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许様看见远处驶来辆黑色红旗轿车，缓缓停在园区东门的梧桐树下。司机下车小跑着打开后排车门，于植走下来，手里拿着厚厚的文件袋，深灰色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白衬衫领口被风掀起一角，比会议室里多了几分松弛。

他径直朝长椅走来，皮鞋踩过散落的桂花，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许博士，没等太久吧？”于植的声音比电话里更清晰，带着点刚从空调房出来的凉意，“新细则刚印好，顺道给你送过来。”

文件袋递过来时带着余温，许様接过翻开，首页贴着张便利贴，是于植偏硬的字迹：“标注了3处基层易混淆条款，附操作示例。”她指尖划过“研发设备折旧计算示例”那栏，抬头时正好撞见他的目光，赶紧移开视线，指了指旁边的空位：“于主任，您坐。”

于植刚坐下，外卖员就骑着电动车赶来，手里拎着两个牛皮纸餐盒。“于主任订的牛肉面。”说着把餐盒放在长椅扶手上。

“早上走访两家企业，应该饿了。”于植拆开餐盒，热气瞬间冒出来，香菜和牛肉的香气混着桂花香飘散开，“这家店的面煮得筋道，加了秘制辣椒油，你试试。”他把筷子递给她，自己却没动，从文件袋里翻出园区企业名录，指尖在“利群服装厂”那行顿了顿。

许様挑了一筷子面塞进嘴里，辣意顺着喉咙往下滑，暖得胃里舒服极了。她看着于植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闺蜜尹含章昨晚的微信：“官场里的人都精得很，别轻易信他们的好。”可眼前这个于主任，会记得她汇报时提的细节，会亲自送细则，甚至知道她走访饿了订牛肉面，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陈桂英我见过三次。”于植突然开口，目光还落在名录上，“第一次是她堵在办公楼门口要说法，抱着一箱没卖出去的童装，哭得直发抖。”他指尖在纸面轻轻敲了敲，“那时候补贴政策刚落地，基层还没吃透，我让财务科的人帮她补做报表，结果她嫌麻烦，说不如自己熬夜赶订单。”

许様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她不是嫌麻烦，是看不懂报表里的术语，又抹不开面子问。”上午陈桂英眼里的委屈，此刻突然有了清晰的轮廓，不是不愿配合，是被那些冰冷的规则挡在了门外。

于植抬眼看她，眼神里多了点赞许：“你说得对。我们总觉得把政策摆出来就行，忽略了不是所有人都懂那些专业名词。”他从口袋里掏出支笔，在“简易流程”旁画了个大大的星号，“下午我让小王联系财务公司，给园区里三十家小微企业免费做财务指导，先从陈桂英这儿开始。”

风卷着桂花落在餐盒盖上，许様忽然笑了：“于主任，您其实比表面上关心这些企业。”

于植的笔顿了一下：“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要是让好政策躺在文件柜里，那我这个主任才是失职。”他岔开话题，指了指她的调研本，“接下来打算走访哪家？盛达集团旁边的诚信五金店可以去看看，老板赵老实，申请过场地补贴，被卡在产权证明上了。”

“赵老实？”许様在本子上记下名字，忍不住笑出声，“这名字倒挺实在。”

于植也跟着弯了弯嘴角，阳光落在他眼里，冲淡了平时的锐利。许様还是第一次见他笑，鼻尖轮廓柔和了许多，倒不像会议室里那个“不好糊弄”的主任了。她继续低下头吃面，却没发现于植的目光在她发顶停留了几秒，又很快移开。

两人吃完面，于植要去给其他企业送细则，许様则打算去五金店。走到车旁时，于植忽然想起什么，从西装内袋里掏出张名片递给她：“这是我的私人号码，比办公室电话好打通。走访时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直接打这个。”

