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皇帝一日(二)

芳香混着泥土的清新沁入肺腑,百花丛间并着两道款款而来的身影。

“孟姐姐,你说……陛下是不是已经忘了我这号人了?”池青声音低柔,带着丝丝迷茫。

与她交谈的人似是沉默了片刻,随即轻声问道。

“池妹妹何出此言?昨个陛下不还沏了妹妹送去的龙井?”孟南契的声线与池青那柔声有别,带着些英气。

而回之的又是一声轻叹:“陛下又不是只收我给的,宫里其他姐妹送的,陛下不也收了?”

说罢,开口之人停顿片刻,语气中的失落难掩:“自陛下选秀至今,就只召了林昭仪和宋修容入养心宫侍寝,再未探到过其他姐妹的消息……”

“池妹妹慎言!陛下日理万机,我们做嫔妃的,不能为陛下分忧已是罪过,岂敢再奢望发怨?”

“孟姐姐倒是洒脱。”池青苦笑一声,继续道:“那谢贵人前些日子还与陛下在御花园相遇,可陛下压根不识得有这么号人,还是由身旁的李总管提醒才知。”

随后,她的声音似是带上了些哽咽:“妹妹我本以为能被陛下选入宫伺候,已是莫大的荣幸,且也自知比不上那两位姐姐,可这入了宫后便会忍不住想要更多。”

她似是平复了下心绪,语调稳定了一些。

“今日本是来邀孟姐姐一同赏花,可看着这院中的百花,不禁生了些别样的情绪,还望孟姐姐莫怪。”

孟南契闻之轻笑,宽慰道:“傻妹妹,这哪是你的错?自古以来,这后宫里的花皆是开了一茬又一茬,陛下今日爱娇艳的牡丹,指不定明日就去瞧了瞧那幽径的兰草。”

“还请池妹妹放宽心,往后日子还长,总有一日陛下会记起妹妹送去的龙井!”

听了孟南契的一番话,池青的心里终是好受了些,绢帕掩去了方才的失态,破涕为笑。

“孟姐姐说的是,是妹妹心急了。”她挽上孟南契的手,情绪转变使声音恢复甜美:“孟姐姐,我们继续赏花吧!”

“昨个儿的龙井还剩了不少,孟姐姐可愿上妹妹那儿去品鉴一二?”

“得亏妹妹邀约,今日有口福了。”

谈笑声远去,那二人方才的对话却一字不漏地入了仅隔一墙站定的元迟卿耳中。

经过这段时间的“勤奋”练习,他已将元慎的武力领悟了个七八分。自听到响动的那刻起,他便屏退了众人,带着李德猫了过去。

交谈之人是大理寺卿之女,现才人池青;及羽林将军之女,现贵人孟南契。

李德自也是听到了这段对话,与神情自若的元迟卿不同,他反倒有些紧张,一个劲儿地偷瞄天子的神情,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微表情。

生怕对方一个不高兴降下责罚。

后妃若惹了圣怒,那日后在宫中的日子可谓是举步维艰。

可元迟卿闻此后并未有其他动作,是因他正对着识海中的系统反思自己。

“系统,我好像确实有些冷落了其他人。”

“宿主才知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生这么多无关的事!虽说只要不偏离主线,系统都会最大限度地给予宿主自由。但从一开始便乖乖比着主线剧情一步步地走下去,才是系统原本所计算出的、对宿主来说最简单的模式。”

苦口婆心一番,系统看着面前再次陷入沉思的元迟卿,内心不禁感慨。

宿主终于有些开窍了,真不枉它这么久以来被摧残的代码!

“嗯!我明白了!”

“宿主明白了什么??”

“我既已成为皇帝,就应雨露均沾!”

沉思中的人似是在突然间灵光乍现,蓦地睁开双眼,眸中迸发金光。

右拳轻击左掌心,甚有种茅塞顿开的架势。

“是我不好,这段日子一心只想着完成主线,却在无意间冷落了其他爱妃,还将男主晾在了一边!”

他愈想,愈发肯定自己发现了华点。难怪近日裴衍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果然都是有缘由的。

“难不成这就是当皇帝的苦恼吗?”

此时此刻,某人的逻辑链又升至了一个新的高度,视线再回到他身上时,已是成了一副沉思者模样。

看似是在认真地进行反思,可那如何也无法压下的嘴角,却里外都给人透露出了一种“本人早已乐在其中”的感受。

“是朕!的不对!”

这是元迟卿第一次在识海中强调身份,又或是在自言自语。

“朕”这一字刻意咬重,随着他的气息喷出,令原本满怀期待的系统眼前一黑又一黑,彩虹竖屏一闪而过,终是陷入黑暗。

本轮系统大败。

……

待元迟卿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却不见身旁李德的踪影。

四方寻了一番,低头才发现李总管早已面向他伏跪在地,拂尘的白毛都沾上了尘土。

就在方才,天子沉思之时,他的“慧眼”早已精准捕捉到了对方眉眼间的细微变化。

只见那人双眸紧闭,时而眉峰紧蹙,时而嘴角含笑,二者又在下一刻同时现于龙颜。

阴晴不定四字霎时间在李德颅内炸开,震得他身形不稳,本能催动下屈膝、俯伏,牙关不自主地打颤。

这,就是源自圣上的威压!

