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心声

有一瞬间千尧以为自己死定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并没有,面前的男人说完后竟就这么放开了他,然后重新抬起胳膊,示意其他人给他更衣。

繁复的衣服被一件件脱下,悬挂于不远处的衣架。

紧接着明黄色的帷帐撒下,寝殿内的蜡烛被一一熄灭,周围的一切重新变得安静。

那股潮水一般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这才稍稍退去,千尧终于可以呼吸。

但周围实在太过安静,因此他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那人没有让他起来,因此千尧依旧跪着,一动也不敢动,下巴上的触感犹在,那人的手指纤长漂亮,然而指腹却粗粝,抚过他肌肤时像是刀剑一般锋利,带着隐隐的痛意。

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变得无趣?他以前很有趣吗?

千尧试图寻找答案,但实在想不明白,因此明知没有人会理他,但还是下意识向周围的人看去,看看能不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然而所有人都离他很远,没有人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角落里,像是一樽樽泥人成了精。

千尧绝望地低下头,怎么办?感觉快死了。

其实也是一件好事,千尧努力安慰自己。

自己本来不也想死,只是……能不能让他自己选个死法?

想到这儿,千尧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想起从前那些古装电视剧里太监宫女的死法,一时间只觉得更绝望了。

绝望似乎会膨胀,一点点将他包裹放大,膨胀到最后,整个寝殿似乎都放不下。

但绝望着绝望着千尧发现自己似乎也认命了。

算了,死就死吧。

总比现在天天在这儿心惊胆战的强。

争取早死早投胎,只希望他还能投生到现代。

周围实在太过安静,加上他起得太早,因此千尧很快就困了。

感觉到困意后千尧自己都很佩服自己,现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犯困,于是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虽然不知道值夜的时候睡着是什么罪,但千尧知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极有可能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脑袋已经不在头上了。

但砍头应该算是比较好一点的死法吧,虽然有些吓人,但胜在死得快。

不是,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千尧立刻晃了晃脑袋。

大半夜的他为什么非要想这么吓人的东西啊?

想到这儿千尧立刻闭上眼睛给自己念起了大悲咒。

但这个东西实在太催眠了,加上他本来就困,因此硬撑到后半夜后竟然把自己给念睡着了。

千尧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僵的。

只有脸上软绵绵的,他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不知何时正贴着地面。

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千尧的脸几乎整个陷进了里面。

整个身体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不动而变得僵硬,浑身上下的骨头像是生了锈的铁,每动一下都疼得要命。

所以他这是……跪着睡着了?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千尧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然而大概是一个姿势保持了太久,浑身上下僵得厉害,他根本动不了一点。

大概是人倒霉久了就会逐渐开始习惯。

因此千尧竟然没有惊慌,只是默默祈祷此时还早,那个暴君还没起床。

但眼前的光线很打破了他的幻想,此时天光大亮,明显不可能还没起床,昨晚摆在龙床前的靴子已经不在了,看来那人已经去上朝了。

算了,千尧绝望地闭了一下眼睛。

反正迟早都是要死的。

但死之前他还是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果然,千尧看了一眼西洋钟,上面的指针已经快指向九点。

真幽默,穿过来的第一个懒觉居然是在这儿睡的。

不过这都不重要,他很快就能长眠了。

千尧不知道那个暴君什么时候会回来,毕竟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千尧也看出来了那人就是个工作狂,一天中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思明殿里批折子,只有晚上才会回寝殿。

但这也意味着他还得在着寝殿里跪上整整一天。

昨晚跪了一夜后千尧的两条腿已经没什么知觉了,若是再跪上一天,估计就彻底废了。

但虽然那暴君不在,寝殿内依旧处处都守着宫人。

因此千尧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地起来,只能轻轻活动着自己的双腿。

然而还没活动多久,就听门外突然传来许多脚步声,最前面的那道脚步声最重。

千尧连忙向门口看去,然后就见那暴君走了进来。

他果然刚下朝,身着黑红色的朝服,头上还戴着冕冠,这黑红之色和他极配,衬得他周身的气势更加凌厉。

所到之处,宫人立刻纷纷行礼。

此时此刻千尧最不想看见他的人就是他,但他连躲都没地方躲,只能跟着磕了个头,俯身跪迎,一颗头低得不能再低,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底。

