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穗直接回了别墅。
她进了浴室,接了一把冷水洗了脸,才感觉身体里的烦躁降了下来。
她面无表情,随手抽了纸巾擦着脸,拿出手机点开周砚云的微信。
刚发了一句“砚云哥”,手机嗡嗡地响了起来。
是福利院的工作人员。
她接通,小男孩带着哭腔的嗓音即刻传了出来:“穗姐姐——”
明穗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头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吵,手机像是被抢走了似的,下一刻被挂断。
她皱了下眉,又拨了过去,直到第五次才被接起。
“元宵!给我站好了!”里头首先传来工作人员的呵斥声。
随即才带有歉意地对明穗说:“抱歉,明小姐,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明穗问:“发生什么了?”
“害,还不是元宵这小孩。”工作人员说,“叛逆期到了,非要抢手机玩,说他两句还顶上了,这不,还要打电话跟您告状。”
明穗很轻地皱了下眉,然后说:“开个视频我看看。”
工作人员很爽快,下一秒就转了视频,大大方方地对着福利院的房间。
现在是午饭时间,小朋友们都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一旁的墙边站着个小男孩,穿着白衬黑裤,看上去就被骂了很久,委屈巴巴地垂着头。
明穗问他怎么了。
小男孩这会儿不见刚才的哭腔了,只是抿着唇说对不起。
工作人员把画面又转了回去,笑着:“小孩子嘛都这样,您放心好了,教育几句我就让他去吃饭。”
明穗轻嗯了一句,但总感觉不对劲。
元宵这小孩她认识得早,刚出生父母就去世了,两岁的时候被送来福利院,明明是个小男孩,却很少淘气闹事,一直都很乖。
可刚刚的视频确实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正想着,微信上收到了周砚云发来的消息。
周砚云:【怎么了二小姐?】
明穗思考了一下,把刚刚打的字全部删掉,又回了一句:【等我回来再说吧。】
她得先回福利院一趟。
明穗退出微信,上小程序定了最早的航班。
福利院在赤湾,离南溪有两千公里,来回估计得一天。
明穗随便收了几件衣服,放入行李箱,正准备拉着出门的时候,门口忽然被打开。
这时间出现的不会有别人。
她顿了下,抬眼望过去。
男人脱着刚刚身上那套黑色西装的外套,内搭的白衬衫衣领扣子,随意又散漫地解开了两颗,隐隐能看清里瘦削的锁骨,线条漂亮。
他把外套挂在门关旁,眉眼漫不经心地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
明穗握紧了手里的行李箱,脑海里浮现出顾和茂谄媚的模样。
三年果然能改变一个人。
能和顾和茂那种人有生意来往,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明穗无声地握了握拳,尽量让自己显得心平气和:“我要回福利院一趟。”
傅远舟眼都没抬,侧脸线条冷淡锋利:“我又没拦你。”
嗓音也是疏离地过分。
明穗深吸一口气,什么都没说,拉起行李箱望外面走。
外头已经下起了小雨,吹到脸上像冰一样冷。
司机将她送到机场,飞机又因为天气原因延误,她被迫滞留。
明穗抿了抿唇,垂着眼坐下。
大概是因为失忆之后遇到的事情都不算好,她只感觉自己快要压不住身体里的那股烦躁。
她闭了闭眼睛,但脑海里莫名又浮现出傅远舟那副冷漠的模样。
也不知道怎的,她突然想起来——
好像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神情也是这么不耐烦的。
……
那应该十八年的夏天,她刚被接回明家,中学也跟着转到南宜附中。
南宜附中是省重点,除了常规的考清华北大特尖班,以及冲985的重点班以及平行班外,还设了一个国际班。
国际班班如其名,都是些有钱有势的世家子弟,以后都要出国鎏金的,心思大都不在学习上,男生更都是混得没边。
附中其他班考试卡得严,明穗文化课有些短板,只能插入国际班。
明婉之怕她受欺负,托了隔壁家再读的同龄小孩照顾她。
因而明穗没见到傅远舟之前,关于他的传言陆陆续续都听了不少。
跟摆烂躺平的国际班学生不同,这人就是顶级意外。不仅脱离学渣行列,考试还年年蝉联第一。特别是数学上,都不知道上帝是不是多给他开了一扇门,国际竞赛奖项拿到手软。
明穗听说有一次附中自主出卷,地狱级别的难度,把附中特尖班的一众学霸难得几乎哭着出考场。就这人,不急不缓趴在桌面先睡了半小时,结果最后还能悠哉悠哉地提前交卷。
就两个字。
离谱。
明穗还真想看看这吹得跟神一样的人是什么来路,结果报道那天,一个早上都没见人影。
那会儿刚开学,周围好几个男生趁着下课的间隙疯狂抄暑假作业。
明穗刚转来,不用交作业,在这奋笔疾书的环境中显得有点无所事事。
正这么想着,前座的男同学忽然靠了声,抓着自己的头发,满面痛苦。
像是实在抄不下去了,他左顾右盼了圈,视线落在明穗身上,一顿:“新同学?”
