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天宸国街区繁华热闹,无论是小凌还是陈默都想逛逛。水焉择被取了血,没有想去的打算,而凌雁北正忙不太会过来做向导,柳长亭便自告奋勇的做了这东道主。

他的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小凌一看就身份尊贵,只要他想愿意为他带路的人不胜枚举。但柳长亭却自告奋勇的跳出来,显得有点没眼力见。不过小凌一直笑眯眯的,也没说什么觉得柳长亭多余的话,让他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有一段时间没回家,柳长亭一出门就精神抖擞的往家的方向去,他走了一段路后,小凌就停了脚步,在原地说:“这是世家的地界吧?”

听闻小凌如此聪明,柳长亭很快的转移了方向。“哎呀,这一段时间没回来都有点记不住路了,抱歉抱歉。”

现在还不是回去的时候,梁家内斗正盛,他作为梁晗的贴身侍卫正是其他梁家子弟赶尽杀绝的目标,如果小凌真是太子,那柳长亭此时回去无异于将家丑公之于众,到时候陛下教训起来,他可就不会只被梁家人追杀了。

思来想去,柳长亭还是忍着思乡情切朝着繁华的闹市而去。

水焉择在这个空挡默默朝朱黎移动了去,“柳长亭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他只说了自己是天宸的。”

嘶,有不好的预感。水焉择想起自己之前找人顶替的梁家少主梁晗,他是天宸的不假,可柳长亭是天宸的他怎么不一开始就告诉别人呢?万一柳长亭认识以前的梁晗,那他后来□□的举动岂不是多此一举了……

不行啊。水焉择过去了,趁着柳长亭不注意勾起他的肩膀。柳长亭险些踉跄,但看是脸上有伤的水焉择,一时也不好说责怪的话,只问:“有什么事吗,大水哥?”

“大水”头一次听到这个绰号的水焉择差点喷了,不过好在他还算镇定,没有当场跳脚说自己十分介意这个称呼,只咳了一声道:“你小子瞒的够深啊,怎么,都到天宸地头了还支支吾吾,不想让哥知道你的家里情况?”

听到他埋怨,柳长亭略有犹疑,他还顾忌着那边的小凌,但水焉择一副他不说就要想法子逼他说的架势,叫柳长亭不好吞声。“其实也不是什么很富足的家庭……我这不是担心我说了之后哥你觉得我是特地哭穷好在你们身上讨钱,所以才没说的。”

朱黎是有钱,不过他倒也没有柳长亭想的那么慷慨,操心这个纯属多余。水焉择讪笑,想着自己必然也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只道:“你若是真有困难,我肯定相帮,但朋友之间知根知底,才能放心人际往来钱财流动,不至于之后斤斤计较。”

柳长亭怎么看他怎么不信,虽然自己确实留了个心眼,但他要是真没心眼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多此一举。“那……你见过梁晗吗?”

完了。

虽然柳长亭和梁晗落崖的地点不足百里,但当真听到两人认识,水焉择还是差点控制不住的一拍脑门。

“见倒是见过……”水焉择仔细斟酌语言,他偷瞄柳长亭,对方和小凌都是全神贯注的注意这边,生怕遗漏了什么信息。“不过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

当初水焉择有几分见死不救的意思,毕竟梁晗能逃命到迟禾,肯定是惹上了大麻烦。水焉择坚信自己绝非圣人,能不掺和的事尽量不掺和,加上当时梁晗情况已经很严重了,就算自己出手帮了一下,也不见得会比坠崖之前好。

他看柳长亭,对方眼里的希望转瞬间凝固,他似乎有点不敢相信,又问:“已经……什么……”

还能什么,死了呗!但水焉择觉得他如果这个时候吐出什么神经大条的话,肯定会被人暴捶,于是他想半天,想出一个最适合用在这里的词:“嗯,节哀顺变。”

听到他说出这种话,柳长亭反倒没有那么激动了。反正这也是预料之中的而已,当时情况那么危急,自己都险些丧命,就更别提根本没多少随机应变能力的梁晗。

如果两人之中只有身为仆的自己活了下来,那么会不会有人追究自己渎职的罪名?那他会死在什么样的场合?

