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安四十三年冬。
清晨,京郊南山前雪地上很多小小的脚印,手挽手女童、相互追赶的男童奔向南山的“孔子书院”。
日头照在窗外的白雪上,书声清脆映得耀耀生辉。
一辆没有标识的马车停在书院门口,下来一位身着布衣的女子,看不出何身份,她急匆匆地走进书院。
正在教习的夫子被喊了出去。
后院房舍中,身着布衣的女子见到夫子,红着眼行礼:“娘娘安好。”
女夫子摇摇头,扶起她:“都说了很多遍了,我早已不是娘娘了,我是书院的黄夫子。还有你啊——都已经是官居五品的人了,莫要如此爱哭了。”
布衣女子红着眼起身:“是,夫子。”
“此次来是有何事?”
“关相让我特地来跟您说陛下这个冬天'身体不适',汤药灌了许多都不曾见效,她希望您可以尽快回长安。”布衣女子谨慎地说出这些话。
“此时当真?”女夫子转身。
布衣女子点头又道:“从去岁至今时,陛下早已不理朝政,一直是政事堂整理好奏折,再由关相辅佐太子殿下处理政务。”
女夫子顿时清明:“政事堂?那司察司呢?”
布衣女子和她对视,一字一句:“司察司已经不是当年的司察司了。”
“狡兔死良狗烹。”女夫子看着长安城的方向,“关相没有说什么?”
布衣女子摇头:“没有。”
“她倒是看得开。”女夫子话至一半又像想到了什么一般,“也不奇怪,这么多年,她也是成功了。”
庆安四十三年,腊月十九,大雪。
蓬莱殿檐角的铜铃纹丝不动,殿内鎏金蟠龙熏笼烧得通红,龙榻四周却是渗骨的寒意。
庆安帝视线掠过殿顶的藻井,那些盘旋的应龙在烛火里扭曲成浑浊的形状,就像他逐渐涣散的意识。
他含糊地唤了句:“马东。”
一名太监跌跌撞撞爬到踏前:“陛下,奴婢在呢!”
庆安帝望着这个陪他一同长大的太监,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心软了:“重新拟旨吧,你就继续替朕守着朕的寝陵,至于赵怀书……”
马东涕泗横流:“陛下,让奴婢陪着您吧!”
庆安帝还是怒视了他一眼:“快去拟旨。”
马东擦着眼泪,“诶”了一声,顾不上被踩住的衣摆,马上去拟旨。
庆安帝看完之后,声音越发轻:“这后世之事朕也不管了……但你记住,等朕…七日之后才可行动!”他狠狠地盯着这位头发已经花白的太监。
马东擦着眼泪连连点头,听着这位他伺候了大半辈子帝王最后的叮嘱。都说他心狠手辣,但马东知道其实这个皇帝打小就心软的很。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太子和关相喊进来吧。”
太子膝行着撞开织金帷幔,明黄常服上擦过殿内的青玉砖,烛光在他额前晃出凌乱的光斑。年轻的储君将脸贴在父亲垂落的指尖,温热的泪水洇湿云纹的袖口。
庆安帝手指动了动,他看着年轻的太子,为帝四十余载,他爱民如子,但身为父亲,父爱却好像并没有给这个幼子多少,他的目光又投向跪在后面一名穿着深色朝服的中年女子身上。
关宁抬头直视这位瞳孔涣散的帝王,片刻后,她行了个大礼,这是一个交接,也是一个承诺。
这位帝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子时的更漏终于滴尽最后一粒金砂。
马东的哭嚎撕破死寂,九重宫阙同时响起丧钟。
———
关宁站在宫门外,指尖攥紧袖口,寒风灌入衣襟,她却浑然不觉。
庆安帝驾崩的消息传来时,她便知道,他们二人中,终究只能活一个。
她用了所有能用的法子,却始终未能改变这个结局。她深知,先帝不会放心他们二人共存于世,她和赵怀书都是改革的推手,但必定有一个得成为旧制度的牺牲品。
宫室内冷得像一座冰窖,没有炭火,没有灯烛,唯有窗棂半掩,风雪无声吹入,带来一丝凉意。
赵怀书静静坐在榻上,见她进来放下书,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许久,他轻轻笑了:“你来了。”
他依旧温润如玉,眉目间沉静如水,仿佛眼前并不是生死诀别,而是寻常一次会晤。
关宁踏进屋内,定定地看着他,他的身子已大不如前,寒气侵骨,消瘦得厉害,她缓步走近,嗓音低哑:“……你瘦了。”
赵怀书伸手,拂去她肩上的雪:“你也是。”
她盯着他,眼底情绪翻涌,许久,才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仿佛只是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可以带你走。”
赵怀书微微一叹,声音依旧温和:“你带得走我,可带不走这世道,也带不走你的理想。”
关宁沉默。
她如何不知?若她执意带他走,便是违背这场改革的初衷,是让所有曾为此付出性命的人白白死去。
她不能,也不该。
赵怀书看着她,目光深邃:“先帝已故,太子初登大宝,前路仍有荆棘。你要活下去,去亲眼见证这一切。”
“你答应我,”赵怀书看着她,语气极轻,“好好走下去。”
他微微笑了,声音轻得像风雪拂过檐角:“总要有人活着走下去,不是吗?”
他们并肩走了二十余年,早已不仅是同道中人,更是彼此灵魂深处唯一的依靠。
“……好。”她嗓音嘶哑,像是被风雪打磨过的刀刃,割得人心疼。
赵怀书目光温柔:“这才是我认识的关太真。”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强行按捺住胸腔翻涌的情绪,缓缓开口:“我后悔了。”
赵怀书一怔:“后悔什么?”
关宁看着他,声音很轻,却仿佛穿透了岁月:“后悔庆安二十一年冬天,没有送你一支红梅。”
赵怀书一愣,随即笑了,目光温柔如雪夜中的灯火:“没关系,今年送也行。”
她看着他,心底忽然生出一抹悲凉的预感。
——他们都知道,今年冬天的红梅尚未开。
希望大家慢慢看下去,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开局不是结局哦~~~
不是BE哦
两个小可怜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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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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