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篱不是不好了。

而是，不行了。

人类寿命有限。

在各方面都不如现代的战国时代，她的衰老不可减缓，又加之最近思虑过重、心情郁结，几方压力加持之下，自然而然就走到生命尽头。

被拖来的玉拉开里屋障子门，目不斜视路过神情各异的犬夜叉父女，身形款款来到散发着腐朽暮气的床榻边。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欣赏日暮篱的脸，就被一只干枯皱皮的手牢牢扯住手腕。

那位苍老的巫女，呼吸浊重短促，浑浊的眼珠死死盯向眼前年轻靓丽的女少女，神情晦涩，嫉妒羡慕等复杂情绪交织，隐隐还带着几分不甘心：“……是你吧？是你做出了那么可怕的事……”

玉垂眸低头。

异于常人的桔梗色瞳仁顺着日暮篱抓着自己的手，一点点朝上挪移，最后，稳稳来到她那张命不久矣的脸。

玉定定看了一会儿，少焉，粲然一笑。

“没错，就是我呢。”

玉转动手腕，轻易挣脱日暮篱的钳锢。

她抬手将垂至胸前的垂发别回耳后，露出白皙莹润的精致侧脸，居高临下，意味深长的目光乜斜而来，笑眯眯承认了。

“虽然我告诉大家，是那群狼妖相信了我的话，才会饶我一命，撤退离开，可实际上，杂毛畜生就是杂毛畜生，不管我是否无辜，他们都准备借着给你出气的名头，杀了我。”

“没办法咯，我只好先下手为强。”

“那位屠村吃人钢牙君，是我杀的；他消失的族人，也是我害的；啊，对了，就连那个刻意被你们抹除的名字，也是我故意让大家重新回想起来的……”

而玉直白的话语，让跟在她身后，准备给她打下手铃瞠目结舌。

她完全没想到，她们之间的恩怨，竟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犬夜叉神色微僵，心虚别开眼。

那时候，他没有去找她。

虽然有村民排斥他靠近的原因在里面，但他确实放任了钢牙带走她的行为……

诸叶脸色不变，怒意喷薄而出：“少含血喷人了！妖狼族的事情，与我们无关！分明是你招惹他们！如果不是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整个村子的人都恐怕会被你连累！”

“哦~”

“原来，你是这样跟他们解释的啊……倒也不是不行。”

玉俯视着那个仿佛受到惊吓，只能躺在榻上发出风箱般沉重喘息的日暮篱，冲她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那么，如果我告诉你，你的身份、地位、朋友，甚至是村民对你的信任，全部都是我故意夺走的。”

“你会怎么样做呢？”

“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一切，却还要宽容大度地原谅我？”

“还是……”

“生气、怨恨、想立刻杀了我，想要让我不得好死，付出应有的代价呢？”

“玉！！”

铃大声制止。

“果然是你！”

诸叶想起母亲曾跟自己说过的话，顿时目眦尽裂，猛地拔刀而出，恨得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肯定也是你诅咒了我母亲吧？……在你来了之后，我母亲她的身体状况就开始渐渐不好了！”

玉浑不在意，轻笑出声：“算是吧。”

任何生灵需要立足之地，来维持自身存在的正当性。

是以，不管是自诩神灵眷属的人类，还是山野间不开化的野兽，都有占地为王的本能。

而在所有的立足之地中，故乡是个非常特殊的地方。

在你出生时，故乡的风雾雨露，就化作滚烫的血液，融入你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而从你挣扎着发出人生第一声啼哭后，你的灵魂拥有了故乡的生机和气息。

自此之后，你对故乡之物的熟稔、亲切、眷恋……由此而生。

无论生离死别，无论贫贱富贵，故乡都是植根于你内心深处的“锚”，也是你灵魂最安心的栖息之所。

任何人都会可以抛弃你、放弃你、伤害你，但故乡不会。

故乡会永远庇护你、保护你、怜惜你。

失去故乡的人，将失去最后的安息之所。

“怪物！”

诸叶出离了愤怒。

她死死盯着那个背对着自己，没有丝毫愧疚的少女，难以言说的恨意一点点啃噬她的心灵，恶言相向，“我母亲说得没错，你这样的怪物，根本不应该存在……”

“为、为什么？”

日暮篱艰难地挥挥手，示意犬夜叉拦住怒火中烧诸叶，免得女儿再次做错事，而她，则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毫无愧疚的少女，茫然的同时，愈发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为什么……你会这么恨我，恨我们一家人？……是因为桔梗吗？”

埋藏心底的名字，再次吐露唇边。

想起她总是拿着桔梗阴阳怪气自己的行为，日暮篱似乎是终于释然了，也想明白了，她怔怔望向玉，眼神愈发复杂，“你是为了帮桔梗复仇，所以，才会……”

“这次不说我是四魂之玉了？”

玉有些好笑，打断她渐渐笃定的话语，“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我依旧记得，桔梗从始至终的的目的，都是彻底埋葬四魂之玉。如果你是四魂之玉，你会为了总是跟自己作对的一生之敌复仇吗？”