柳长亭清楚权利的争夺向来冷酷,柳家世代侍奉的都是家主,父亲年轻时为老家主鞠躬尽瘁,终于在之后成功成了一个小领导。想不到这辉煌连两代人都未延续到,就成了绝唱。

他不想死。柳长亭想,自己之前只是承了父亲的光才得以做少主的人,如今少主死了,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继续苟活。但人生而求活,不想死的想法是情理之中,他一面挣扎一面却找不到意义,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都必然会迎来内心无穷无尽的拷问。

“别难过,”水焉择知道亲人离去是怎么样的滋味,哪怕柳长亭心如钢铁,但凡人之间向来是朝夕相处,以柳长亭的神色判断,就算两人关系不亲厚至少也是看着彼此长大,这样一个之前一直出现在生命里的人在某一天突然死去,无论那人和自己有着怎样的关联都会怅然若失。“想想还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柳长亭努力想提起劲头,但总是不奏效。没有奔头,没有了人生的方向,他好像一瞬间迷茫起来了。

朱黎眼看着不对劲,用手捅了捅水焉择。水焉择看他一眼,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做什么,立刻转移话题道:“唉,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说着,便自顾自的走出去了。

柳长亭没伤心太久,一来现在在自己身边的人比较复杂,不适合讲这些伤春悲秋的事,二来梁晗的去世对他来说也并非全然步入绝境。虽然自古有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但梁家不止梁善一个,没准他父母还活着也说不定。

陈默被朱黎带着,一路上都未发出声音。

天宸国的街景热闹异常,才走没几步就能看到绣楼上站着一个红衣的曼妙女子举着绣球俯身在人群里找寻着自己的如意郎君。柳长亭远远一看,看到那红衣少女与侍女窃窃私语着,妄图在一群陌生人里找个顺眼的好叫他入赘进门。

前面水焉择已经走得有些靠近绣楼了,他还尤不觉,继续带领着朋友们往前走。柳长亭心里忐忑,不知为何竟然不想让那高台上的女子把绣球丢到这边来。

他时不时的张望,发现那女子只是笑,并不往这边多看,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我们走快些吧。”

小凌正望着他,有些迷惑,“怎么了?”

柳长亭心下犹豫,如果要是说出些什么来,万一对方多想就糟了。“嗯……”

就在这时,绣楼上的姑娘将用软布缝好的绣球抛了出去,前面人欢呼着往后退,后面人怕踩到也跟着后退。

陈默的眼睛被白布包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感觉到朱黎似乎有点走开些了,微微不安的移动了几步。

就在这时,一个轻盈的东西从远方而来,准确无误的砸了陈默一下。“……?”

紧接着,人群开始聚拢又散开。没有被陈默拿在手里的绣球被重新塞回他的怀里,紧接着人群爆发雷鸣般的掌声。

陈默看不见,但听得见,他感觉自己处在人群中心,有些无奈且迷茫,试图说什么,但那些人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作为他的师兄,朱黎不是没有阻拦过,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一拥而上又像潮水般的退开,如果不是早就预谋好了又怎么会如此整齐划一的将这绝好的飞黄腾达机会拱手相让。

人群中有嫉妒有不甘,但还有一些真心的笑面孔,他们只是负责将大小姐砸中的人准确无误的送到她面前,至于被砸者愿不愿意,那就和他们无关了。

朱黎往楼上看,绣楼上的女孩正兴奋的和小丫鬟窃窃私语着,仿佛像做了一件辗转难眠的事。

他把陈默怀里的物件拿走,高举起来:“这是谁的?”

旁人解释:“江家大小姐抛绣球招亲,这是天大的喜气啊!快快收着。”

陈默听到朱黎的声音,想要过去。但旁边已经有家丁凑了上来,语气不太好的命令道:“别动。”

朱黎很难受,这算是当着他的面算计他的人吗?“你们未经允许就擅自替我们做决定,这是喜吗?”

绣楼上兴奋的女孩愣住,她趴在栏杆上听朱黎义愤填膺的话,有点急切的试图往楼下去。

但是与朱黎对峙的人显然不这么想,“这怎么不是喜?那可是江家大小姐,有才有貌还有钱,娶了她可以少奋斗十年啊!你这么嫌弃,难道你有钱有才有貌吗?”

