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鱼下了牛车之后,时刻不敢停,第一时间奔向京外马车的地方组了一匹马车。
她没有多余的钱,因此当她拿出一颗金豆子来租马车的时候,店中的人都惊呆了。
店家难以找开,最后只拿出店中仅有的现钱全部给了季鱼。
季鱼心痛地看着自己那枚给出去的金豆子,心想自己到了落脚的地方,一定要第一时间去兑换一些零钱。
她要连比带画的去问店家附近最近的码头,打听好码头上的船开船的时间,听说就在明日就有一艘船前往江南时,心中一喜。
京城离码头的距离不算远,但也绝对不近,今日大喜大悲一路奔波,但季鱼不敢停歇,她又找店家问了些吃食,便坐上马车走了。
店中给她提供了一个马夫,到时候等马夫送她去到码头之后,便会将马车重新开回店中。
季鱼坐在马车中大口大口吃着口中的食物,她很久没有吃的这么香了,在心情彻底放松之后,她发现就连店家给的这几个大饼也吃的分外美味。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季鱼打开马车上的帘子探出头去看,如赤练般的晚霞。
马车前行带来的风刮着她额前的碎发,温和的春风不同于刮在人脸上打得人脸通红的凛冽冬风,季鱼深吸一口气,嗅到了来自野外的生机勃勃的气息。
天空中逐渐铺上了幕布,点点繁星铺满黑夜,季鱼将帘子放下来,昏昏沉沉的,在马车中睡去。
只等马车将她载到码头,开启她的又一场新生。
-
回到黄昏。
燕洄此刻已经出了皇宫,他的心突突的跳,不安的预感愈来愈重。
城门已经被他下令封锁,他御马停在城门不远处,看着城门下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
百姓不知为何要封锁城门,原本要出城或进城的人都聚在两边城门口,议论纷纷,看起来十分不安。
他已经换下了那件暗红色的龙袍,穿上平日出宫时会穿的玄黑色常服,他的腰背此刻挺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直,脸上没什么表情,视线在城门内的百姓中逡巡着,试图找出季鱼是不是混迹在其中。
但季鱼带了人皮面具,哪怕是赶工,画师也没有那么快能画出她戴上人皮面具后的脸。
一天的时间,如果坐车的话,足够出城了。
燕洄第一次那么希望季鱼真的能逃走。
季鱼聪明,有胆识,是他早就知道的事。
从他看见季鱼为了不去慎刑司,第一次在他面前杀人的时候,他就知道,此女非凡人。
所以当她能做出在他眼皮子底下与庆王合谋,甚至完完全全瞒过他的时候,燕洄愤怒,却不意外。
但与虎谋皮,却始终危险。
他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随手抛给身边的侍卫,欲向城门之上而去。
登高俯看,会看得更清楚些。
只是刚走几步,身后就有杂乱的马蹄声传来。
燕洄没有转身,而是微微偏头侧眼,看到一禁军骑马奔驰而来。
他停住了前进的步子,侍卫拉住缰绳,停在燕洄身后,下马,小步跑到他身前,单腿跪了下来。
“回陛下,庆王与耀明教据点已尽数包抄,但仍有一些耀明教余孽逃脱,臣已让人搜捕全城,早日将他们捉拿。”
燕洄嗯了一声,几乎是与此刻正在马车上的季鱼同时的,望向天空。
大片的火烧云犹如今晨昭林殿起的那场大火,在夕阳下映得燕洄的眼瞳似弥漫起血光。
“里面有皇后娘娘的踪迹吗?”