名片是素白色的，只有名字、电话和职务，没有多余的装饰，和他的人一样简洁。许様小心地放进帆布包的内侧袋，指尖碰到里面的薄荷糖盒，轻轻“嗯”了一声。

于植上车前，又回头看了一眼——许様正站在梧桐树下翻调研本，阳光透过枝叶落在她身上，发尾的碎发沾着朵小小的桂花，像幅安静的画。他发动车子，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心里忽然觉得，这场原本只是“例行公事”的调研，好像变得有意思起来。

车子驶过盛达集团的办公楼时，于植的脸色沉了下来。车窗里映出集团门口的横幅：“热烈欢迎李副区长莅临指导”。他想起李副区长上周在招商会上的话：“盛达想牵头整合园区小微企业资源，于主任可得多支持。”明眼人都知道，这哪里是整合，分明是想垄断园区的供应链，把那些小作坊都变成他们的代工厂。

手机响了，是李副区长的电话，语气带着虚伪的热情：“于主任，今天方便不？晚上一起吃个饭，聊聊盛达集团的合作方案。”

于植捏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声音平静无波：“不了李区长，下午要给小微企业送政策细则，应该没时间。”

电话那头的李副区长像是早料到会被拒绝，笑声透过听筒传过来，带着刻意放大的亲和：“于主任这是跟小微企业较上劲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嘛。”于植指尖抵着眉骨，脑海里自动浮现出那张总是挂着虚伪笑容的脸——李副区长比他大十岁，眼角的细纹里总像藏着算计，说话时习惯微微前倾身体，语气永远温和，却能把每句话都裹上试探的钩子。他是区里出了名的资源整合高手，实则凡事只看利益，哪家企业给的好处多，政策就往哪边倾斜。上周招商会见面，对方穿着熨帖的深蓝色西装，口袋里露出半截名贵钢笔，聊起盛达整合园区资源时，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眼神里的贪婪藏都藏不住——明摆着是想借着整合的由头，帮盛达吞并那些没有背景的小微企业，自己从中捞取政绩与好处，完全不在乎那些小商户的生计。

挂了电话，他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梧桐树下，许様的身影已经变小。指尖在私人号码的名片边缘摩挲着，忽然觉得，有那个带着薄荷糖味的姑娘帮他盯着那些“线头”，或许这次，能挡住盛达集团的算计，保住那些小微企业的活路。

长椅上，许様刚拨通赵老实的电话，就听见手机里传来嘈杂的金属碰撞声。“是区里来的许博士吗？您快来！盛达集团的人要拆我的铺子！”赵老实的声音带着慌乱，还夹杂着“你再不搬我们就动手”的呵斥。

许様心里一紧，抓起帆布包就往五金店跑。路过盛达集团门口时，她看见几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正往货车上搬五金店的工具，赵老实被推搡在地，脸涨得通红。她掏出手机想打于植的办公电话，手指却顿住了——她想起那张素白色的名片，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那个刚存下的私人号码。

电话几乎是立刻被接通，于植的声音从电话另一边传来：“怎么了？”

“于主任，诚信五金店被盛达集团的人强拆了！”许様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努力保持清晰，报出了具体位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接着传来翻动文件的声音和急促的指令：“待在安全的地方，别靠近他们，我五分钟到。”

挂了电话，许様躲在墙角，看着赵老实试图抢回自己的扳手，又被人推倒在地。她紧紧攥着手机，指尖因为用力泛白——这是她第一次直面这种蛮横的场面，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于植说的“政策落地的坑”，不仅有规则的疏漏，还有人心的算计。

远处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许様抬头望去，黑色轿车像阵风般驶来，于植推开车门冲下来，西装外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径直走到那些男人面前，眼神冷得像冰：“谁让你们动的手？”

盛达集团的领头人认出他，赶紧堆起笑：“于主任，这是我们集团的内部整改……”

“整改？”于植打断他，指了指赵老实，“赵老板的铺子有合法产权，你们这叫非法强拆。”他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公安分局吗？我是于植，产业园区东门，有人非法侵占私人财产，立刻派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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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