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要摧毁一切的暴风雨中,年幼的孩子站在血流成河的尸山上,勉励睁开了双眼。
借着闪电的光亮,他终于捕捉到眼前这荒野的轮廓,一步、又一步地朝前走去,来到记忆中开满藤花的地方。
他抬头望去,闪电再次照亮一切时,入眼的却不是什么盛开的花丛,而是成片的残肢,混着血液的泥浆。
雨下得很大,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是站在什么冰冷的瀑布下,只要再向前迈出几步,就能避开水流的冲刷。
可他已经走了很远很远。
犹如龙啸的雷声震耳欲聋,他低头,捂住耳朵,身体因寒冷而发抖,却始终没有因为恐惧蜷缩身体。
这地方还有什么活着的生命吗?
男孩在心里这样想着,如果能找到另一个活着的生命,无论它是一只濒死的飞鸟,或是被压弯了腰的灌木,他都愿意到那里去,和它相依为命。
总比独自走在瀑布般的雨帘中好。
就在这时,不远处出现了新的光。
除了天空中的雷电,这里竟然还有新的光亮。
他诧异地睁大眼睛,卷翘而浓密的睫毛也无法阻拦雨水,他必须不断地眨眼,才能长久地注视前方。
那是一个不断靠近、手执灯笼的人影。
不是飞鸟,不是灌木,不是昆虫,也并非猛兽,而是一个人。
在这样泥泞的路上,他径直前行着,仿佛走在平坦的陆地,手中的灯笼发出暖黄的光,身上有灰色的披风、兜帽,将这人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中。
起初,那盏灯就像是一枚星辰,在雨中飘忽不定,时而被枝桠挡住。
随着不断靠近了,它又变得像是一只萤火虫,在半空悬飞着,闪烁着。
后来,它又成了一捧火,像是在熊熊燃烧,可是风那么大,却无法使火苗摇动,或是有分毫的虚弱。
他看得入了迷,竟然愣愣地站在了原地,一动不动,看着那光亮越来越近,也越来越亮,暖暖的光晕将灰衣的人整个都笼罩。
像是踏着光朝他走来。
到近处时,他才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穿着的,是神父的圣袍,手中拿着的,是以纯净的法力点亮的圣光,那些风和雨都无法弄脏他的衣角,一层朦胧的雾气笼罩在他的身旁,将一切隔绝在外。
在这个血流成河、尸块遍布的地方,在这个到处都是泥污和风雨的地方,将唯一的静谧带来。
像是神祗降临。
“斐伊……”神父走近了,来到了他的身前,缓缓弯腰,单膝跪在了近处,抬头时,露出了那双蓝色的眼眸,
“你就是斐伊,对吗?我来接你回家了。”
啊,是了,我的名字是斐伊……
这时候,男孩终于勉强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他点头应答,视线却再也无法从神父的面庞离开,脑海里一片空白,再也听不到雷雨和暴风的声音,看不到荒野与尸山,闻不到血液的腥气,感觉不到寒冷与黑暗。
只剩下眼前神祗一般的人,还有那双蓝眼睛,里面像是藏着最清澈甜美的溪流,静静淌过最青翠的田野,绕过最芬芳的花间。
这是斐伊见过的,最令他着迷的色彩。
一件干燥、带着香草气息的外衣被神父张开,披在斐伊湿漉漉的身上,将他从雨幕中救出。
一束温暖、带着治愈之光的法术被神父施展,笼罩了斐伊麻木的身体,将他从湿冷中救出。
一只修长、细腻而炙热的手,由神父朝他伸过来,握住斐伊的僵硬的手指,拥抱他被血腥气浸透的灵魂,将他从绝望孤独中救出。
“我的名字是温菲尔德·凡·德怀特,是来自教廷的神父,从今天起,我会带你远离动荡。”
“温菲尔德……”
斐伊抬起手,想要抱住眼前的人,却在瞧见自己满手的脏污时犹豫了。
神父是那么的美,金色的发丝像是阳光,蓝色的眼眸藏着流水,哪怕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也一尘不染,那圣袍一定曾被神明赐福,怎么可以被自己这样的人玷污……
他迟疑着,却无法后退一步,瞧见这样的他,神父却只是给予最温暖慈爱的笑容。
斐伊摇头,痛楚在心脏里蔓延开来。
“我会弄脏您的。”
“你不会的,斐伊,你是最好的孩子。”
有雷电的轰鸣再次响起,斐伊猛地一惊,猛地坐直身体,从梦境中醒来。
和梦中很像,窗外也在下雨,闪电瞬间照亮整个房间,他朝外看去,似乎有雷落在了远处的树林中,劈开了某一刻格外高耸的古树。
他伸长手臂,去够床头的烛台,却失手打翻了旁边的杯子,将其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一缕光从外透过门缝,随着某个脚步声的接近,逐渐变亮,然后响起敲门声。
“斐伊,你还好吗?”