“我都没有。”陈默说,微微歪了歪头向着说话的人所在的方向侧过身。朱黎不想让他掺和这件事,把他往原来的方向掰了掰。

朱黎告诉他们:“我不会同意让你们碰到我师弟。”

“……”

这时绣楼上的江家大小姐也下来了,她真的很好看,弯弯的笑眼与白净的脸颊,配上樱桃色饱满的唇,整个人有种阳光干净的气息。黑黑亮亮的眼睛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太久,礼数周到的颔首低眉,将自己的小心思藏在低垂的眉眼后。“实在是万分抱歉,玉钏不知道玉钏会给公子带来困扰,如若不介意,玉钏想为各位赔礼。”

她的态度让人挑不出毛病,朱黎站在那边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是绣楼招亲,从这一行为上来说就已经算是豁出去了。

但其他人却不会这么想:“大小姐,你对他好脾气,人家不一定会领你的情!之前大小姐抛绣球选中他弟弟,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捏!还不知好歹。哼,我要是入了大小姐的眼,一定千恩万谢三叩九拜,大小姐说一我绝不说二。”

话落,朱黎就看到江玉钏的眼睛弯弯的笑了起来。虽然她态度谦逊,可也沉浸在他人的甜言蜜语中无法自拔。

江玉钏没有立刻就转了态度叫下人们拿下他们,只是再客气的福了福身,希望能用请客的方式好好的赔礼道歉。

小凌站在一边,总感觉这一发展透着几分猫腻,他看远远的水焉择和柳长亭,他们已经走了过来,表情一个比一个凝重。

作为见过世家争名夺利腌臜手段的局内人,柳长亭有点想不通江大小姐怎么会选择陈默这种乍一看就有身体缺陷的人。

虽然朱黎确实说过他的眼睛不会失明一时,但外人一看陈默这样就应该要知道他绝对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被美色所迷。缺少让人赏心悦目的敲门砖,就算是身为世家千金的江玉钏也很难保证自己就是别人的理想型,她为何就如此笃定的要选择一个在其他人看来条件不算好的陈默?

这个问题没有人回答他。江家出手阔绰,请一顿饭不是问题,朱黎还防备着,免得陈默被江家人拽走。

江玉钏身为女流,但在家中的地位却是说一不二,可能是因为有了某位兄长在前作前车之鉴,江家大小姐的行动没人敢挑三拣四,就算她在路上找了个乞丐,估计也不会有家里的人对她不满。

陈默乍一看也还行,外形过关,性格不会一惊一乍,还知道对提醒自己有门槛的人说谢谢。那些原先觉得自家大小姐眼瞎的人看到陈默第二眼之后,就觉得大小姐果然慧眼识珠,这孩子挺有礼貌的,就算将来过门后受了委屈,也不会对大小姐发脾气。

回家后,江玉钏先问了一下管家她哥有没有在家,得到的回答是大少爷一早带着自己的妾出去了。大小姐眉头皱了一下,又问:“那我嫂嫂呢?”

管家回答:“大夫人外出练兵暂时未归,需要老夫帮忙传达么?”

江玉钏道:“既然兄长出门了,那妹妹自然过问不得。不过我倒是清楚他大概会在什么地方,宋伯,你记得准备一些上好的板子和跌打损伤药,这次嫂嫂若是打的不尽兴,下回遭殃的可就是我了。”

管家闻言颔首,退了下去。

“……”旁人一听,顿时觉得这江家大少娶回来的夫人莫不是虎狼?不仅能外出练兵,还敢棒打世家公子,实在是有点过于彪悍了。

江玉钏将客人领进门后,便设宴招待下去。饭桌布置得十分客气,人横躺在小桌上都不会给过来布菜的丫鬟带来困扰。

陈默一个人一桌,他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只听到衣料相互摩擦和偶尔环佩相撞的声音。水焉择和小凌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目测与朱黎距离大概有一丈。周围用粉色的纱缦裹着,清风穿堂过将清心的菜香飘向四面八方,引得人食指大动。

江大小姐换了一身漂亮裙子配珍珠头饰过来待客,她的丫鬟里有几个看起来就是练家子的女子,肩膀紧绷的立着,眼睛瞪圆注意着周围的动向。

作为陈默的师兄,朱黎的位置在大小姐的左手边。他支着头看丫鬟小心翼翼的将白玉瓷盘放在桌上,等她起身后,立刻捂着脸羞涩的退去,反倒将朱黎弄的有点不知所措起来,直起身子端正仪态。

大小姐的眼光没全落在陈默身上,说实话当初只顾着看陈默了,现在一瞧这波人里哪有长相难看的。朱黎生的美貌,水焉择和煦,小凌儒雅,就连那边平平无奇的柳长亭也是五官端正,随便选一个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啊,要是天宸国可以一妻多夫就好了。

水焉择坐的远,没法去左右远处人的想法与意见,他看朱黎焦躁,心里也开始跟着思索对策。江玉钏没注意到两人的神色,只专心致志的看别人布菜。

“今年收成不好,没什么合胃口的,大家能吃尽量吃点,不能吃的话我也没办法了。”

陈默的手放在桌下,听到江玉钏的声音,略有疑惑。天宸国气候并不干燥,现在秋天都能闻到路边丰沛的花草香气,谷物想必也不会缺,那到底是什么影响了收成?