千尧此时的心情矛盾至极,一方面希望赶紧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毕竟等死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另一方面也害怕以那暴君的性格,会给自己处以什么极刑。

但很快千尧就没心思想了,因为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双靴子。

那是一双黑底的皂靴,鞋面用金线绣以龙身和云纹。

整个皇宫中能穿这样式鞋子的只有一人。

等千尧意识到面前的人是谁,只觉得整个心脏都停跳了一瞬。

周围再次变得安静了下来,明明寝殿内那么多人,然而竟没有一丝人声。

面前的人没有发话,没有动作,也没有出声。

但千尧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自上而下地望着自己。

他到底想干什么啊?千尧真的很想真诚发问。

有话不能直说吗?他又没有读心术,真的猜不透别人的心思,更何况还是帝王之心。

长久的静默让千尧再次感到窒息,周围的一切实在太压抑,连空气似乎都如有实质一般凝在一起,重重向他压去。

跪了一夜的双腿如有针刺,疼得他不受控制地抖动。

千尧从未有一刻如此迫切地希望面前的人能出声。

无论什么,只要他肯开口就好,这样的安静真的快要把他逼疯。

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大概是绷得太紧的缘故,突然断了一瞬。

千尧也不知怎么,竟然忘了御前不能直视君王的规矩,就这么抬起头来,然后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人果然正在望着自己。

异瞳的双眸淡淡地向下扫视,里面没有一丝情绪,像是在看着一件死物一般。

直到看见千尧抬起了头,里面才终于有什么闪过,多了几分兴致。

千尧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连忙重新低下头了,求饶道:“陛下饶命。”

话音刚落,就听头顶传来一声极淡的笑。

千尧被这声笑笑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以为下一句就是他让人把自己拖出去斩了或者打死。

然而没想到的是,他的下一句竟然是,“怎么还跪着?”

千尧闻言猛地抬起了头。

然后就见面前的人正望着自己。

千尧有些摸不准他的想法,这是放过自己了吗?

可是为什么?

千尧想不明白干脆不想,只是劫后余生一般迅速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但他跪了一夜,两条腿像是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疼到根本站不起来。

于是他只能先爬到旁边的凳子前,然后用两只手扶着旁边的凳子,借着旁边的凳子一点点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来。

但双腿根本站不住,很快手也没了力气,就这么狼狈地倒在了椅子上。

然后千尧又听见了一声笑,比刚才的要明晰。

千尧很想骂一句,“笑个屁。”

但想到笑的人是谁,只能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莫存。”那暴君突然叫道,紧接着一个颇为年轻的太监走上前来。

“陛下。”

“把他送回去。”

“是。”

那位名叫莫存的太监闻言轻轻拍了拍手,立刻有两个红衣小太监走了进来,将他抬了出去。

千尧平生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抬着走,还一路从寝殿抬到了太监院。

大概是造型太过奇特,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太监院不当值的太监许多都跑了过来。

但却没人敢靠近他,也没人敢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千尧不太清楚是不是那狗皇帝有什么吩咐,所以周围才没人理他。

但此时觉得没人理也不错,他腿疼得要死,实在没空应付别人。

坐到床上后,千尧鼓了半天的勇气才敢掀开裤子。

然后就见两条腿上一片青紫,膝盖处最为严重,透出来的几乎是黑色。

看到两条腿上的模样,千尧的眼泪差点直接掉了出来。

虽然知道腿上肯定不会轻,但这也太严重了吧,他不会要截肢吧?古代截肢打不打麻药啊?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的担心很多余,以他现在的身份,根本没有大夫给他诊治。

好在腿上的都是外伤,虽然看着骇人,却没有真的伤到骨头,第二天就能下地走路了。

千尧本以为自己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应该可以休息几天,但很快就发现是他多想了。

第三天他就得去上班。

千尧:我恨封建社会。

不过好在他只需要奉茶,工作量不大,只是大部分时间都需要站着。

原本就没上过药的膝盖又被天天这么摧残,好得更慢。

因此千尧觉得自己真的快疯了,但连发泄都不敢,只能默默在心里吐槽。

这到底是什么苦逼的日子?