他没能回答,喉咙干燥地像是要烧起来,可是唯一一杯水已经洒了。
斐伊起身,咳嗽了几声,敲门声变得急促起来。
“斐伊,我要进来了。”
房门终于被打开,耀目的光也在斐伊眼前炸裂开来,让他一时间什么也看不分明。
“神父……”
斐伊仰头,注视着手举烛台的温菲尔德,而后就一言不发。
他看起来狼狈极了,冷汗浸湿了发梢和睡衣,脸色也很是苍白,灰色的眼眸里,透着可怜的悲戚。
神父连忙赶过去,放下烛台,然后给了这孩子一个温暖的拥抱。
“又做噩梦了吗?”
噩梦?
不,它应该是美梦才对。
在真正的记忆中,斐伊记得自己当时拉住了神父的手,喊出口的不是温菲尔德,而是‘德怀特神父’这个敬称,然后就被带走了,从未说过什么其它的话语。
这样想着,斐伊却点头了,“是的,我又梦到了那个夜晚。”
温菲尔德从未在人前失去他的从容和风度,此时却看起来有些担忧和无措。
对于斐伊已经长大了这件事,他似乎还没真正习惯起来。
也许他真的没有长大。
被神父这样的视线注视着,斐伊忍不住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就成了他眼中的孩子,而美好而强大的神父,就是孩童的全世界。
而孩童犯的错,总会被原谅的。
一个关于噩梦的谎言,换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神父闭上了眼睛,收拢手臂,
“都过去了。”
听到耳边的轻声安慰时,两人贴得很近。
近到呼吸都拂过皮肤,体温透过了单薄睡衣,近到斐伊只需轻轻低头,就能嗅闻到那一截领口下颈侧的气味,他的手指轻抬,就被温菲尔德的卷曲发梢弄得发痒。
近到他的心底有一团火嗖地燃起,疯狂地夺走他肺部的空气。
斐伊用仅剩的自制力松开手臂,主动远离了这个怀抱。
他毕竟不再是孩童。
空气里弥漫起淡雅的清香,是神父常年祈祷焚香沾染的气味,也是斐伊最喜欢的味道。
光是闻到他,便能挑动起少年最见不得光的遐想,此时多了一个短暂的拥抱,一切都逼近了失控的边缘,痴心妄想开始侵蚀他的理智,让手指都跟着颤栗。
而哪怕是竭力隐忍的这种迹象,落在神父的眼中,也不过是因黑暗与梦魇颤抖。
“你知道我随时都在,只要你需要。”
其它形式的‘需要’呢?
斐伊在心底发问,让毯子遮掩着身体的变化,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只能闭上眼睛,逼迫思绪归于宁静,不去想‘如果温菲尔德愿意接受自己呢’,而是反复提醒自己,‘别让他用陌生厌恶的眼神看你’。
他不曾见过神父用厌恶、怨憎的眼神注视任何人,甚至是那些不断侵袭村庄的魔兽,也不曾被神父诅咒。
若是曾经有过就好了,这样一来,他就能记住那样的视线,并用它时刻帮助自己保持清醒。
偏偏温菲尔德总是宽容而平等地看待一切,哪怕是注视邪恶而残忍的魔兽,也如同看到食肉的山林野兽一般,不曾有更多的偏见,这让他看起来仿佛愿意爱一切,一天天助长滋润着斐伊心底的旖念。
但他是温菲尔德,是远离私情小爱的神父,将一切风险给世人与神明。
斐伊对这点最清楚不过。
“斐伊……”
见他不出声,只沉默地垂着眼,似乎哀戚极了,神父更加担心起来。
斐伊摇头,几乎是苦笑着反问,
“神父,你为何连魔兽那种残忍邪恶的存在,都不肯怨恨憎恶呢?”
你若是也和其它人一样,也许他就不必如此痛苦折磨。
“好孩子,”神父温柔地望着他,像是在接受告解,语气柔缓而充满了耐心与容纳力,“因为我不需要借助那样的情绪,来帮我获得勇气、力量,或是信念,更不会为我带来快乐、安宁或是富足的生活。”
斐伊抬起头,望着耐心开导自己的神父。
他知道,自己需要的答案,并不是这样的,但神父的声音是如此的动听,如同大提琴的低鸣,又像风吹过竖琴,哪怕是轻声阅读最枯燥乏味的经文史书,他也愿意听上一整天。
神父却以为,他是真的听进去了。
“斐伊,你看到很多人对魔兽投以石块与尖刀,他们愤怒,他们憎恨,同时又畏惧惊恐着,这并非他们的选择,而是一种感受,一种无能为力地、不受控制的反应,如果你问他们原因,也许会听到很多回答,但那都并非一切的源头。”
“就像你在夜里惊醒,这并非你的选择,你只是无法继续沉沉睡着,这不怪你。”
斐伊的眼睫颤动,似乎是抓到了什么,眸子里的光重新亮起。
“是这样吗……”
就像我瞧见您的身影,嗅闻到您的气味,碰触到您的身体,然后便产生奢望,无法自拔地眷恋沉迷……这一切,也并非我的选择,只是我无法不去想您、爱您,发疯似地渴求您。
这一切,也不必怪我。
您不会怪我的……
对吗?
想了想还是不存稿了,裸更吧……
不日更,我随便写写,大家随便看看。
顺便:这个文的更新不会影响正经连载日更文的更新和存稿!只在有闲又有心情的时候写!
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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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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