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找到

不是在看穿他跟踪后,带着明显少女愠怒的质问“你为什么跟着我?”

也不是居高临下施舍给他一个眼神,冷冰冰抛出疑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依旧只是一句轻快陈述,她语气似问候似招呼,脸上还挂着温和无害的笑容。

全然不在意他们现在只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忽略他此时此刻扮演的跟踪角色多么不光彩,编造的理由又多么蹩脚。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从认识佟枝起,她便是非常讨人喜欢的性子和长相,从未见她和他人起过争执或脸红。

这样善良而无害的女孩自然也不会随随便便戳穿别人拙劣的谎言。

乖顺,善解人意,这些褒义词汇来形容她从来不会出错。

她拥有细腻柔软的内核,只要稍稍触碰,便能感知到。

即使她现在并不能认出他。

“找到了。”沈谈缓缓抬起眼,漆黑的瞳孔直望向她。

“要一起去吃个饭吗?”佟枝歪着脑袋,揉了下被冷空气自然泛色红红的鼻尖,想了想补充道,“不去也没关系,只是...”

“好。”他没迟疑,说。

便利店暖气打得很足,室内外温差足够大,玻璃门蒙上层白雾。

“叮咚——”感应铃声响起,一侧窗户映出模糊的影。

佟枝忙活了一整天,几乎没吃一顿正经饭,饥饿感是明显的,可真要考虑吃什么却也没有胃口。

她站在角落靠墙的货架前,手里零零碎碎拿了袋巧克力饼干和一盒酸奶,红枣口味。

她漫无目的地打量,舔了下唇,感觉味蕾失效,嘴巴里没什么味道,突然很想嚼点酸酸甜甜的什么。

“话梅...”她目光探寻,喃喃自语道。

找了一圈儿,在零食货架顶端发现了那抹熟悉的蓝绿色包装袋,佟枝踮起脚够了又够,单手不太好借力,指尖始终悬停在了差三四厘米的位置。

沈谈余光瞥见她正努力伸长了手臂,披散的头发顺着滑进米色的格子围巾里,从天花板洒下的淡色光晕衬得她发顶毛茸茸的,这个角度正好能看清那枚可爱的发旋。

“要哪个?”身后侧阴影突然笼罩下来,他不动声色靠过去,抬手越过她耳尖,碎发扫过手腕,蹭得有些发痒。

距离陡然拉近,在他靠近的瞬间,一股气息弥漫过来——像冬日清晨推窗吸入的第一口空气,清冽而冷涩。

佟枝眨了眨眼,只感觉熟悉,却又说不出所以来,只好老老实实指着货架上排回答道:“最上面蓝绿色包装的话梅。”

他抬手轻易取下,递到她手里,指腹无意间擦过她掌心,短暂的肢体接触后,少年指尖被烫到似的蜷了蜷。

他表面如常,手臂遮掩在身后,很轻地用指腹摩挲着触碰的位置。

一直以来,对于相隔数年再次与佟枝重逢这件事,沈谈总觉得自己被单独抽离出来,置身事外,和世界隔了层透明的玻璃罩子。

镜花水月,沤浮泡影。

而此时此刻,沈谈却甚至能清楚感受到,她薄薄的皮肤下,脉搏随着呼吸起伏的规律跳动着。

鲜活,滚烫。

便利店里播放的舒缓情歌戛然而止,寂静空间里,心跳声突然变得很吵。

似本是闷热炎夏,空气黏腻、凝固,压得人快要透不过气来,倏然一场暴雨兜头浇下来,将他整个人淋了个透彻畅快。

尘埃落地,一切于沈谈而言,终于有了实感。

-

佟枝咽下嘴巴里的脆骨丸子,重新捏起一串海带结,抬眼望去,沈谈正站在吧台前等店员小姐姐加热盒饭。

乱糟糟的天气,店里来来往往没几个客人,等待微波炉转好的间隙里,店员小姐姐时不时偷瞄一眼沈谈,和他默默对上后又非常惊恐地移开视线。

佟枝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沈谈从未脱下他的黑色雨衣,现在在室内也不例外。

货架尽头,少年极高,只露出半截线条锋利的下颌,低垂的双眼被帽檐半遮住。

黑色的面料吸收了周围全部的光,不远处玻璃门映出他整个人的轮廓,像一团模糊难辨的影子。

难怪店员小姐姐会露出这种表情。

平心而论,佟枝也觉得沈谈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与其说是怪异,倒不如说是太过于巧合。