不过他倒也没问,只是摸索着探去。陈默以为自己至少会出一次丑,但意料之外的并没有,他从一个人的手里接了个碟子,摸起来是浅口的,慢慢端到鼻子前闻了闻,是鸡汤的味道。“我不能喝。”

江玉钏一听,便侧头看他。陈默已经放下了碟子,坐在那里不动了。大小姐对他十分客气,柔声细语的问道:“是不合胃口吗?”

陈默摇头,“修行过程禁食。”

“……”大小姐闻言诧异的环顾四周,好像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没有这方面的要求。难不成她不但眼光好挑了一个有礼貌的未婚夫,还挑了一个不能嫁的?

江玉钏有点气馁,不过她微微又打起了精神,叫侍女下去吩咐厨房做了各种花样来,每一样都问问陈默的意见。

陈默原先还想着不能驳斥她的面子,将就着吃一点也不是不行,后来江府厨子大概摸清了他的口味,端上来的全是女孩子喜欢的小甜点。他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咳了一声道:“多谢大小姐。”

江玉钏听到他的话,大概就猜到自己应该知难而退了,给侍女递了一个眼神,叫她下去把没做好的菜都停了。

朱黎不吃飞禽,水焉择不吃鱼,小凌不吃蔬菜,只有柳长亭来者不拒。他埋头扫荡完面前的吃食,嘴唇油亮的抬头,幸福的摸了摸肚皮后发现在座的不少人都看着自己,有点尴尬。

“没事,能吃是福。”江玉钏笑眯眯的说着,叫人过去给柳长亭倒茶。“许久不见长亭公子,倒是越发开朗了。”

听了她的话,柳长亭坐直了身子。“谢大小姐夸奖,长亭外出月余,今天能与大小姐再重逢,是长亭之福。”

说起来,能活着见到江玉钏,也算是一件好事。当初梁家二公子善对江家大小姐一见钟情穷追猛打,奈何两家势均力敌,若是成事必然要遭皇帝忌惮,江老爷就否了这门亲。

梁善脾气暴躁易怒,他要是做了决定,十头牛都不一定拉的回来。江玉钏虽然脾气好,但也不是来者不拒,对梁善的示好自是能回避就尽量回避。

江大小姐露出笑容,看周围人都吃的差不多了,便挥手下去叫人撤了宴席。

吃完,朱黎很不安的率先起身,他试图与江玉钏搭话告诉她陈默不能与她在一起,但江玉钏却没有即刻就做出回应,只是立刻说自己准备好了戏班子,大家可以先看会儿戏然后去马场挑马去。

“……”行吧。

戏班子不是外面那种常见的,更像是家养的,有戏班的人过来请示说要听什么戏,江玉钏说了让他们随意。

什么人说的随意都让人难办,更何况大小姐脾气这么好,如果他们卖力的演出反倒没有让大小姐如意,那可就叫人十分尴尬了。

那戏子试图再请示大小姐,但是被极速的赶走了。他一步三回头,与柳长亭视线相对,对方伸手指了指自己表示疑惑,那戏子顿了一下,朝柳长亭翻了个白眼。

水焉择经过,正好看见这一幕。“你们认识?”

