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

岁安没有从杨戬这里得到答案。但是如果杨戬送他回西海，他娘会问他答案。所以他没再坚持，而是跟着他一起回到西海。

脚一沾地，岁安便立马大喊：“娘！”

寸心此时正坐在龙宫中，忧心听心的事情。

几天过去，听心被杀的事情并没有传到她这里。可能是西海还不知道，但更可能是西海没有人把消息传给她：即便杨戬与狗不能入内的牌子已经被撤走了，西海仍旧没有一个人会在寸心的面前提起这两个内涵颇深的字。

听心到底怎么样了。

寸心出不了西海，干是焦急，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倒是去过龙宫，但每次她父王和大哥都用别的事情搪塞了她，让她几次都稀里糊涂的不得而返。

不知道岁安有没有找到杨戬。这孩子惯不识路，又不喜欢识路，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了。

她太焦急了，居然忘了教他寻路的法术。

寸心正这样想着，耳畔忽然就传来岁安的声音：“娘。”

嗯？

寸心眨眨眼，又听得耳畔一声娘，连忙从恍惚中惊醒，拔腿跑了出去。

“岁安？”

还没跑出宫殿，寸心便闻到了水中的馥郁花香。看到了站在大桌前，拿着一个茶壶倒茶喝的岁安。或许是听到脚步声，岁安抬头望来，一双眼眸灿烂如星辰：“娘。”

一旁的贝壳上放着几个油包：“我给你带了玫瑰膏，还有桂花饼，可香可香了。”

“你回来啦。”寸心一把将他抱住，“听心怎么样了？有没有迷路？饿不饿？找到杨戬了吗？”

见他衣服还是出门前的那套，衣领上还沾了灰尘。寸心后知后觉的拍了拍他的衣领，关心问道：“这次这么快就回来了，是迷路了，还是找到答案了？”

顿了顿，又问道：“去哪里了，怎么衣服都没见换一套。”

一连串的问题让岁安有些回答不过来。不过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理应先请客人坐下：“娘，你先等我倒完这杯茶，有客人呢。”

“客人？”寸心啊道：“谁啊？”

“听心吗？你把她带回来啦？”

她的下意识猜测很有根据:杨戬藏不住听心了，就将计就计让岁安把她带了回来。

“不是。”岁安摇了摇头。

那会是谁？

寸心想不到还有另外的人到这里来。她在这里住了几百年，除了大哥大嫂大侄子和三哥，还从来没见人来过呢。

寸心往外面眺望，好奇的眼神悠悠落在前方。

龙宫宫门外，一道身影长身而立。他一个人站在那里，连周围的海水都分流而过。

“？”

寸心一下子便愣住了:“杨戬？”

火红色的龙宫门外，一个黑色的身影临风而立。海水轻轻流动，带动他的黑色衣袂。这一道风姿绰约的身影，寸心曾经看了一千年。

是他。

杨戬。

寸心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这张脸和百年前没什么变化，看来天庭的生活并没有将他过多改变。

两人的视线相接。他那双黑如墨的眸子如往常一般，含着复杂乱纷的情绪，薄唇轻抿，虽没说话，却似说尽了话。

几百年没见，杨戬真是一点都没变，眼睛比嘴更会说话。

但是——

“杨戬？”

寸心脑子没跟上，嘴巴先一步，惊讶的说出他的名字。在对望后，又反射性惊讶：“你怎么来这里了？”

虽然杨戬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在多年前被拆除了，但杨戬在某些方面还算识趣的人，这些年只在一些必要的时候让草头神或者梅山兄弟代替自己来西海，自己倒从来没有来过。

为此，岁安他爹活着时还匿名在西海听书堂开了一个盘，赌二郎神永远都不要出现在西海。

想到这件事，寸心露出一个笑，招待道：“先进来吧。”

岁安倒好一杯茶，侧出半个身子，让出来路：“二郎神，你来这边坐吧。”

什么二郎神。

寸心立马抬手，一掌拍在岁安的背上：“你唤什么二郎神。”一个长辈，一个小辈的：“该唤一声真君。”

“哦。”岁安老实听训：“真君，请喝茶。”

说完，他拿起一个茶杯，又给寸心倒茶：“娘，你不知道，我一出门就迷路了。云端好多云啊，我飞来飞去，就找不到西海的方向了。”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郁闷道：“我本来想去峨眉山的，结果一出去，我连西海都找不到了。”

寸心没好气瞪他一眼：“所以才让你先学会辨别方向再出门。”

杨戬还站在龙宫外，并没有走进来。寸心抬头看他一眼，又拍了一下拖出凳子就要坐下的岁安：“起来。”

