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齐王不仅爱美人,平日里还关心这些?”萧憬眯着眼睛,语气危险。
自进屋起,萧憬头一回称他为“齐王”,话语中含着深意。
可萧悦不知是傻,还是故作无知,全然不懂似的。他亲切地往萧憬碗里夹了些菜,又亲自斟满酒,神色恳切不似作伪。
他求道:“哥,你别为难韩侍郎好不好?当年他也曾扶你登极啊。还有,崇治二十八年,韩侍郎还向先帝进谏,求先帝立你为太子,他是忠心的,他……”
啪!
萧憬摔了筷子,狠狠瞪着他。
“哥,我说错了吗?”萧悦小心翼翼地问。
萧憬刚压下去的火气,又有冒头的趋势。他斜睨着萧悦,一肚子怒火不知道如何发泄。他简直想上去抽他一巴掌,可看见萧悦那双无辜的眼睛时,又觉得下不去手。
“齐王这是在埋怨朕,苛待功臣?”萧憬将方才的家常亲昵态度收起来,声音一沉,冷漠又疏离。
萧悦这时才觉得不妥。他大惊失色,赶紧起身跪下,叩了首。
“哥,是我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
他这时又嘴笨得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萧憬冷哼一声,利落起身,脚步在萧悦身旁停下,半蹲下来。他伸手捏住萧悦的脸,仔细端详了许久,亲眼注视着那双水汪汪的鹿眼中,含着战栗和恐惧。
临了,萧憬也没吭一声,不轻不重地甩开了手。走回屏风前,他拾起了地上的大帽。
云淡风轻道:“齐王得空多去陪陪太后,少出来寻欢作乐。朕回西苑了。”
说罢便顾自出了门。
直到萧憬走后许久,萧悦的身子还在细微发抖。他缓缓撑着地起身,目光看向墙面上隐秘的暗道门。
啪嗒。
暗道门翻转,男人从门后走了出来,急道:“我早说了,不用王爷求情,你怎么……”
韩易之愁容满面,瞧着萧悦心中甚是无奈。
萧悦三两下揪着袍子起身,嘟囔两声,“老师,你没听方才我提起你,我哥生了多大的气?”
他追问道:“你怎么就不上心呢?”
韩易之哼笑了一声,顾自坐在萧憬坐过的地方,毫不在乎。比起自己,他倒是更担心萧悦。以他这个口无遮拦的性子,迟早有一日会万劫不复。
韩易之反问:“王爷,你没听出陛下已经疑心你了吗?”
萧悦愣了一下,坚定道:
“我哥才不会疑心我呢,就算有,那也是不放心我。”
韩易之气滞,登时闭上了嘴,阖上眼皮反思自己七年以来失败的教育。他曾暗自处处与陈谕修作比较,自认为鲜少有才能不及他之处。可今天,他总算知道了。
自己是个失败的老师,教了个不成器的学生。
想当年,太子萧恒陡然病逝,储君之位空悬,这担子,便落在了三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身上。
崇治帝无德无才,放任自流,听信奸臣任春望所言,将三位皇子一齐下派师父教导。他将当年遭受排挤的陈谕修,派给萧憬,将仕途正盛的韩易之,派给萧悦。
那萧憬本就是个痴傻孤儿,却被陈谕修硬生生托举成了帝王,如今摇身一变,威风霸气。
再看眼前这一位……
韩易之缓缓睁眼,那双委屈的大眼直瞪着自己。
师门不幸啊。
他又闭上了眼,眼不见心不烦。
“王爷不必再忧心了,我自有分寸。倒是你,再也别来这等地方了,省的陛下疑心,又要问责于你。”
萧悦有个好哥哥,却没个好师父。
听了这话,谁知萧悦傻笑起来,“我哥是刀子嘴豆腐心,他不高兴就打我一顿,不会真的恨我的。”
……
齐柏将萧憬送回西苑,便回了镇抚司衙门。
鸡飞狗跳了一整日,萧憬的魂儿都快抽空了。他才想起今日的票拟还未批红,便赶着往书房去。今夜是李胜当值,他见到萧憬后大气儿也不敢出,生怕又挑起上午的旧茬儿。
萧憬踏进书房,见桌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问道:“票拟呢?”
李胜觑着眼色回道:“万岁爷,票拟已经批红盖印,送回内阁了。”
萧憬一皱眉,“谁批的?”
自承启元年萧憬登极,便从司礼监收回了批红权,改为由皇帝亲理,只交给掌印太监盖印权,秉笔代为起草诏书等文书杂事。此举意在约束司礼监干政,打压其地位与职权。
他今日事多便没来得及批红,不成想这差事被别人做了。
李胜这下心里乐了,来了精神,幸灾乐祸道:“回万岁爷,是孟韫批的。”
今日他惹了萧憬,现下见孟韫触了霉头,便忙不迭供了他出来,还等着萧憬这急脾气重重发落,让孟韫也吃个瘪。
可萧憬听后只是淡淡“哦”了一声,摆摆手,“罢了,朕也累了,回贞元殿吧。”
眼瞅着萧憬扬长而去的背影,李胜彻底傻了。
同时,一股危机感从内心油然而生。
孟韫,一个半道进来司礼监的奴婢,不知道撞了哪门子大运,自萧憬登极便选进司礼监,没两年竟然就干到秉笔,还挑起了东厂的大梁。如今李胜处处见责于陛下,而这厮却似背后有保命神仙,教李胜怎么不着急上火?
