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问衡颤抖着手,像他的上司一样写下认罪书。
也同他上司一样,将所有罪责泼都到别人头上。
北山鄢慢慢翻看,嘴角始终挂着嘲弄的笑意。
在郦问衡笔下,沧州州牧成了幕后操纵一切的人,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无辜的执行者。
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受长官辖制,“一时糊涂”犯下错事,愿将贪污所得尽数交还国库,将阴阳宫灯献给太子殿下。
只求保郦府平安,保荔城平安。
一字一句看过后,北山鄢的指尖在“阴阳宫灯”四字上点了点,嗤笑道:
“好一个身不由己,荏弱难持的君子。”
郦问衡的心猛地一沉,意识到自己下笔失言,慌忙找补请罪。
房内人人看他笑话,一时之间竟无人搭话。
侍女为北山鄢添上一杯茶,笑意盈盈地开口:
“奴婢听闻,荔城似有两枚阴阳宫灯呢,不知郦大人献上的这盏是真?还是假?”
“这,这……”
郦问衡声音一顿,彻底慌了。
见他迟疑,侍女脸上笑意瞬间消失:
“你竟敢欺瞒主子?”
太子詹事更是鄙夷直言道:
“不想沧州,竟皆是一群欺上瞒下、胆大包天之徒。微臣此次回京,必直言上谏,一陈沧州之弊!”
“大人,臣也是不得已呀。”
郦问衡深深叩头,老泪纵横。
“阴阳宫灯已然损坏,从外表看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灯盏,根本无法点燃,微臣怎敢拿其在大人面前丢人现眼?
况且宫灯为玉清道君之物,由郦府族老看守,微臣位卑言轻,实在不敢妄动。”
“这便是你狡诈欺瞒主子的理由?”
太子詹事的厌恶凝为实质,几乎要压死郦问衡。
“玉清道君?”
北山鄢手一止,玩味道:
“听闻玉清道君为情所困,已然发痴入魔。”
“怎么可能?”
郦问衡惊到忘记自己的处境,瞪大眼睛,脱口而出。
北山鄢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摆了摆手。
两个孔武有力的黑衣侍卫出来,挡住郦问衡的视线:
“郦大人,请。”
郦问衡心有不甘,却只能行个大礼,起身告退。
出去时,他听见太子吩咐近侍整甲缮兵,准备离开荔城。
郦问衡心慌意乱,一路快马加鞭回到祖宅,翻身下马后,立即吩咐侍从:
“速请族老过来,我要沐浴焚香,敬祭祖宗。”
随从袖手称是,起身离开,匆忙之下,撞到前来查看的三老爷郦问年。
“竖子,走路不长眼!”
郦问年一脚踹到随从腿上,随从疼得打了个趔趄,嘴里忙陪不是。
郦问衡见三弟如此张扬,不悦地皱起眉头:
“好了,快让他去送信!”
郦问年啐了一声晦气,才抬头望向哥哥:
“太子那边如何了?”
“太子知道我们进献了影灯。”
郦问衡轻描淡写一句,却让郦问年几乎蹦了起来。
“他怎么认得出?莫非有人告密?”
影灯造出来后,连玉清道君都赞其“外表更甚于真灯”,甚至拿去赏玩多日,施法使其永葆如新。
太子殿下初来荔城,怎会辨出宫灯真假?
“太子身边总会有奇人。”
郦问衡叹息一声,揉了揉眉头,嫌弃地看了弟弟一眼:
“去沐浴焚香,稍后会见祖宗。”
“是。”
郦问年满头雾水答应一声,回去照做了。
*
郦府海棠苑,天朗气清,阳光明媚。
庄非鱼以极别扭的姿势握住毛笔,在纸上勾勾画画。
“智力测试:3分;体能测试:2分;性格测试:7分;文化素质:唔……这个待定!”
郦之清坐在她对面,单手托腮,另一只手去抢毛笔。
“智力怎么能是3分嘛?起码也有5分!”
“试卷答成那样,3分都给多了好吧。”
庄非鱼眼睛瞪圆,赶忙护住纸笔,不让她抢走。
在郦府混吃等工资这几天,庄非鱼也没有闲着,而是设置了一系列测试黄阶平的办法。
智力测试是她搜肠刮肚,勉强回忆起来的一套现代测智商题。
这套题满分共100,郦之清答了82,王小水答了63,杨阿妈破天荒答了90分!
而黄阶平呢?一个成年男子,仅比王小水高了3分。
智商给3点都算庄非鱼手下留情了。
体能更是离谱。
庄非鱼买通黄阶平的小药童,拿到药渣多方打听,才发现他患有胸痹之症。
听大夫描述,很有可能是心脏病,指不定哪天就噶了。
此人性格倒是良善,没有实质性欺□□仆的行为,可以定个中上了。
文化素质方面庄非鱼不太懂,但见郦之清如此崇拜,估计差不到哪里去。
“不过我觉得,德行方面还是得再测测。”
庄非鱼咬着笔杆,若有所思道:
“他在辩论的时候能说出百姓不重要这种屁话,在日常生活中却又表现的很善良,是不是有点矛盾?”