皇上,定是怒了!

“……李德,地上凉快吗?”

“诶,凉快……不对!”

“陛下息怒啊!!”

元迟卿垂眸看向那差半分就要咬到舌头的李德,面上肌肉不着痕迹地跳了一瞬。

不论是在现代还是当下,不说别的,单论容貌这方面他可是有一定自信。

李德这副模样,就跟他下一秒要开始吃人似的。

我长得有这般凶煞么?

困惑不过转眼间,他突然又想通了。

罢了,或许是因原主的暴君属性加成,反正不会是他的原因。

又在心中感慨了一番“原主人设立得太好,为他省事”后,才重新开口道。

“随朕回御书房,再将后宫的名册卷轴拿来朕看。”

说罢,甩袖欲走,却见地上的李德依旧保持着原样,眼神微空,似是临近出窍。

“李——德——!”

刻意将字音拉长,这才点亮了那人眼中的微光。

“诶诶,万岁爷,奴才在……”

李德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接连应下,不知是因姿态维持太久而身体麻木,还是因天子所发的话将他震住,起身之时竟一个腿软,他从半空中跌了回去。

即便他僵得像块木头,却还不忘了赔笑回应道。

“奴才这就去办!”

李德一向行事有度,还是首回出这么大的糗,看得元迟卿差点儿没有维持住昔日的平淡。

暗自叹了口气,元慎你真是骇人不浅!

……

御书房内。

偶闻卷轴纸张翻动的轻响,其余时刻静得李德有些发慌。

来回的动作掀起了微风,还夹着天子不时的气音。

“嘶……”

“嗯……”

每一下都把李德紧绷的神经弦拨动得反复回弹。

当元迟卿发话,让他将后妃名册找来的那刻起,他的一颗小心脏便开始高悬不下了。

资历深厚的李总管早已不受控制地脑补出了无数惨烈结局——

妃子关禁闭、宫人被杖责、搬弄是非之辈掌嘴、天子一怒后宫血溅……

模拟间,他还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随着一声卷轴相撞的“巨响”,那人口中缓缓吐出他的名字,惊得他身躯一抖,差点儿没抓稳手中的拂尘。

“李德。”

“奴…奴才在!”

拂尘不听话地滑溜了几下,李德连忙攥紧柄把,偻着身子碎步上前,竭力挤出一个完美的笑容。

“陛下有何吩咐?”

被挑出来的两捆卷轴停在离李德额间两寸远处,元迟卿后背轻靠,却依旧坐得端正,此刻并未分给那人半个眼神。

“这是今日在沁心园谈天的两位妃子名册。”

“你……知晓该如何办吧?”

李德被问得一愣,随即心里咯噔一下。说话之人虽面不改色,却在某种程度上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测。

“奴才……省得……”

“嗯。那你说说,该如何做?”

闻之,李德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攥着拂尘柄的指节泛白,心下一横,双眼猛地紧闭,豁了出去。

“回陛下!两位娘娘应罚俸禁闭,而乱嚼舌根之人应掌嘴三十,挑拨离间之辈应杖责二十!若更甚者,主子打入冷宫,奴仆押入掖庭!”

李德嗓音愈发尖亢,接旨装的双手似是因情绪波动而微颤,白面扬起,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满腔的忠诚似是要倾泻体外:陛下!就让奴才来当这个恶人!

可事实却超出了他的意料。

回音消散后的御书房,寂若死灰。龙涎香都被烧过了半,对面仍是未发一言。

静得令人有些难耐,李德眉毛压紧眼皮,试探性地偷看了一眼沉默的元迟卿。

只见天子不知何时已转头面向他。

在听完李德发言后的元迟卿,惊得眼睛圆溜,下巴微向后缩,大开的双唇竟怎么都无法合上。

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贴身太监,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良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缓缓站起身,将手轻放于李德单肩,难得语重心长地道。

“李德,朕今日有感,你应去慎刑司找个差当。”

“或许,那才是最适合你的归宿。”

……

最终,李德才知晓圣上并不是要降下责罚,而是让他去知会敬事房侍寝的人选。

今夜宣召才人池青,明夜宣召贵人孟南契。

他虽不明为何陛下不旦不因此降下责罚,反倒是予两位娘娘侍寝的恩宠。不过不论如何,也是着实令他吐了一口浊气。

今日一事,元迟卿在某位死忠粉心中的形象更为高大。

陛下,果真英明!

是夜。

黑暗蚕食了光明,夜色如潮水般涌入,席卷了整个皇宫,唯有零星亮起的灯火与之对抗。

养心宫的琉璃灯将地面印得反光,又投在了殿中人的身上。

元迟卿依旧是斜倚在塌枕上,视线落在不远处福身行礼的池青身上。

他虽是个脸盲,却因故对池青留存几分印象。

眼前人的妆面虽与秀阁初见之时大相径庭,但举止间的青涩却始终如一。

“免礼罢。”

话音还未落,他便从软塌上起了身,踏着绒垫,背起双手,缓缓走近那道倩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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