的清香沐浴露的味道,好像在一点点麻痹他们的神经。
陆檐也有点尴尬,明明上次睡在一起还没有什么不自然,肩膀还青着,他转过头看见禾黍在盯着天花板看,也不说话。
没人说话,总不能就这么僵持下去吧,陆檐问:“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禾黍想了想,“大概是ktv和林雾他们喝酒那次,你抽烟的时候吧。”
“觉得我很帅?”陆檐问。
真直接啊。
禾黍“啊”了一声,反问,“那你呢?”
“一见钟情。”
“……”禾黍不可思议地转过来,好半天了才“啊”了一声。
之前都不知道牵手的动作代表着什么,怎么就突然之间变成“一见钟情”了?
陆檐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坦荡地回视他,“我昨天晚上和你打完电话,就向我室友问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的,之前都不知道。”
禾黍:“哦。”
“……你怎么问的你室友?”
“嗯……我就问他,你是怎么确定你喜欢你女朋友的,然后他给我点了一下,他说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你啊,所以我就知道了。”陆檐道,“他还以为我喜欢的女孩儿呢,就没多问了。”
禾黍眨眨眼,他回避了这个问题,又问:“剧组人都怎么样?”
“挺好的,”陆檐转过身看着他,“导演和编剧来探过几次班,和我聊了很久,林久的话,还好,编剧有点严格,不过他们都很看好我,说是我很符合他们心中的顾丞,我厉害吧?”
禾黍笑了笑,抬手揉了一把陆檐的头发,“厉害厉害。”
陆檐轻笑了一声。
他今天怎么就这么开心呢,即使禾黍拒绝了他,但他又愿意和他睡在一起,和他聊天,还看了他后背的伤,陆檐觉得这是禾黍口是心非的表现。
其实,禾黍就是个心软的神。
他吃软不吃硬的。
夜色里,禾黍的睫毛还在眨动,薄唇看着好像很软。
陆檐抿了一下唇,在禾黍没答应之前,他尽量克制自己的**和念头,不去过分地想这些。
沉默了许久之后,禾黍却开口了。
“娱乐圈人很多,学渣也不在少数,你进去了以后,万事小心,狗仔很厉害的,什么信息都能挖到,”禾黍突然变得深沉,“你休学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到时候实话实说就好,之前你打过的那个男人,你最好提前把证人找出来吧,任然不算。林久和周末是不可多得的人脉,听你这么说,他们的确很喜欢你,如果《酒城》能爆,那你一定会受到他们的重视,你得和他们搞好关系。爆了以后,你得保证以后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也最好不要打架,抽烟最好回家再抽,得顾及粉丝,有他们,你才有资源,有好的资源。”
他不受控制地讲了很多话,陆檐感觉到奇怪,这又是要铺垫什么拒绝他的理由了吗?先说这么多,对他好的话。
接着就听禾黍继续道:“我还期待着给你的电影写歌呢,如果你在拍摄期间出什么事,电影就上映不了了。”
“啊?”陆檐道,“……我哪里那么容易出事,上次是那个男人先招惹的我,谁让他对我……”
后面几个字,被他吞到了肚子里,他眨眨眼,在夜色里,看见禾黍面对着他的右耳一点点染上了血色。
“……你没事吧?”陆檐小声问。
禾黍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制止道:“不早了,睡吧。”
陆檐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他已经知道禾黍喜欢他了,但禾黍却让他远离他,这一点麻烦对他来说,完全不值得苦恼。
他盯着禾黍的侧脸,想了想,决定,做个大胆的行为。
他的一只手搭在了禾黍的腰上,抱着他。
禾黍的腰好细啊,肌肉紧致,摸上去手感很好。
“嘿。”陆檐控制不住地傻笑,他觉得恋爱真的会让人智商下降,喂,我平时智商很高的好吗?!