“各个世家内家养的厨师还是戏子都有交流,不论是什么都必须做到行业顶尖才能保证自己不会被赶出去。”柳长亭朝着那戏子挥手,转身跟上了远处的大小姐,“比起竞争对手,我觉得我们之间的相处到更像家人。世家子弟之间的走动不能太紧密,皇帝会忌惮,但我们之间的交流就没有那么多规矩了,更自由一些。”

水焉择想了想,说:“这也就是为什么你们话本子里经常讲千金小姐爱上伶人最后一块私奔的事?讲的是以物易物,用两个人的命,换回世家的存活。”

柳长亭说:“什么以物易物……好歹用个好听点的形容词。圣心难测,世家不能为了避免触及皇帝的逆鳞而将自己的手脚捆住,反而要不断的往未知探索。枷锁依然在,但是不要与它硬碰硬,而要行走,曲折的在拧成一团的链条上走出一条自由的路。”

相当于解开捆住自己的打结的链条,一般人只会想着从外面烧断链条,但世家子弟想的是必须在不破坏链条的情况下解开链条……当然还有特例,如何在不解开链条团的情况下杀人。

这个时候自由就已经不是必要物了,毕竟天道没有允许太多的凡人成神,只要还处在这人间就没有自由一说,那还不如在这局限狭窄的空间里先做一些让自己快乐的事。

戏台子搭好了,唱的是嫦娥奔月。中秋节都过去好久了,这个时候唱这一出,有点炒冷饭的嫌疑。

台上的人也很忐忑,毕竟做不好是真有可能没饭吃的。他们唱着,观察着台下的人,尤其是大小姐的脸色,然后他们发现——大小姐根本就没看他们。

或许人生来就是自恋的,不论什么人都会很渴望有人能关心自己。

江玉钏似乎没有成亲的打算,虽然从之前宴席上她和陈默的位置上来看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超出了范围,但此时她却一句话也没和陈默讲过。朱黎与陈默亲近些,这时坐在他的旁边,他可是时刻记着陈默现在并没有飞升,要是这个时候就成亲,那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可是付诸东流了。

听到朱黎在自己耳边的低声警告声,陈默不咸不淡的回应,态度说不上多差,可仔细回味起来却又几分不耐烦。朱黎与他相熟,已经到了知根知底的程度,陈默性格不外放,什么回应都是不咸不淡,至于那微微的不耐烦,朱黎没当回事,只耳提面命,时刻希望他记住自己这么多年功成名就后重返家乡不是为了余生,而是为了他。

陈默喝了茶,将朱黎的话当耳畔风。反正他看不见,没人知道他到底是听还是没听。

江玉钏在戏还在唱的时候派人去问了陈默一些小话,陈默坐直身体,略有回应。

朱黎偷偷问他:“在聊什么?”

陈默没想回,一天到晚的问来问去的,好像掌控了他的人生一样。“她问我会不会为了她留在这里。”

“……”朱黎一愣,开始回忆刚才发生的点滴,然后吸了一口气。“你答应了?”

“为什么不?”陈默停止了喝茶,“飞升只是你的愿望,不是我的。”

“……”

头晕,眼花,朱黎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或者应该控制住自己的哪只手不做出伤人的举动。但是,但是……“什么叫飞升不是你的愿望?”

陈默叹了一口气:“听不明白吗,我不愿意飞升!”最后一个字没说出来,他就挨了朱黎一脚。

大小姐眼睁睁的看着陈默突然连人带椅子仰面翻倒,她尖叫一声,手足无措的过去扶他,但却被朱黎一把挥开。

他把陈默从地上提起来,面对着捂着头有些混乱的陈默,朱黎咬着牙问:“你说什么,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再说多少遍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不想过你过过的生活!我讨厌你!”陈默的眼睛好像在隔着眼睛看他,朱黎知道那双眼睛里藏着对自己积攒多年的怨恨,但他不想去管。

朱黎试图再与陈默交手,被人七手八脚的拉了起来。他喊道:“你有什么资格讨厌我?!我把你养到这么大,你有什么资格讨厌我?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还敢讨厌我?”

疯了,疯狂了,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朱黎扪心自问,其实他也没有那么生气,只是太过震惊与陈默将彼此之间秘而不宣的隐晦公之于众。所有的情绪像是压在喉间被瞬间释放,不需要经过大脑的词汇像刀片一样伤人。

陈默没有激烈的反驳,只是缓慢的爬起来,笑了一下。“看,你也讨厌我吧。”

“……”有种一圈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朱黎卸了力,他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他确实不生气。

但是,胸口积压的大石,怎么发泄也转移不出去。他愣愣的站在原地,脑中像走马灯一样的闪过无数两人相处的片段,最后有人把他护在怀里,朱黎闻着熟悉的好友的气息,彻底放松下来之后,将悲伤脆弱的自己藏在了外人看不到的地方。

水焉择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看不到未来的险途,他奢望着自己能成为他人眼中的绝顶英雄,却发现自己要救的人在天平的两端。

