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太坏了！”

一回到真君殿，岁安就先发制人的谴责：“我只是想问你听心姨母的下落。你不告诉我，还把我带去大狱，还在我面前打人。”

杨戬静静的看着他，对于他的谴责不痒不痛的受着。

对于他的第二句话，杨戬也还是只有那一个解释：“四公主已经死于我手下。”

岁安很不满：“我只是想问一个下落，回去告诉我娘，省的她为听心姨母担心。”说着，他面露不平：“我娘还说你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但是你刚刚对刘彦昌这么坏，一点都不像心怀天下之人。”

还是他娘。

杨戬实在好奇，西海之内，谁会对他有这么好的一个印象，而且还会给自己的儿子说。

但是他现在不想问。

“你现在回西海，上天一事，我可以不追究。”杨戬坐在案桌前，一边拿起一个案卷，一边头也不抬的说道。

岁安现在没有了绳索的捆绑，身体活动自如，说话也有了几分底气。他站在堂前，抬头看着杨戬，问道：“我若是硬要你回答了才回西海呢？”

“那你就在这里待着。”杨戬随手在殿中变出一张椅子，做出请的动作：“坐。”

他这态度一好，岁安反而不敢坐：他怕屁股刚挨上椅子，他就又用刚刚那个绳索捆住他，把他捆在椅子上。

相比那样，还是现在这样，活动自如比较好。

岁安站在椅子边，拍了拍椅子，见上面的杨戬不再理自己，于是自顾自地的走上去，坐在他那案桌旁边，好奇的问道：“你不想捉拿刘沉香，为什么还要每天去追他呢？”

杨戬头也不抬：“你再说话，我就把你锁进石壁里。”

岁安不相信：“可是这里都没有石壁。”

“总有地方有。”杨戬淡淡说道。

那好吧。

岁安妥协了。

但是他没问到答案，他娘还在海里担心着，就这样回去，他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二郎神，把听心姨母带回东海……

说走也不甘心。

岁安趴在案桌上，叹气：“二郎神，求你了，你就告诉我吧。”

他觉得这是一件对大家都好的事情：“你看，我想回西海，你想我回西海，只要你告诉我听心阿姨的下落，我们就皆大欢喜了。”

但杨戬仍旧不理他，并且自动忽略了他。

岁安：家人们，谁懂。

他瘪嘴：“若不是我娘说你是好人，我才不会不相信你的话呢。”

对了。

他面上的神情一秒变好奇：“其实我一直有个疑惑，我娘和三舅舅都认识你，都不相信你会被宝莲灯打败。你这么厉害，但是为什么我在西海从小没有听说过你？”

“还有，我跟我娘提到哮天犬，她立马就回应了。而且她还知道你是司法天神，专门追坏人的。”

岁安没有注意到杨戬的动作一下子就顿住了，也没有注意到随着他的话越来越多，杨戬的身子变得越来越僵。他拿起一个案卷滚开，继续表达自己的好奇：“你们很熟悉吗？”

“但是在我上上次回家前，我也没听我娘提起过你啊。”

杨戬在听到岁安口中的三舅舅时，眼睛就比脑子先反应过来，眼神锐利的射向岁安。平日里聪明的小龙此时并没有察觉到他那道下意识的眼神，而是继续说——随着他的继续说，杨戬发觉，自己先前的疑惑慢慢有了解答。

西海之人恨不得得自己而诛之。有谁会在这样一块地方夸赞自己？又有谁会在这时候毫不犹豫的相信自己？

心似乎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但在这一瞬间后，“砰——”“砰——”，心似乎跳动的很厉害。

像久旱逢甘霖的农夫，像久饥逢死鹿的饿狼。心剧烈的跳动着，如梦似幻般靠近，不敢靠近，却越快靠近。

西海的人不会喜欢他。会在西海提起他，并且不会说坏话的，只有一个人。

只会有一个人。

握着案卷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杨戬没有察觉，一双眼睛死死的、牢固的盯着岁安。他张嘴，说出的话冷静异常，却在细微处泛着抖音：“你娘是谁？”

杨戬再次问道。

这次岁安回答了他的这个问题：“是西海的龙。”

废话。

杨戬从来没觉得自己这般急切过：“她叫什么名字？”

他知道这个名字。但他不愿意让这个名字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在得出真正的答案前，他仍旧怀有一丝不是真的的侥幸。

岁安疑惑的看着他，却在对上他的视线时，不经然被吓了一下，原本脱口而出的名字也在瞬间卡入喉口。

杨戬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不禁放松了拳头，小幅度顿首。他看着面前被吓到的小龙，神色微动，微微遮住眸中的情绪，也不再看他，而是看向另一只手中被握成一团的案卷，重复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敖寸心。”

岁安眨眨眼睛，从被吓的情绪中走出，不满的看着杨戬：“你刚刚有些吓人。”

……

敖寸心。

杨戬的脑中仿佛被炸出了无数朵烟花。他听不到岁安后面的声音，眼神不自觉的下放，眼帘也微微垂下，遮住其中的神色——但微微发抖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不外露的情绪。