明穗看向他,男同学一脸笑嘻嘻,非常不要脸地将自己的化学作业递出来:“你很有空啊,帮我抄个作业呗。”
“……”
明穗还没回应,视野中倏忽间出现一双手,指骨修长漂亮,夹着化学作业本的同时,声音也跟着懒洋洋落下。
“手残疾了还是脑子有问题?”
明穗一怔,下意识扬起头。
窗外阳光灿烂,映在男生柔软黑发上。他身量很高,站在她桌前时拢下一片阴影。
神情也淡的,应该是刚才翘课去打篮球了,身上一套无袖黑白篮球服,松松垮裤套着,头顶围着一根细细黑色发圈。臂弯抱着个篮球。
黑发湿漉漉的,凌乱地散落在额前,稍稍遮住凌冽的眉眼。
他指尖一个方向调转,将本子毫不客气拍到前座的男生脸上:“自己抄。”
前座的人疼得哇哇叫,捂着心脏,一幅受伤的表情:“舟舟,你怎么可以欺负我。”
男生轻嗤:“再骚把你嘴堵上。”
前座的人不听,趴在桌面上开始打滚发疯。傅远舟懒得搭理他,目光随意下移,沉沉地跟明穗的视线对上。
明穗突然有些尴尬,傅远舟原本的同桌不是她。应该是明家提前打过招呼,对方很利落收拾东西搬走了。
然后她一来就把别人的位置给占了。
明穗也没做过这么不占理的事,对上傅远舟锋利目光的同时,一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空气中寂静了片刻。
两人谁也没开口。
傅远舟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皮,也没说话,只是长臂舒展,把篮球扔进凳子底下,又从抽屉里拿了水杯仰头喝。
喉结跟着上下滚动,脖颈线条流畅分明。
喝完后,他一手拎起还在哭嚎的前座男生,水杯就这么丢他怀里,走出去的同时淡声说:“帮我装。”
前座男生本来还哭呢,听到这话马上屁颠屁颠地站起身,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变成了一副“为他装水很光荣”的模样。
一下子少了两个人,明穗周围瞬间显得空了。她见傅远舟也没放在心上的模样,自己也没多想,从抽屉拿出课本,打算温习今天课上的内容。
明穗学习不算好,以前上的就是镇中的普通中学。但附中的进度比镇中还要快上两个单元,她难免觉得吃力。
集中精神看了一会,刚才离开的两人也勾肩搭背回来了。
前座的男同学小拇指尖勾着傅远舟的水瓶,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在他说些什么。
傅远舟兴致明显不大,耸拉着眼皮,偶尔才像赏赐般,敷衍地回了那么一两句。
两人越走越近,明穗不知怎的,突然有点紧张。她没抬头,假装自己在认真写公式,耳边依稀听到傅远舟不甚在意地说了句:“作业写完了?话这么多。”
男生立马哀嚎一声,迅速又趴回桌面奋笔疾书。
空气中似乎又静了片刻,隔壁椅子被人拖拖拉拉地挪开。那人坐了下来,挡住阳光的部分落在沉沉的阴影。
坐得近了,明穗的余光才看见他似乎是换回了校服,也闻不见一点汗味。
刚刚这么一会,去换衣服了?