“那你为什么……”

“与其在这里质问我，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呢？”

玉垂下白皙的眼睑，桔梗色瞳仁隐约闪着幽暗的神光，语气平静，“我跟你之间，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你反思过吗？”

日暮篱神情一滞。

“我一直在反思。”

玉勾起垂至胸前的长发，捏在指尖缠绕打圈，“为什么……你比我讨厌你，还要讨厌我。”

“就算我是四魂之玉，就算我之前造成了流血和牺牲，可自从我在来到村子里之后，有做过什么人神共弃的恶事吗？……不知道吃了多少人、屠杀了多少村子的钢牙，都能有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为什么我就不行呢？”

日暮张了张嘴。

她试图解释些什么。

然而，生命已如风中残烛的她，喉咙里也只发出了一丝沙哑难懂的气声。

玉长睫低垂，眼神沉默。

说实话，原本她是怀着喜悦的态度，过来见证终焉落下帷幕的，可现在，望着被死亡气息笼罩的日暮篱，她却突然没了兴趣。

……很讨厌。

……跟他们相处越久，就越是无法控制内心幽暗的情绪。

意识到这一点后，玉果断止损，再不想跟他们多说废话，只无情丢下一句，“没救了，等死吧”，扭头就走。

生老病死，非人力可以扭转。

玉刚踏上通往神社的台阶，就听见茅葺房子里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很显然，那个穿越时空，只为了犬夜叉而生的女人，终于死了。

对此，玉毫不意外。

她能撑到自己到来，并跟自己说那么话，都是侥幸。

只是，不等玉感慨更多，就听见身后传来诸叶愤怒的暴呵：“是你！是你害死我母亲！我要杀了你！！”

失去母亲的孩子怒目圆瞪，滚烫的杀意占据她的灵魂，让她无视犬夜叉的阻拦，握着锋利的刀子，径直冲玉毫无防备的后背砍去！

顷刻间——

利刃撕裂撕裂血肉，破开骨头的声音，响彻四周！

“啊——”

“犬夜叉！”

闪灼着逼人寒芒的俱利伽罗丸，带着要将心怀鬼胎的玉斩于刀下的觉悟，在空中挥出凌厉的满圆！

然而，锋利的刀刃并没有如此诸叶预料的那般，落在玉身上，反而莫名其妙劈在了追随而至的犬夜叉身上。

身体几乎无情撕成两半，唇角立时溢出鲜血，殷红的血液也顺着伤口汩汩涌出，洇湿火鼠裘，悄无声息顺着地面蔓延开来

铃惊骇瞪大眼，几乎站不住。

而诸叶更是难以置信望着自己造成的一切。

她慌忙丢开染血的刀子，难以承受眼前这个惨烈事实，踉跄后退，趔趄着摔在地上：“这、这是怎么回事？！”

玉施施然扭过头，目光四下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诸叶苍白失色的小脸上，绯樱般的唇角扬起温柔无害的弧度：“为母报仇？真是你妈的乖女儿。只是，半妖的体质可是很惊人的，你这样轻飘飘的一刀，根本要不了他的命，下次记得，直接砍头。身为半妖，他可没有妖怪丢了脑袋，还能活蹦乱跳的本事。”

正如她所说，即使遭遇重创，犬夜叉也依旧没有大碍。

看着严重，实际上只是皮外伤。

犬夜叉很快从地上爬起来，将不知所措的女儿抱在怀里，艰难咽下喉咙里的血沫：“没事的，诸叶……”

“为什么？！”

感受着父亲怀抱的温度，瑟瑟发抖的诸叶也终于从刚刚的惨烈一幕中回过神，她倏然望向站在台阶的玉，失去母亲的痛苦，以及差点害死父亲的愧疚，让她泪流满面，忍不住向罪魁祸首发出质问，“你为什么要对我们做这么残忍的事？！甚至，就连她的离世，你都要让她走得那么不安？”

“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玉微微一笑：“我见过很多你们绝对无法想象的事物。我见过有人为了从鬼神手里庇护人类，不惜燃烧自己的灵魂，我还见过纯洁的意志奋斗在最后一刻，在无尽星空中闪耀。而这所有这一切，都终将随时间消逝，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

诸叶：“……什、什么意思？”

犬夜叉和铃也是一脸茫然。

“简单来说，就是……”

玉垂眼望着她，“你妈死了，关我屁事。”

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诸叶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暴怒嘶吼：“不准走！你这个该死的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啊啊啊……我会杀了你，我迟早会杀了你！！”

闻言，玉回神社的脚步一顿，扭头望着仿佛要吃人的少女，好脾气回答：“我是你爹，口口口口。”

收到提醒，不能骂人，对未成年有害……

大家知道她是在说什么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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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也没准备让玉整天发飙，但不发飙，只阴阳怪气的话，就感觉有点像泷姬，缺了点玉本身的味道。

就好像真人不搞人偶似的，不太得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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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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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是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