为了不在喜欢的人面前丢脸,他咳了两声,不笑了。
陆檐的手碰上来的瞬间,禾黍的整个身体就紧绷了。
禾黍的声音跟着紧绷起来,道:“拿,拿开。”
“不放。”陆檐偏不,理都没理,闭上了眼睛。
腰上的那只手,似乎格外滚烫,但禾黍又不忍心将陆檐的手拿开,毕竟他已经拒绝了他。
就让他这么抱着吧,就当是给他的甜头。
没多久,轻缓均匀的呼吸声就响在了禾黍耳畔,他缓缓转过身,在夜深人静的时间里,盯着陆檐的脸看了很久很久。
少年睡着了,脸上看着依旧有一种迫人的气质。
他笑了笑,抬手用大拇指腹轻轻摩挲过陆檐的侧脸,然后屈起食指,用指背将他额角出的汗,抹去了。
他在走出卫生间,转身的瞬间就做了要离开的决定,又在陆檐进去洗澡的时候,收拾好了行李。
性格已根深蒂固,根本不可根治。
陆檐有点执拗,他不想伤害陆檐,可也不想欺骗陆檐不喜欢他。
禾黍之前的种种行为都是喜欢陆檐的证明,尤其是在饭店的那个神情,如果不说实话就走,那么会让陆檐以为,他是因为他的告白而逃跑的,那样会让陆檐难堪和自责。
所以他只能将真相告诉陆檐。
禾黍舍不得陆檐,这个人,是他人生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个意外。
回想这个人三个月前第一次出现在门后的样子。
茫然和明媚。
是他突如其来地闯入了原本准备给他的房间,也是这样突如其来地闯入了他平静到极致的生活里。
原本以为陆檐不过是暂住进来的房客,却没有想到,会对他的人生产生影响。
一起爬过的双子塔吃过的羊肉粉和冰激凌,以及赢过的十万块钱,彼此的鼓励和陪伴,是最可贵的时光,也是最短暂的日子。
禾黍的眼神含情脉脉,即使再舍不得,他也要离开。
他看了陆檐很久很久,直到凌晨四点钟的闹铃响起,才回过神急速关闭闹铃,起身,留了纸条,给陆檐设置了五点半的闹铃,免得他训练迟到。
做好这一切,禾黍轻手轻脚地拉过行李箱,走到门口,一只手搭在门把上,恋恋不舍地注视了陆檐很久。
少年依旧睡得很沉,东方天际依旧是一片黑暗,他终于动手,往下一压,打开门走了出去。
陆檐对此毫无察觉,直到五点半的闹铃把他吵醒,他一睁眼动动手,身边却空无一物。
他一下就惊醒了,垂眸盯着空荡荡的床铺看了几秒,立刻掀开被子,往卫生间走,边走边喊,即使他知道这个时间段,禾黍根本就不会醒过来,卫生间也没有亮灯。
打开卫生间的门,里面空空如也。
瞬间,陆檐意识到禾黍可能已经离开了,于是,边折回来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给禾黍打电话,一边疯了一样地往楼下跑。
手机里显示关机的机械女声第三次提醒着陆檐,他蹙起眉,走到大厅,整个人都看着非常不好惹,急躁、阴郁、眼神中充满着一种急切地想要抓住什么的冲动。
手机里第四次响起机械女声的时候,他烦躁地挂了电话。
环顾四周,就看见那个服务生正睡眼惺忪地从一个方向走回自己的岗位,他快步走过去,隔着柜台大声问:“你有没有看见禾黍出去,他往那个方向走了?!”
服务生被他吓了一大跳,转过身来态度恶劣,“啊!你干嘛啊大惊小怪的!”
“你有没有看见禾黍出去?”陆檐没空理会他恶劣的态度。
“……禾黍?”听见熟悉的名字,服务生终于有了意识,回想了会儿,道:“他提着行李箱出去了,搭车走了,往哪个方向走了,就不知道了,我当时太困了,没注意。”
“什么时候?”
“……记不清了,反正他辞职了,走了也无所谓。”服务生满不在乎地说。
陆檐定定地站在原地愣神。愣了一会儿,缓慢地转过身子,机械似的回到了房间。
怪不得,他连睡衣都没有换,怪不得从卫生间出来之后,对他态度全然不同了,甚至主动给他讲起了原因。
原来早就做好了离开的打算,睡觉时和他交代的话,根本就不是什么拒绝的铺垫,是临行前的叮咛。
陆檐翻开衣柜,衣柜也是空的,禾黍的衣服都被带走了,他转过身,茶几上的电脑也没了,连床边的小提琴也不见了。
他失魂落魄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东方天际出现一抹亮色的鱼肚白,他被这份亮眼的颜色,吸引了视线。
陆檐抬眸,却看见了桌上放着一只红色的玩具蜻蜓,蜻蜓下压着一张纸。
他的眼神有了神采,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走过来,移开蜻蜓,拿起纸张。
上面是禾黍的字迹,苍劲有力;
“蜻蜓送你,祝愿你拿影帝,再见。”
直到读完纸上的内容,陆檐才真正意识到禾黍真的离开他了。
他也是第一次听说,有人竟然是因为喜欢而离开的。
天渐渐亮起来,他放下纸张拿起那只玩具蜻蜓,就看见禾黍在p大拍的那些照片还在。
他和禾黍在双子塔拍的照片也在。
他拿起了他和禾黍的合照,禾黍没有笑容,只有茫然,他当时在想什么?
飞舞的发丝和衣服,清瘦的身影挺拔好看,他认真地看了又看,只觉得心里很难受。
如果可以,他宁愿回到昨晚做决定回来之前。
这样,禾黍就不会离开了,都怪他急于求证。
他恍惚了。
从不该出现在他人生里的大少爷,曾经让他欢喜,也让他充满了憧憬,他期待着有一天,可以和他一起叱咤娱乐圈。
现在看来只是一场美好的幻梦。
禾黍带走了他所有的东西,就像陆檐刚搬进来的时候一样,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禾黍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禾黍答应要送他十八岁的礼物的,生日都还没有过,为他庆生的人就已经不在了。
禾黍的离开似乎也终止了他少年时代的快乐时光。
太阳升了起来,陆檐无声中流下了眼泪,禾黍说,音乐是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唯一一件事情,那么他又何尝不是他人生迄今为止,唯一的变故。
他再抬起头的时候,蒙眬的眼睛里,充满了伤感,他望着跃出天际的红日,只希望,《酒城》能够杀出重围,送自己直上青云,这样就可以和实力雄厚的禾黍比肩,也可以在娱乐圈与他重逢。
双更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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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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