她看向杨戬，招呼道：“进来坐。”

这是杨戬在西海之别后，第一次见到寸心。这些年他不是没有遇到西海的人，也不是没有来过西海海边。但是寸心，他确确实实一面都没见过，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听过。在很多个月光洒落房间的夜晚，他站在庭院中看月亮，也设想过无数次两人的重逢。

——两人分别后，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继续保住司法天神的位置，为天下，为苍生，为天庭，也为失去了自由的寸心。

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在恍惚中想象两人的日后重逢。也许和当时南天门时一样，也许不一样——即便在云朵移动、月光被遮挡的时候，他从那几秒的迟钝中惊醒，知道自己可能此生再也见不到寸心。

“……”

他又见到了她，她和他记忆中一样，美丽，明艳，如春日清晨的露珠。看得出来，在西海的这些年，她过得很快乐。

杨戬敛下心中纷飞的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事情上。他轻嗯一声，脚下的脚步却未动，眼神不动声色的落在岁安身上。寸心一眼瞧出他的意思，低头对岁安说道：“你先去别的地方玩，我和真君说几句话。”

“我不能听吗？”岁安很不乐意：“我也想知道听心姨母的事情。”

寸心推着他往房间里面走：“待会娘告诉你。”

说着，就把他推到了房间，顺手还取了一个最香的油包放进他的手中：“先吃点东西，等我们说完了，就让真君带你出去玩。”

岁安：“娘，我不是小孩子了。”

不要拿他小时候那套骗他。

“知道知道，不骗你。”寸心半是真心半是敷衍的点点头，表情做作的安抚着岁安。岁安有些不愿，但在寸心保证会把事情告诉他后放弃了申诉。

安抚好小龙，寸心把门一关，随即拍拍手往回走：“进来吧。”

她笑语盈盈的看着杨戬：“好久不见了。”

杨戬低低的嗯了一声，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岁安。”寸心拉开两张凳子，眼神温柔的看着岁安走进的那扇门：“你应当见过他的真身，是一条红色的小龙。”

杨戬点点头：“在华山时见过。”

寸心笑了：“他很喜欢华山上的一口深潭。”

杨戬坐在她的旁边，接过寸心递过来的茶水，嘴角微动，似要说话，却又将话止于喉间，只余了一阵沉默。

若是没有听心的事情，寸心很乐意和他叙旧。但是她还没明白听心的事情：“听心姐姐现在在哪里？敖春说他看着她断气了，是怎么回事？”

她说话很急，急着探求听心的平安：“你把她藏起来了？在哪里？”

杨戬静静的看着她：“她确实断气了。”

寸心的眉头立马皱在一起。她猛地侧首，手中的茶杯重重的摔在桌子上。因着这一震动，茶水从杯中飞溅出来，点点滴滴，一些落在了她的衣袖上。

不远处，靠在门后偷听的岁安被吓的一跳，立马往后连退三步。

在外面素有温柔娴雅的美名的娘亲居然一点都不端着。

看来他娘确实和二郎神很熟。

心慌之余，岁安一边拍着胸脯，一边感叹。

外间仍旧在继续。不等杨戬回眸，寸心怒道：“杨戬，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在我面前你也不说真话？”

她的眼睛斜着看着杨戬，眼中盛满了怒气。杨戬心中升起恍惚，片刻后，才缓缓低下头，轻声说道：“我确实没有骗你。”

“——”

寸心的表情瞬间变化，她神情怔愣，似乎不敢相信他刚刚说出的话。

听心真的死了？

寸心的脑子里没有反应过来，脸上浮现出几分的茫然。

“她一直在暗中帮助沉香。这已经违背了天条。”杨戬看着寸心的表情，手指微动，但始终克制的握着带了一丝余热的茶杯：“她的死是违背天条的结果。不仅如此，对于沉香来说，还是一个警醒。只有她因为他死了，他才能成长。”

“？”

他在说什么？

原本以为杨戬会说出什么事实的寸心一秒抬头，看着他，一言一语中皆是毫不犹豫的肯定：“你不会因为这个杀死听心。”

他确实不会因为这个杀死听心。

但是所有人都相信。将自己的亲妹妹压在华山下的杨戬为捉拿自己的外甥沉香，保住司法天神的位置，杀死了一直帮助沉香的东海四公主。

杨戬的眼中滑过一丝茫然，但是很快，坚定彻底取代这丝的茫然，在他的眼中褶褶生辉。

“我……”

寸心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杨戬抬眸，遇见她的笑眼：“我认识的杨戬，重情重义，绝对不会这么做。”

“听心姐姐是好人，你绝不会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