郦之清叹了口气:
“表哥骨子里还是个良善子弟,只是庶民死活不在他的眼里。”
他在锦绣堆里长大,没见识过真正的穷人。庶民对他来说,只是公文里的数字而已。
没有实感,又怎会同情?
“他会对你好吗?”
庄非鱼问。
“会的。”
郦之清肯定地回答。
“那就先不改了,走,咱们去测试最后一点。”
庄非鱼霍然起身,拉住郦之清,风风火火就要走。
“这点不用测试的,表哥已经答应了,待我及笄之年,他在谷留县安稳下来,便遣人来我家求亲。”
郦之清扯住她的衣袖,小声嘟囔着。
庄非鱼可不管虚无缥缈的承诺,她得确定黄阶平是真的没有二心,至少也要真心求娶,才能放心离开。
这个小姑娘太乖了,被人欺负了连哭都不会。
她向杨阿妈借了一两银子,高价“聘请”府里最漂亮的丫鬟当外援,保准测出黄阶平的决心。
庄非鱼带着郦之清来到后院小花园,找了个草丛偷偷掩藏起来。
“这里蚊子好多,我们回去吧。”
郦之清抱怨。
“快入冬了怎么会有蚊子?嘘,别说话,好戏马上开场。”
庄非鱼捂住她的嘴,示意她望向前方。
那位美貌丫鬟站在前方,抬头张望一会儿,见到黄阶平的身影,便朝草丛比了个手势,远远扔出手帕,捂住嘴惊呼一声:
“哎呀,我的帕子。”
帕子“恰好”落到黄阶平面前,逆着光,他先是仔细看了一眼面前人物,而后带着笑俯身捡起手帕,递给丫鬟。
“姑娘拿好,别再丢了。”
“多谢黄公子。”
丫鬟含羞带怯瞅他一眼,鼓起勇气道:
“不知奴可有荣幸请公子品茶?”
“不必了。”
黄阶平摆了摆手。
“为何?公子有心仪之人了吗?”
丫鬟疑惑问他。
“没错。”
黄阶平点了点头,
“只能暂且辜负姑娘了。”
丫鬟佯装幽怨地离开,路过草丛时摇了摇树枝,大拇指悄悄向上一伸,表示赞许。
看吧,表哥就是这样的君子!
郦之清扯住庄非鱼的袖子,疯狂给她使眼色。
庄非鱼同样伸出大拇指,为黄阶平的男德点了个赞。
两人蹲着,准备等黄阶平离开后再出来,却发现黄阶平站在那里不走了。
【你表哥站在那里干嘛?】
庄非鱼用眼神询问郦之清。
【不知道哇。】
郦之清摇了摇头。
【我腿蹲麻了,咱们要不偷偷撤?】
【撤,有蚊子咬我!】
两人眉眼官司打个不停,几个呼吸后达成共识。
正准备偷偷离开时,林木后却突然传出少女娇媚动听的笑声。
“表哥真是不懂怜香惜玉,这么一个大美人心悦你,你都能拒绝。”
庄非鱼缩回腿,和郦之清对视一眼,重新蹲好。
透过树枝,她看见一个美到超乎常人的女子盈盈娇笑,走了出来。
是换了无数张脸的郦之宁。
“丫鬟不过泥土瓦砾,如何比得上表妹你天姿国色。”
黄阶平眼中的惊艳和痴迷一闪而过。
“我的天姿国色和表哥有什么关系?”
郦之宁伸出纤纤玉指,指向自己,而后撒娇地对他说道:
“表哥不是已经和二姐私定终身了吗?”
“有阿宁这样的绝色,我怎么可能看得上旁人。”
黄阶平连忙否认,作出一副苦恼的架势:
“我只是给她借过几本书而已,就被她赖上了。”
郦之宁眼珠一转,不怀好意地开口:
“不如我给表哥出个主意。”
“表妹请说。”
“表哥现在随我去找郦之清,说她的自作多情让你很苦恼,希望她以后不要再纠缠于你……如何?”
“这……怎能当众折损女儿家的颜面?”
黄阶平有些迟疑。
“所以表哥是想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这边哄了我,那边再去哄二姐?”
郦之宁沉下脸。
美人怒目,粉面娇嗔,黄阶平几乎看直了眼。
回过神来,他连忙开口:
“怎么会?我有阿宁表妹一人就够了,只是女儿家的清誉……”
“这样,我随你一起去,就在郦之清的房间内说明白。”
郦之宁不耐烦了,拉起黄阶平就走。
“在她房内说,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知,行了吧。”
黄阶平犹豫地点了点头。
草丛里,郦之清呆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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