被朱黎一闹,戏台暂停。陈默挨了一拳后情绪依旧平稳,被江家人和柳长亭搀扶着回去。

陈默没什么感情,他又看不见,只坐在那里,像一座雕像般的静默。柳长亭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他的心里不应该全无波澜,伸手去碰他眼睛上的白布。

陈默闪了一下,顿了顿,哑着声音道:“谢谢。”

“想哭的话是可以哭的。”柳长亭微微建议。

但是陈默说:“但是没人听见啊,所以是没有意义的事。”

他很孤独,陈默知道。从朱黎突然飞升离去的那一天起,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心已经病变了。

这个世界上或许会存在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但那个人绝不会是他自己。陈默怀着对师兄的异样感情度过了数百年,每一年都像诀别一样煎熬,他从一开始的失落,到最后的恨,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但从那人回来的那一天起,陈默知道,自己的心又跳动了。但同时,朱黎的心死了。

他从爱人的眼里看到了自己漆黑的倒影,在他想对朱黎分享自己对他的感情的时候,朱黎的态度发生了惊人的逆转。

他的情感如休眠了数千年的火山,在即将达到喷发临界点的时候被一场大雪弄的哑了火。他是不是天生就是多余的?他是不是从来就不应该藏那些奇怪的念头?他是不是一开始……就不正常?

没有意义,被重复提示的没有意义,让陈默的勇气一次又一次的被打灭。纵使他能在战场上勇敢向前,但他本人没有意义,所以一切的行为都没有意义。

所以应该听朱黎的话,去完成他不甘愿做却又执意要做的事。

但,谁想去那鬼地方!上界是什么人人值得吹捧的地方吗,陈默只知道朱黎从上界回来以后对外界的认知不再纯粹了,他有了心事,有了牵挂,也有了讨厌的人。

啪。

不可能的。

大量与陈默有交集的关系网被红叉覆盖,就像之前他孤身一样,重新出现在人间的他也没有与任何人产生联系。

他们注定都是要离开的,不论是任何人都没有例外。对于陈默来说,他的人生也逐渐变为灰色,不善良的人,不诚实的人,不守信的人,不高尚的人,天生就不是主角。

更何况,他现在还看不清。

后来柳长亭说了什么但陈默没仔细听,他只知道这场暗暗较劲的博弈终于被摆上了台面,越来越看不得虚伪的表象和浮华的争执,只有拳头和血,才能真正把矛盾解决。

离开朱黎,或许才是今日最好的选择。他不知道将江家牵连进来的局面会对自己有几分好处,但他知道,比起一直被人牵绊着走,他更想自己主动去搏,去看这即将崩盘的沙盘到底会绘出什么样的画面。

一连数天下来,师兄弟之间默契十足的互不言语。朱黎没有低头的习惯,但他频频注意陈默的动向,显然也是另起了心思。至于陈默,他的情绪收着,矛盾和冲突显得不那么尖锐彻底,看起来像已经放下了,但又刻意避开与他人的接触,好像谁都进入不了他的世界。

朱黎想,比起成仙,他好像更希望的是看到陈默与平时冷静不一样的一面。成仙确实没什么好的,为了争夺那一点好处,抛弃做人的表象重回妖兽姿态,为名为权为利无所不用其极,比起成功,他更想看到陈默失败的一面。

仓皇,无措,委屈,苦涩,最后哀求自己。他什么时候才会表现出这样的一面呢?

但潜意识里朱黎又觉得这种情况没可能,陈默小时候就很独立自主,虽然他一直很菜,但会看局势,知道朱黎越强他的幸运值也会越高,所以会尽量避免与师兄同路作战。

啊,原来他们不亲啊。朱黎忍不住的回忆起之前两人相处的点滴,陈默确实是很乖又听话懂事,符合凡人对好小孩的一贯印象。但他又开始叛逆了,说明他本性也没有那么懦弱,起码会想着为自己争取好的。

那么也就是说,朱黎印象中的陈默,不是他的本性。

他防了朱黎几千年,如一只养不熟的豺狼。但为什么……

陈默也不是什么事都记得的,比如他父母,朱黎不知道情况,虽然是他捡的陈默,但他在周围并没有见过刻意丢弃孩子的母亲。

难道陈默会怀疑朱黎是不是从他娘的手里偷来的自己?

但不应该啊,陈默连朱黎生母的事都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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