短短一天从初遇到现在,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推着她有目的性地偏移,精心规划好的轨迹错综复杂,却殊途同归,最终无一不**裸地指向着——沈谈。

佟枝重新抬了抬眼,猝不及防和他对上视线,遥遥相望,他目光怔怔直望过来。

恍惚间,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来。

一步,两步,三步。

直到阴影遮蔽,桌前探出只骨感瘦削的手,捏着薄薄的塑料饭盒边缘,推过来。

“我不饿,”佟枝摇摇头,“吃点饼干垫垫就可以了。”

她说着小幅度扬了扬手中的酸奶瓶。

“凉。”沈谈情绪依旧没什么起伏,黑眸静静地看着她,置若罔闻,固执维持着原姿势没动。

好像刚刚他能露出那种类似愣怔的神情,只是佟枝的错觉。

佟枝有些无奈的接过饭盒,掀开盖子,恰好是她高中在学校附近便利店最常吃的一款咖喱鱼丸乌冬面。

温热的面下肚,胃里那种痉挛的不适感被抚平了很多。

佟枝放下筷子,偷偷瞥了眼对面,沈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雨衣帽子。

他攥着塑料叉,垂下眼帘,大概是对视线敏感,漆黑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下,手上动作始终不缓不急。

塑料包装袋被人拆开,窸窣作响,搁在桌面。

佟枝咯吱咬着话梅,腮帮子鼓了鼓。

两个人都安安静静没再说话。

等嘴巴里酸酸甜甜的话梅味儿散去,浅色玻璃外淅淅沥沥的雨也适时停了下来。

“要走吗?”佟枝解决掉最后一块饼干,声音还有些含糊,配合着指了指窗外。

沈谈点头,二人起身把桌子上乱七八糟的包装袋收拾起来。

便利店檐下有两条影子,冷色调灯光的罩映下,轮廓边缘模糊糅合在一起,被拉得很长很长。

佟枝把酸奶瓶丢到一侧的垃圾桶,末了拎起伞柄抖了抖伞面上的水珠。

南方湿冷的空气钻过围巾细密编织的针脚,无缝不入,她缩了缩脖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歪着脑袋看过来。

“之前忘了介绍,我叫佟枝,人冬佟,树枝的枝,”她停顿了几秒,像是犹豫了下接着说,“以后有机会的话,还是会遇见的吧。”

半晌,她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哂,沈谈自嘲地撇开视线,漆黑的眼睫在眼睑处投射下菱形阴影,牢牢遮盖住眼底的情绪。

“沈谈。”他良久注视着潮湿地面上的斑驳水痕,“不是有缘分就能有机会。”

冷风掠过,积水映出的倒影支零破碎,像张被揉皱的锡箔纸,又像是一个被无情戳破的秘密,倏地瓦解在冷空气中。

他自兀着说下去,“你应该能看出吧,自始至终是我在制造偶遇。”

佟枝浅色的瞳孔瞪大了些,沈谈猝不及防一记直球打得她措手不及。

和他一贯淡漠理性的表象截然相反。

少年站在这片光域的边缘,左肩沉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让人很难分辨出表情。

佟枝回想起了在商场二层他近乎力竭的呼喊,和那双总是状似不经意躲闪回避的漂亮眼睛。

他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身上又裹挟着哪些不为人知的过去?

如同宜青未知停歇期限的暴雨。

佟枝通通不得而知。

“我有猜到的,”佟枝语气还算轻松,“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感觉你很熟悉,所以防备戒心会放下一些,至于偶遇...也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困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不想说也完全能理解。”

“还有最后一颗。”

眼前白净的掌心摊开,一枚皱巴巴的话梅卧在她掌心。

他目光垂落,声线低沉模糊:“我是鬼。”

“什么...?”佟枝瞳孔骤缩,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下意识反驳的话语堵在喉咙中。

少年沉默不语,手指勾住黑色雨衣的袖口,缓缓向上捋起,在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里,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

他将手臂探出檐外,恰巧有雨滴落下,穿透他的掌心,沿着腕部的血管和青筋蜿蜒而下——所及之处,血肉像是铅笔痕迹被轻易擦除抹去,背后湿漉漉的夜色一寸一寸显露出来。

脑袋“嗡”的一声,佟枝这才后知后觉他一直不离身的雨衣是在遮掩什么,她下意识低头看向地面,空荡荡的,没有影子。

“或者说地缚灵更准确,”他缓缓开口道,“因为某些原因错过了轮回,所以被禁锢在了那里。”