为什么让他穿越过来过这种日子?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有时候千尧甚至想他是不是其实已经死了,而这里是十八层地狱,上辈子没有好好做人,死了之后才被罚到这里受苦?

可是他虽然不够上进,但从小到大遵纪守法,老实本分也没干过什么坏事啊?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千尧很想质问苍天,但苍天根本没空理他。

不得不说,人真的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动物。

虽然在这里每天起得比鸡早,过得比狗累,但慢慢的他竟然也已经习惯了。

那暴君虽然有点阴晴不定,但大部分时间根本没空理会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上朝,接见大臣,批折子,其余时间练习骑射武功书法,再有时间就是喂鸟。

没错,那种杀人如麻的暴君竟然会喜欢养小动物。

真是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他养的动物也很单一,只养鸟,准确来说是麻雀。

寝殿和书房各养了一只。

千尧不理解,但尊重,毕竟他曾生活在现代社会,养更离谱的都有,因此养个麻雀似乎也并不值得稀奇。

这日狗皇帝在思明殿批完奏折已经是深夜,然而回来后却没有急着洗漱,喝了一盏茶后难得有兴致地喂起了寝殿鸟笼里的那只麻雀。

千尧今日不上夜,等他休息后就可以回去睡觉。

然而没想到的是那狗皇帝不知怎么,逗鸟逗上了瘾,足足站在鸟笼前看了半个时辰的麻雀。

他不睡觉千尧也不能走,只能站在不远处随时准备侍奉茶水。

茶水还要两刻钟换一遍。

千尧很快就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真的很想睡觉。

谁懂,在现代的时候哪怕每天上早八他也没这么缺过觉。

但自从来到这儿,他就再也没睡饱过一次觉。

一次都没有,他真的好困好缺觉。

缺到有时候精神都会恍惚,想把从前在现代每天熬夜的自己吊起来抽。

一边抽一边骂,“让你熬夜,遭报应了吧。”

物理上的痛苦尚可以忍受,但精神上的疲倦根本无法弥补。

因此千尧常常觉得自己精神已经到了濒临疯癫的极限。

所以虽然他不是同性恋,但有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会想,为什么他穿的是个太监?而不是一个侍寝过一次就被抛之脑后的小主。

虽然这种人的日子估计过得也不会太好,但再怎么说也是小主,肯定比他一个太监过得好。

但现在再穿已经是不可能了,因此只能寄希望于狗皇帝哪天喝醉了酒,在不发现他是个假太监的情况下浅浅临幸他一下,第二天醒来后对此表示非常抱歉,给他一大笔钱把他放出宫,当然不出宫的话也可以把他塞到一个偏僻的宫殿,好吃好喝养着他,然后把他抛之脑后。

虽然知道这个想法有多荒谬,根本不可能,毕竟都上床了怎么可能不发现他是假太监的事。

但……反正想象又不犯法。

因为想象中的一切太过美好,因此千尧有些失神,又忘了御前的规矩,就这么直直望着不远处那人的背影。

直到那人似有所感,千尧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连忙重新低下了头去。

好在那人并没有转身,只是依旧抬手逗弄着面前的鸟。

千尧见状这才松了口气,继续幻想起了刚才的事情。

越想越觉得这种生活比起现在实在美好的过分,因此不免在心中叹了口气。

【要是真能这样就好了,我真的不想再早起了。】

【可惜……】

【也不知道陛下好不好男色?】

【算了,别想了,就算好男色又怎样,真把我临幸了我死得只会更快。】

【不过话说回来,皇帝不都是三宫六院吗?但陛下登基以来后宫还是空的,一个人都没有,他不会真好男色吧?】

【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所以,陛下真……】

千尧还没想完,突然感觉到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那目光实在太过熟悉,因此千尧几乎立刻便抬起了头,下意识向前看去,然后就见刚才还在喂鸟的帝王不知何时转过了身。

他的左手不知为何突然抬起,轻抵着头侧,修长的手指轻轻按揉着太阳穴。

狭长的眸子看了过来,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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