杨戬放下已经有些握不住的案卷，再度抬眸间，眼神稳稳的落在岁安的脸上。

方才瞧着，不怎么像敖摩昂，有两分像敖烈。

现在看，这两分像敖烈的地方，反而更像敖寸心。

“你长得，”杨戬微微愣神：“倒是不太像她。”

岁安从小便知道了这件事。他不以为然：“我只有一个龙身像我娘，其余的地方，都像我爹。”

“我爹和我娘都好看，不管像谁，我都是西海里最漂亮的小龙。”

岁安得意的昂首。

确实好看。

杨戬的眼神始终落在他的脸上：“我竟不知，她成亲了。”

微微愣神后，杨戬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她在西海，和谁成亲了？”

岁安下意识的回道：“我爹啊。”

不过杨戬肯定问的不是这个，于是岁安又补充道：“我爹叫大鱼，是一条很漂亮，很聪明，很厉害，很好的鱼。”

说是鱼，是因为，岁安也不知道他爹是什么鱼。

他以前倒也问过他爹，但是他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鱼，是以这个问题就不了了之了。

“……”

原来如此。

杨戬继续问道：“你今年多少岁了？”

“一百二十三岁。”

一百二十三岁。

一百二十三年。

寸心被关在西海，已经过去了三百二十一年。

杨戬低眸，不再相问。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岁安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而且现在是杨戬问了他一大堆问题，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于是他等待了片刻后，又重新问道：“你跟我娘很熟悉吗？”

熟悉吗？

杨戬反问他：“你问她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怎么回答你的？”

怎么回答的？

岁安努力回想：“她没有说。”

不过他娘提到了：“我想起来了，我娘说我爹不喜欢提你，所以我都没有听说过你。”

“你爹？”

杨戬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想提到这个词，但是这个词在那里，他只能这样称呼：“为什么？”

“我没问诶。”岁安摇摇头以示不知道，但他还记得自己是为什么没问的：“我娘说那要从一千多年前说起。”他顿了顿，呼出一口气：“但是我爹那时候都还没化形呢，你和他有过节，那肯定是你哪天下海，不小心打到他了，我不用想都猜出来了。”

活了一千多年只下过一次海的杨戬：“是吗？”

他淡淡的反问后，淡淡的回答岁安的问题：“我和寸心不仅认识，还很熟悉。”

岁安嘻嘻一笑：“那这么熟悉的话，你就赶快告诉我，听心姨母的下落吧。我娘一个人在西海里等我消息，很担心的。”

杨戬问他：“是她让你来找我的？”

“算是吧。”岁安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摇头，他思索了一下，说道：“我本来想直接找你算账的，但是我娘说你绝对不会杀听心姨母，还让我去问八舅舅。”

“我去问了，但是她说这件事绝对不是明面上那么简单。我想来找你问清楚，我娘就送我出海了。”

岁安叹气：“如果不是我娘出不了西海，她肯定就自己来问你了。”

“咦，”

“我娘不能出西海，为什么会认识你呀？”

“她还认识悟空师叔，认识哮天犬，认识三圣母。”

思考到这个问题，岁安的眉头越蹙越紧：“你和我娘熟，你知道她为什么不能出西海吗？”

【你和我娘熟，你知道她为什么不能出西海吗？】

【……废除公主封号，从此贬为西海龙族，永世不得踏出西海一步】

两道声音来回在杨戬的脑海中播放。杨戬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眼睛也微微闭起。他抬起头，微微颔首，风从真君殿外吹来，拂过他的面庞，为他带来两分清醒。

两分清醒已经足够了。

杨戬听到自己的声音说：“这个原因不该由我告诉你。”

他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岁安。

他生的和寸心是真的不像。但这一双眼睛，圆润中带了几分童真，仔细看，也有几分寸心的影子。

如果他们当时有一个孩子，不知道会不会更像寸心。

又是一道微风吹过杨戬的脸，他的盘龙氅在风中微微鼓起，让他再度恢复了两分的清醒。

心仍旧在快读的跳动着。杨戬问道：“她为什么笃定我没有杀听心？”

“我娘说你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你做的事情都是对天下好的事情。而且你很有礼貌，不是会计较的人。”岁安虽然一点都不觉得二郎神很有礼貌，但还是认认真真的把自己记得的寸心对杨戬的评价说了出来：“她相信，你绝对不会杀死听心姨母。”

杨戬微微恍神：“她这么说吗？”

即便是敖春亲眼看着他用两面三刃刀刺入敖听心的身体，亲眼看到他使出魂飞魄散，亲眼看着敖听心断气，她也这么说吗？

杨戬心里想着，话从心里出来，不经意间便问了出来。

岁安点点头：“我娘很相信你。”

“那沉香呢？”杨戬问他：“她怎么看？”

岁安摇头：“我不知道，你要去问她。”

问她？

那要去西海。

杨戬在心里思索片刻，最后，他看着岁安：“你该回西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