是怕臭到她,还是偶像包袱太重了。
明穗其实更偏向后者。
一看他脾气就不怎么好。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旁边那人忽然纡尊降贵地开口:“明婉之的妹妹?”
“……”
话题来得突兀,明穗下意识抬头,猝不及防撞入他漆黑的目光里。
傅远舟眼尾偏狭长,看人时自带锋芒,居高临下的态度总带了点不太好惹的意味。
他正微微偏着头,手肘撑着桌面,一字一句,不紧不慢地接着道:“都这么大了,不太需要别人照顾吧?”
只一句,明穗便明白了。
一定是明婉之跟他说了什么。但确实,这种年纪的男孩子,一定也不喜欢后面总是跟着一个拖油瓶。
于是她放下笔,心平气和地说:“明家是明家,我是我,不用将我们混为一谈。”
听到这话,傅远舟眉眼稍稍舒展开,像是尚且算了满意她这话,扬了扬下巴,一幅恩赐的模样:“行,那你就先坐着。”
“……”
明穗一时噎住,这话说得谁稀罕坐他旁边似的。
她面无表情地磨了磨牙,寻思着下次换座位一定要离他远远的。
前座的男生似乎听见了什么,又转回头:“什么?什么明家?婉之姐吗?舟舟你——”
没等他说完,傅远舟一脚踹上他座椅:“做你的作业。”
明穗划的书本的笔尖一顿,没抬头。
男生差点被踹下去,屁股夹得生疼。他一声操还没说出口,见傅远舟情绪明显不佳的模样,他一顿,又笑嘻嘻地转移话题:“这不关心你嘛。”
他反身坐过来,对着傅远舟:“怎么样舟!上次竞赛做得怎么样?”
傅远舟懒得抬头,长腿松散抵着前座下的栏杆,耸拉着眉眼,漫不经心地点评:“题简单得有点浪费时间。”
明穗:“……”
前座的男生:“……”
明穗跟傅远舟不熟,面上尚能保持平静。前座的男生明显就没有那么淡定了,一幅“那可是国际竞赛啊你还让不让人活”了的表情叫嚣着。
话匣子一开,周围的男生也都聚了过来,围着傅远舟天南地北地不停地问。
明穗就听着他一句一句“有什么好说的”“不是拿起笔就能做吗”的散漫回应,嘴角抽了抽。
见过装逼的,没见过这么能装的。
明穗脑子里国粹的弹幕猛地闪过,重新握起笔,打算让自己重新看书时,忽然意识到周围一下子都安静下来了。
她突感不妙,抬起头。
刚才还闹成一团的男生现在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前座的男生更夸张,目瞪口呆,对着她默默比了个大拇指。
不妙的感觉越来越重,明穗迟疑地看向傅远舟。那人靠着椅背,双臂抱着胸,侧着头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明穗:“……………”
总,总不会说出来了吧?
空气中一阵微妙的尴尬。
明穗果断得扭过头看课本。她打算来个死不认账,又没名又没姓的,他要是真追究起来,她就说句“你别对号入座。”
一连串的补救方法在脑海里闪过,但旁边那人半天没动静。最后等到上课铃响,周围聚集的人渐渐散开。
这节课是自习,明穗笔尖落在纸上,却始终感觉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自己身上。
被他盯了半天,明穗内心难得升起一丁点的愧疚蹭蹭蹭的往下掉。
服了。
有什么话不能快点说吗!
明穗面上勉强保持着冷静,抬笔重重得在纸上算出最后一个公式的答案。
蓦地,旁边传来一阵短促的轻笑。
明目张胆的,挑衅的,不加掩饰的。
**裸的。
嘲笑。
明穗笔尖断了,她转头瞪他一眼。
傅远舟心情似乎极好,吊儿郎当地靠回椅背上,无所谓地说:“装就装呗。”
“……”
“总不像某些人。”他指尖蜷曲着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敲,靠着椅背,唇角散漫地勾着,笑得好整以暇,“这么简单的题目都能做错。”
“…………”
穗:小狗东西。[白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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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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