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指着那只慢悠悠飘过的、圆滚滚散发着蓝光的幽冥水母,咧着嘴笑:“看,那水母像不像被炸糊了的团子?圆鼓鼓,黑里透着蓝光,咬一口肯定外焦里嫩!”
你这煞风景的话一出口,江迢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看着你那副得意洋洋、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事情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笑得肩膀微微抖动,那双清澈的眸子弯成了月牙,里面盛满了星光和你搞怪的身影。
“哪有这样说它们的……”他语气带着无奈的纵容,笑声清越动人。
然而,笑声还未完全落下,就在你还在为自己的“幽默”自得时,异变突生!
江迢忽然止住笑,伸出手,带着一股不容抗拒又不会弄疼你的力道,猛地将你推倒在了身后柔软茂密的冥灵草地上!
你猝不及防,后背陷入一片冰凉而柔软的荧光草丛中,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欺身而上,一只手臂撑在你耳侧,将你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
他俯视着你,方才的笑意还残留在眼角眉梢,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你吸进去的专注。他柔顺的黑色长发如同上好的绸缎,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几缕发丝滑落,轻轻搔刮过你的脸颊,带来一阵微痒。
你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看着他逆着光(尽管是冥界的光),轮廓显得有些朦胧,却异常清晰。
他抬起另一只手,极其温柔地、小心翼翼地将那几缕搔扰你的发丝拂开,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你的皮肤,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
然后,他的目光深深地望进你的眼底,像是要透过你那层总是玩世不恭的外壳,直抵灵魂深处。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刚刚笑过的沙哑,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困惑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情感:
“拓拔琰……”
他唤你的名字,语调缓慢而郑重。
“我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你……”
这句话不像疑问,更像是一声叹息,一声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无法理解的喟叹。里面掺杂着太多的情绪——有沉沦的无奈,有获得的欣喜,有超越理智的吸引,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深深的迷恋。
他看着你,像是在看你,又像是在透过你,审视着自己那颗不受控制的心。为什么偏偏是你?这个冥界的暴君,这个与他信念相悖、行事乖张的存在。为什么你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触碰,甚至像刚才那样煞风景的玩笑,都能让他心跳失序,让他无法自拔?
这个问题,他没有答案。或许,爱情本身,就是最不讲道理的天条。
你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看着上方他那张写满了困惑与深情的脸,感受着他拂过你发丝的温柔,听着他那句几乎是叹息般的话语,心中那片被冥灵草荧光照亮的地方,仿佛也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你脸上的戏谑笑容慢慢收敛了。
你抬起手,没有推开他,而是轻轻抚上了他撑在你耳侧的那只手臂,指尖感受到他绷紧的肌肉线条。
“谁知道呢……”你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许,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认真的意味,“大概是因为……我比较好骗?”
你用了一个蹩脚的玩笑试图缓解这过于沉重的氛围,但你的眼神,却无法从他那双充满了“为什么”的眸子上移开。
在这片由你创造的、违背了冥界常理的梦幻之地,被你所爱之人压在身下,听着他困惑又深情的告白,你忽然觉得,偶尔被“推翻”一次,似乎……也不错。
然而,冥界终究是冥界,绝望与痛苦才是这里亘古不变的底色。
这日,你正与江迢在幽冥殿偏厅——这里如今更像是你们共同处理事务的地方,虽然大多时候是他看着你处理——一名鬼差面色凝重地引着一个妇人走了进来。
那妇人魂魄不稳,脸上带着冥界居民常见的苍白,但更令人心惊的是她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悲痛与绝望。她一进殿,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阎君大人!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她匍匐着,声音嘶哑,充满了最后一丝挣扎的渴望。
江迢见状,眉宇间立刻染上了他特有的悲悯,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似乎想扶起她,温声问道:“发生了何事?慢慢说。”
你坐在上首,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妇人,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冥界有一种自古便存在的、无法根除的“幽冥瘴气”,它无形无质,弥漫在空气之中。长期居住在此的魂灵(尤其是那些凭借自身成为冥仙的居民),若修为不足或体质特殊,吸入超过一定量后,便会产生一种名为“炭化”的可怕症状。
皮肤会逐渐发黑,如同被烈火烧灼后的焦炭,并且呈现溃烂之状。这不仅仅是外表的恐怖,炭化会逐步摧毁神经,使得患者变得冲动易怒,理智渐失。而一旦炭化到一定程度,便会完全失去自我意识,只剩下狂暴的攻击本能,变成真正的……“炭人”。
而天界,为了所谓的“维持秩序”和“防止炭人危害三界”,每年都会派人下来,秘密地将这些已经彻底炭化、无药可救的冥界居民“带走处理掉”。至于如何处理,无人知晓,也无人敢问。这是天界与冥界之间一条心照不宣的、残酷的规则。
那妇人哭嚎着断断续续地诉说,她的孩子因为天生魂体较弱,没能抵抗住瘴气的侵蚀,前几天……已经彻底炭化了。今天一早,就被天界来的仙官……带走了。
“他还那么小……他之前还很清醒的时候,还说最崇拜阎君大人您……”妇人泪眼婆娑地抬头望着你,那是将你视为最后救赎的眼神。
江迢站在一旁,脸色微变。他显然是知道“炭人”和天界处理方式的,但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没能说出任何安慰或承诺的话。作为天界曾经的一员,他比谁都清楚这条规则的冰冷和不可动摇。他下意识地看向你,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或是别的什么。
整个偏厅一片死寂,只有妇人压抑不住的啜泣声。
你端坐在那里,面容隐藏在幽冥殿惯有的阴影中,看不出丝毫情绪。你知道那孩子被带去哪里,会面临什么。你也清楚,以你的力量,若强行干预,并非完全没有一丝要回的可能。
但是……
你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闪过的,不是那孩子可能的面容,而是天界那悬浮于九天、汲取着三界最优渥资源的辉煌宫殿;是你暗中筹备了许久、那足以搅乱现有天道秩序的计划;是那些看似光鲜、实则傲慢地将冥界视为污秽之地、可以随意处置其居民的所谓天神……
此刻,绝不能打草惊蛇。
为了最终的目标,一些牺牲……是必要的。
哪怕这牺牲,是一个无辜的孩子,是一个母亲的全部希望。
当你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潭水,波澜不惊。
你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希望的、古井无波的平静,在这寂静的殿内清晰地回荡:
“回去吧。”
“我帮不了你。”
六个字,如同六把冰锥,狠狠刺入那妇人的心脏,也让一旁的江迢身体猛地一震。
那妇人眼中的光,瞬间熄灭了。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瘫软在地,连哭泣都发不出声音,只剩下空洞的绝望。
鬼差无声地上前,将她搀扶了出去。
偏厅内,只剩下你和江迢。
你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空无一物的前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只有你自己知道,袖中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那一丝并不存在的动摇。
这孩子……只是必要的牺牲罢了。
你在心中,再次对自己重复了一遍。
可为何……这必要的牺牲,品尝起来,竟比最残酷的刑罚,还要让人……难以忍受?
江迢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你侧脸冷硬的线条,他清澈的眸子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是对天界此举的质疑?是对你冷酷决断的不解与寒意?还是……对这条横亘在你们之间,由鲜血与牺牲铺就的、巨大鸿沟的……恐惧与茫然?
刚刚还在星空下诉说的“喜欢”,在此刻现实的残酷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又如此……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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