李胜渐渐直起了腰,眼神晦暗不明,翻涌着不知名的波涛。
萧憬披星戴月地往贞元殿赶时,西苑的御道上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他登极后便一直节俭用度,连灯火都裁减不少,此时路上黑漆漆的,只有夜猫子偶尔咕咕叫两嗓子。
这一天在此时终于结束了。
萧憬本应浑身舒畅,放松地回到贞元殿,迫不及待见到那令他熟悉的安全感所在。可独自行走在夜路上时,他却又真正感受到了压力。
背叛,欺瞒,猜忌。这日复一日浸泡在人心诡斗之中,萧憬累了。
长夜漫漫,他却只得踽踽独行。
一路上,萧憬在心中悄悄打了不少算盘,掂量着看见陈谕修的那瞬间,他应该扬起多大弧度的微笑,才不显得脆弱和违和。先生教导他为君要内心沉稳,不可过喜过悲,萧憬登极后便向来坚强,即便再苦再累,也咬着牙不吭一声。
他不想让陈谕修看见过往那个弱小的自己,那个因背叛而一次次跌倒,绝望到发疯的自己。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切筹谋都落了空。
萧憬站在空荡荡的寝殿中,看到的是只有三两个奴婢当值的情形。
屋子里由于无人,甚至还没点起烛火。
一颗欢腾的心霎时沉寂下去了。
紧接着而来的,是一股巨大的悲恸涌上心头。
他就知道陈谕修不会过来,但凡不是他叮嘱过,陈谕修都不愿意来这贞元殿。
萧憬扬起一个淡然的微笑,而后长出一口气,在几个眨眼间功夫,他突然拾起桌上茶盏,狠狠掼向远处。
怒火陡然升腾,那是对这浮生漂泊的怨气,更是对自己的怨气。
“万、万岁爷,您没事儿吧?”一个小太监听见动静,赶紧跑过来。
他瞧见萧憬缓缓转过身,双目猩红,眼角还挂着泪,吓得赶紧跪倒在地,浑身哆嗦不停。
“奴婢来收拾……”小太监发着抖膝行过去,在帝王冷峻的神色中,开始颤颤巍巍地徒手捡那些茶盏碎片。他不知道向来好脾气的陛下,今日为何发这么大火。
萧憬沉默盯着他的背影,突然问:“你怕朕吗?”
小太监一愣。
他手里捧着锋利的碎瓷片,心中转了个念头,斟酌回道:“万岁爷是天子,奴婢是敬服您。”
忽而听闻萧憬低低冷笑两声。
小太监头皮一麻,心知自己说错了话。他刚想说什么挽回,可是晚了一步。
萧憬怒而抬脚一踹,那腿边小凳便直直朝他飞了过去,恰撞在小太监胳膊上,碎瓷片掉了一地,将他的手划出了几道口子。
“狗奴婢,连你也敢骗朕!”萧憬指着他怒骂。
小太监惊恐地瞪着眼,不容多想,哆嗦着手便去掌嘴。
他心知自己大抵是无辜受了牵连,只盼着陛下息怒,但能让陛下息怒的……
“陛下训斥奴婢,臣来的不是时候。”
幽幽一句,屋内止了声。
小太监如蒙大赦,瞅着陈谕修差点掉下眼泪。
萧憬还未平息怒气,听了这话陡然一颤,回首见到了冷眼旁观的陈谕修,一下子,像是让冷水从头浇到了尾。
陈谕修垂在身侧的手上,还握着一对熟悉的宝蓝色金丝刺绣护腕。
萧憬脑子嗡了一声,霎时慌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这一冷静下来,才发觉自己的失控有些荒唐。
陈谕修瞥了萧憬一眼,三两步走来,站在那小太监面前,睨着他血渍与掌印纵横的脸,沉声道:“出去把当值的都叫进来。”
于是那小太监出去将外面几人喊了进来,众人挤在屋里,惶恐万分。
陈谕修平静地站在一侧,将萧憬置于屋子正中,面色毫无波澜。
他语气重了几分,对众人命令道:“跪到你们主子面前。”
萧憬怯怯地瞧了眼陈谕修,不知他要做什么,可终究一声都没敢吭。
陈谕修缓缓走到他身后,握着护腕的那只手,在萧憬的后背上重重推了一把。
萧憬踉跄一下,被推到众人前。此时一群奴婢跪在眼前,他倒觉得有些羞赧,浑身不自在了。
“你们主子今天心情不好,要拿你们撒气,你们便受着吧。”陈谕修冷面无情,淡淡道。
一群小太监见状,大气儿也不敢出,互相瞧了几眼,又低头静默着。
萧憬没了方才摔茶盏、踹凳子时的气势了,神色蔫蔫的,眼角还泛了点红。他悄悄瞥了眼陈谕修,见他似乎铁了心,黑着一张脸站在那儿,刻意不看自己。
他心中明白,先生有心给他难堪。可还是抱着侥幸,后退了几步,悄悄捏住陈谕修的袍袖一角。
可陈谕修却冷不丁抽回了袖子,更疾言厉色道:
“你们主子不愿意动手,你们自己来吧。”
言毕,屋内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巴掌声。
在这一章还是忍不住要说一下。陈阁老和萧憬之间,就是这样的师徒血脉压制,尤其是从前固有的相处模式影响,陈谕修会对萧憬有特别浓烈的管束欲(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夫)。如果爱吃这一口,大胆继续吃!如果觉得有任何不适,一定不要勉强看下去,更重要的是:补药骂我啊!!!(卑微)
他们俩的相处模式在前期就是这样啦,不要觉得萧憬很憋屈很委屈,他享受着呢(bushi)(我在胡说八道什么)!他只是纠结怎么把爱说出口哈哈哈哈哈
一定会有爱吃这一口的宝宝吧(会的吧)(呜呜呜……)(发疯中请忽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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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师生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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