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岁岁问,“你哭了吗?”
闻远稍稍收敛,她情绪已经不太强烈了,除了入戏时刻,几乎对世间万物都漠然。
也唯有此刻。
灯影阑珊,忽然就特别委屈。
为她一个人撑过那么漫长的岁月而委屈。
闻远说:“哭了,然后呢?”
岁岁真听到了反而一愣,心底寻思骗谁呢,这道声音清晰,只带一点平时说话就有的低哑,才不像哭了样子。
如果这是哭,未免也太冷静了。
只是说是这样说,毕竟对方是闻远,岁岁还是意思一下,安慰几句:“哦……”
虽然这么讲有点尴尬,但是正常人就那么几句。
所以岁岁抬胳膊拍了拍她的背,那是个近乎回抱的安抚姿势。
“那你……别哭了。”
闻远觉得胸腔寂静,拥抱好像到了期限,于是闻远松了手,告诉她:“骗你的,我没哭。”
而她确实一滴眼泪都没有,稍红的眼眶早消散了。
岁岁想,就知道。
岁岁领着闻远进门,扯亮灯光的瞬间,说时怪异,忽然听见一声很轻的抱怨。
——“她怎么又来?”
岁岁茫然眨眼:“……嗯?”
这声音又像从未出现过时候陷入安静,只有闻远听见了岁岁的很轻的疑惑,问她:“怎么了?”
岁岁看了看闻远:“你刚刚有说话吗?”
闻远说:“没有。”
虽然这么讲很扯,但岁岁还是照实说了:“我好像听见有人讲话了。”
空气忽然凝结,氛围开始紧张,有人紧张的连呼吸都不敢。
岁岁看着闻远,好像在等一个回复。
闻远冷而淡的眸光忽然往周围漆黑角落里看去,变得阴狠又浓稠,目光似剔骨刃。她什么都没看到,却信岁岁的话。
闻远环视一周,目光漆黑冷淡的再次回到岁岁身上:“她说什么了?”
房间灯光偏暖色,岁岁在这样的色调下温柔的不像话。
“也没说什么,就……”岁岁想了想,摇摇头,“没什么。”
如果这是幻听,对岁岁来说也太尴尬了。所以她没去回答闻远的问题,模棱两可盖过。
闻远坐在沙发上,岁岁去厨房给她倒杯水,出来的时候正巧迎上闻远看她的目光。
这目光真挚,好似横跨时间长河。
岁岁忽然记起第一次在医院的时候,她当时什么都不知道,茫然而无措,像忽然避世已久的沙弥忽然入世。
除了那时候眼带讥讽的柳央,然后就是闻远。
她问坐在病床边上的闻远她们熟吗?
岁岁记得那抹弯着眼睫的笑,很轻很淡,却是她醒来后看见的第一个微笑。
闻远说:“对,我们熟。”
岁岁把玻璃水杯放在闻远面前的茶几上,然后抬眼看着闻远,看了几秒又挪开眼。
——没话讲好尴尬。
闻远也不主动讲话,岁岁也不知道说什么,一时氛围紧张,岁岁不由正襟危坐。
忽然听到有人嗤笑一声。
岁岁:“……”
岁岁波澜不惊的面孔,心底打着横幅似的跳出来一串话——接受生活,接受幻觉,接受自己也许是个神经病的设定。
闻远却没觉得半分不适。事实上,一开始也是岁岁主动。她会主动在暴雨天给闻远撑伞,会给她送感冒药,哪怕有点生气也依然会回头看一眼闻远。
而开始的闻远,什么都不需要做。她身上自带吸引力,无端叫岁岁总一不留神就看向她。
虽然她也是这样的,目光总不留神就在岁岁身上。
不出意外的,岁岁找了个话题:“你……想吃点水果吗?”
“我刚买了桃子,很甜。”
闻远摇头拒绝了。
“要不然……一起看个电影?我刚买了视频VIP。”
闻远还是摇头拒绝了,她目光深藏眷恋,看的岁岁头皮发麻。
那双眼眸远比她所见过的那么多人的眼睛更漆黑,却又朦胧的掩一层雾。
连续两个建议都被闻远拒绝了,岁岁心道——你这不给我把天聊下去的机会啊!这样我还能讲什么?
“那……你喝水。”岁岁已经不抱希望了。
然而闻远照做了。
水是兑好的温开水,闻远捧着杯子喝水,岁岁看她喝水觉得自己什么也不做很干,也捧起了杯子,抿一小口。
——该死,烫了。
岁岁倒嘶气,看着面色平静没有变化的闻远想,还好给她的那杯温度适宜。
只是,夜色已经很深了,客厅的钟哒哒响。
——如果问……她什么时候走会不会不太礼貌?