禁军摇头:“无。”
燕洄嘴唇动了动,却喉间发涩,说不出话,直至几息之后,他才重新恢复言语的能力。
“另外派一队人去城外搜查皇后踪迹。”
希望真的能在城外找到季鱼。
燕洄想。
撂下这句话,他深呼吸一口气,不再向城门而去,转身重新上马,拉起缰绳,骑马朝皇宫而去。
-
已经是季鱼消失的第三天。
在外面搜查的人什么都没有搜到,当他们终于搜到码头时,季鱼已经乘船下了江南。
燕洄罢了三天的早朝,这三天里,他只呆在昭林殿中。
昭林殿只有东西两殿被烧,主殿没有被火灼烧过的痕迹,燕洄坐在季鱼最常呆的贵妃榻上,宛如一个没有感情的石雕。
所有人都不敢上前去劝谏陛下,哪怕是陈知义,此时也只敢低头沉默站在陛下身后。
这三天中,负责审讯庆王及其党羽的人已经从他们嘴里扒出了此事的十之七八。
耀明教在昔年被燕洄打压之后,仍旧贼心不死,昔日首领的未婚妻寻上庆王,以求合作。
那首领的未婚妻便是乔枝。
庆王自然大喜,满口答应,并在乔枝的要求下,送她入宫。
但乔枝已经过了入宫的年纪,庆王不敢在此事上大动干戈,正在陷入僵局之时,乔枝拿出人皮面具,庆王立马懂了乔枝的意思,将自己放在宫中的暗桩退下来,让乔治戴上人皮面具顶上。
顺便还附带了个小魏子。
乔枝原本的计划是想方设法接近燕洄,可当季鱼在刺杀那天彻底入了燕洄的眼时,乔枝便改了主意。
庆王无所谓她是想用怎样的办法杀了燕洄,反正给他个结果就行。
只是让庆王没想到的是,最后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以为他快要成功了。
他以为他快要把燕洄踩在脚下。
很快,他便迎来了他生命中受到的最重的酷刑,他甚至没有称过第一个刑罚,便吓尿了裤子,暗卫所问知无不言。
庆王的人见庆王已经开口了,也不再多做抵抗,便也都陆陆续续的开口。
只有耀明教的人,始终不肯开口。
耀明教的人哪怕主动找庆王求了合作,仍然有许多事不会告知庆王。
两方各有各的心思,就如乔枝想直接杀了季鱼,但庆王却想暂时将季鱼留下来看燕洄失态的表情。
庆王在牢狱中彻彻底底的后悔了,早知如此,他当时就应该把季鱼给杀了一了百了。
昭林殿中。
当这些事被负责审讯的暗卫写成折子呈上来的时候,燕洄终于做出了这三天中唯一一个表情。
“庆王于闹市口剥皮揎草,那些耀明教的人继续审。”
燕洄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他平静地决定了庆王的结局,平静地决定了耀明教的人接下来会被更重的酷刑伺候。
在第三天之后,燕洄终于回到了早朝。
季鱼消失第五天,禁军将潜逃在外的人员捉拿,其中有人递给了禁军一块已经碎了的玉佩。
禁军收下了玉佩,转身交给了燕洄。
燕洄从禁军手中拿过玉佩,他看着曾经赐给季鱼的龙凤暖玉,此刻已经碎成两半,捏着玉佩的手轻颤。
“把人带过来。”
五日前那个手下捡到玉佩的堂主被扭送至燕洄身前。
耀明教的人都是疯子,尤其是高层,否则也不会敢明目张胆在燕洄眼皮子底下作乱。
于是当那位堂主被人压着强行跪在燕洄面前时,他的脸上尽是不甘之色,似是无所畏惧的瞪着燕洄。
燕洄没有与他多兜圈子。
“玉佩哪里来的?”
堂主冷笑。
“自然是杀了你那皇后娘娘,从他身上夺来的。”
“你那皇后也是有点本事,废了我不少人才抓住,她废了我这么多人,我自然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哪怕是死后亦不能留全尸。”
堂主的眼中发着奇异的光,就连两个侍卫也没有压得住他手舞足蹈的在描述:“她死后我们就将她的尸体烧了,骨灰扔在路上任人践踏。”
“想必你的狗腿子已经和你说了吧,在他们捉住我们的时候,我手中拿着一个方形的盒子在到处撒,知道里面是什么吗?就是你那皇后娘娘的骨灰啊。”
他的笑声盘柱而绕,肆意嚣张。
燕洄眼中氤氲着血色。
“杀了吧,”他语气没有什么波动,“和庆王一起,在闹市口,剥皮萱草。”
听到这个刑罚,那堂主不似庆王当即吓得晕了过去,他反而咧开嘴角,似是在高兴的笑。
“暴君,你很快就会迎来你的报应的。”
他大笑,哪怕他早已被拖走,他的笑声仍然在燕洄耳中徘徊。
如魔音贯耳。
“去审讯同他抓来的同一批人,分开审讯,看几人证词会否有不同。”
但那群不怕死的疯子早已对好了口径,燕洄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在看天书。
他其实早就知道季鱼不在了。
季鱼与他共梦,可这五天里,他没有一次梦到过季鱼。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他躺在季鱼曾经睡过的床上,被褥中仍有她留下的体香,可在他吃下一颗又一颗安睡丸时,却始终梦不到季鱼。
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
可他就是不甘心,不相信。
凭什么?凭什么季鱼能离开他。
季鱼从另一个世界来到他身边,只与他有着这样共梦的机缘,这是上天赐给他的宝物,不应该这样被轻易收回。
直到此时,燕洄才终于接受现实。
原来季鱼真的走了。
没了,死了,彻底的离开了。
燕洄的全身力气犹如被抽干了一般,后背猛地摔向椅背,生生的,吐出一口鲜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