“环宁公寓第五百三十七号。”

环宁公寓是付莹早年置办的房产,也是佟枝在宜青的住所。

数十年来,无人居住,当然也不存在人为生活的痕迹,这些早在佟枝抵达宜青和家政阿姨初次见面时就已经了解。

对于家里早早就搬进一只男鬼,甚至自己在这儿住了两天一丁点儿都没察觉这件事儿,一直到晚上回到家里洗澡的时候佟枝还处于一种相当茫然的状态。

沐浴露在温度适宜的水中化开,佟枝站在花洒下闭上眼睛,耳边一遍又一遍盘旋着晚上沈谈说的话。

“地缚灵不能离开被圈注的房子范围和房屋主人,否则将无法存活,”他声音低沉状似恳求,“我能不能继续生活在这里...我什么都会做,也绝对不会影响打扰你。”

细腻洁白的泡沫顺着水流蜿蜒而下,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着,一圈,两圈,在排水口边缘徘徊犹豫,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就这样平静地接受了鬼魂存在于现实人类世界,甚至鬼对人类而言除了接触到水之后会躯体透明化外,其他也没什么不一样的事实吗?

买一赠一,还多得了位便宜室友。

佟枝用手掬起一小捧水,拍了拍脸颊,妄图让混沌的脑袋清醒一点。

暖色调的光在浴室磨砂玻璃过滤下,柔和的照亮了一方。

十几平的小花园里,冬季吝啬的夺走了多余的生机和颜色,墙角的冬青是唯一的绿意,枯藤缠绕在栅栏上,叶片上凝着霜。

倏然灌木丛簌簌一动,一只黑猫抖了抖脑袋走了出来。除了耳朵边有一簇白毛之外,全身的毛黑得仿佛能吸走光线,唯有一对幽蓝的眼睛闪烁着幽幽的光。

它尾巴尖轻轻一勾,扫过结冰冻僵的枝杈,连带着凋零的叶颤动了下,朝着面前的人走来。

“这破天比躺在棺材板儿里面还冷,”黑猫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喂,进展得很顺利吧!”

沈谈逆光半倚在墙根,对它开口说话这件事熟视无睹,晦暗不明的光恰好隐匿了他的表情,他鼻音很重的“嗯”了一声。

“嘁——”黑猫脖子一昂,小脑袋抬得高高的,夹着尖细嗓子,用肉麻的口气浮夸表演,“还不是对着小姑娘连哄带骗,离开人家就会死的地缚灵...”

沈谈视线淡淡的瞥过来,丝毫没有被拆穿的窘迫,顺着它的话说下去,“是,离开她就会死的地缚灵。”

舞台既然自开幕起就是虚构的,那么不如把剧情演绎至落幕。

“咦~”黑猫浑身的毛竖了起来,小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嫌弃,旋即它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脸傲娇解释道,“我可不是故意跟踪你的喔!谁让你是我签订的契约对象,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我还是甲方呢!”

黑猫没能等到沈谈的回答,下一秒鼻子前凑近一根香喷喷的营养条,沈谈手指捏着另一端,挤出了些喂到它嘴边。

可以看出他心情不错,眉眼间长久淤结的寒意融化了些,狭长的眼尾破天荒染上了笑意。

整个人看起来总算是没那么冷冰冰。

“哼哼,算你还有点儿良心,知道贿赂一下甲方爸爸...”黑猫一边得意洋洋嗦着条儿,小嘴巴依旧啵嘚啵嘚说个不停,“对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黑虎!知道什么是黑虎吗?这整整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谁要叫吱吱这么个娘不唧唧的名儿了?”

下一秒,“吱嘎”一声,院子里的玻璃推拉门被人打开。

刚洗好澡吹完头发的佟枝裹着一件厚厚的浅色珊瑚绒睡衣,从里面探出半个脑袋。

两人一猫就这么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着。

空气仿佛也跟着凝固了几秒。

“你就是吱吱吗?”佟枝三两步走过来,眨了眨眼,蹲下身,有点儿好奇,试探着在它脑袋上揉了揉,“好巧呀,我也叫枝枝。”

她随手扎了个高高的丸子头,稍短些的细碎发丝软趴趴的垂在白韧的脖颈侧,不知道是沐浴露还是洗发水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凑近的时候嗅得到甜丝丝的水果味儿。

长久以来秉承着丧彪猫设的黑·吱·虎一秒破功,非常自觉又乖顺,一脸谄媚地仰起脑袋在佟枝掌心蹭了蹭了,“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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