岁岁眼眸纠结,看着闻远又问不出口。
闻远忽然记起了什么,拿出手机给岁岁转了一笔钱。
当下支付宝的声音响在安静的房间里。
“支付宝收入……元。”
岁岁一下还没听清,慌得去摸手机,打支付宝看到了转账人是闻远。
很大一笔钱,只是居然又是“闻闻宝贝”的备注!
岁岁下意识将手机屏幕侧过一点,又不敢做的太明显,只能寄希望于屏幕反光,闻远看不见。
然而闻远看见了,于是眼眸弧度稍弯,却在岁岁抬眸望过来的瞬间又摆出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岁岁:“为什么给我转钱?”
闻远说:“那是……之前伤害过你的人给的赔偿金。”
还有一点……她对岁岁的。
岁岁诧异“啊”了一声,想不到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她差点忘了。
“那她们……”
“她们未成年,所以惩罚不重。”
岁岁倒没想到她们年龄居然那么小,可仔细想想自己也才二十三而已。
“这件事情……会对她们有影响吗?”
她倒会对这些人心软。
闻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弯唇一笑,眼眸却苦涩。
“可是做错了事情,是需要受到惩罚的,岁岁。”闻远说,“这有时候跟年龄无关。”
她做错了事情,尽管不后悔,却也要受罚。古往今来皆是如此,没道理有人能例外。
话题的深度突然被拔高,知识水平有限的岁岁:“……啊,嗯,有道理。”
岁岁还在兀自深思,想着人果然应该多读点书,却没注意到闻远注视着她的目光。
“你这样就不怪她们了吗?”
这问题问得堪称小心翼翼。岁岁看着闻远眼底的惶然和希冀,忽然觉得好笑。
闻远……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不怪了。”岁岁说,“其实除了刚醒那段时间特别痛……”而且老做奇形怪状的梦、看见奇怪的场景之外,岁岁并没有多余的感觉。
“那时候很不开心…”特别不开心,但是并不全是因为被揍很疼才不开心,还有一部分因为她当时什么都不知道。
无知使人恐惧。
“但是,现在早就不记得当时有多生气了。”
她这样坦然大方。
闻远却记得很清楚,她那一年遇到的岁岁眸光死寂,哪怕瘦骨伶仃,却也想要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都遭报应。
她一字一句含血似的问:“那他们呢?他们会有好的结局吗?”
那样狼狈而又脊骨挺直的岁岁,闻远好久好久不曾见过了。
“而且……你不是帮我了吗?”
岁岁望着闻远真情实感道。
她那时候臭名昭著,网上还有很多人夸那几个揍她的女生的做法大快人心。
因为孤立无援,很痛很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伤害自己的人在笑、好像所有丑恶都不曾出现过的样子高居树梢。
这叫岁岁很不甘,她哪怕啖血食肉也想要那人付出代价,付出比她惨痛百倍的代价,恨不得那人永坠阿鼻,受尽烹煮。
可是闻远帮了她,叫她不那么孤立无援,那种被抛弃、被随意踩进烂泥里的感觉荡然无存。
于是,岁岁笑着说不怪她们。
闻远却想,遥遥惦念若能早点出现就好。她早该守着这个人,看她一步一步走向她喜欢的未来去,而不是到了此刻……被逼无奈之后才有的全部选择。
可惜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眼下这般情景却已经是闻远所能设想到的最好的画面。
时针划过十二点。
岁岁开始犯困,连着打了几个呵欠,困到眼神都朦胧。
“那你……要……”怎么回去?
闻远打断了她的话,突兀的提出:“可以在你这睡一晚吗?”
她有衣服、有洗漱用具在这里,这间小房屋原本也有她的份。
岁岁:“啊,啥?”
瞌睡虫被猛烈入耳的话掀飞,至少少了一半。
闻远眸光却坦然。
第一次在医院,岁岁那时候还好意思想着拒绝,虽然话被打断了,可是如今不知道哪里冒出来奇怪的不忍,叫她光看着那样一双漆黑的眼睛就说不出话。
虽然确实都是女孩子没错啦!
虽然一般情况下,女孩子和女孩子一起睡没关系啦!
但是——
岁岁表情变的难以描述——我是个危险人物!
她记得自己对闻远的“觊觎”,也记得无数时刻,哪怕连她都忘了,却还身体力行证明柳央口中所说的她对闻远的“觊觎”和近乎疯狂的“痴迷”。
闻远说:“可以吗?”
又只有三个字。
岁岁无奈叹气,认了:“可以,不过……”她话题一转,“你要保护好自己。”
梦里的自己会做什么岁岁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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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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