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江寒干巴巴的想——他不信。然后他问闻远:“你信吗?”
“信。”
许是闻远语气一如既往淡薄,江寒那一刻听出堪称无动于衷的情愫。
就好像……她真的只当岁岁是挚友,仅此而已。
然而江寒见过太多,也无可避免的记起每回有岁岁出现的画面,当那个女生收敛全部违心做作的表演,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闻远每每目光降临到她身上,都会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柔软几分。
那对闻远来说属实难得,她眼眸空洞漆黑,如深谷之下的幽泉,有足以吞噬一切的危险。那么别致的温柔是很罕有的。
江寒其实不太明白,倘若……就算,他退一万步来讲,闻远真的对岁岁有几分、十几分不可明说的情愫……
“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这话倒不像一个经纪人会说的,闻远低低回眸,目光从她的小指挪开,看到江寒那张她看着生出皱纹的脸。
闻远眼眸低低觑他,声音冷淡问:“嗯?”
她一下竟然不明白江寒在问什么。
江寒直白道:“为什么不直接跟她说你喜欢她?”
情况至此十分明了,自家艺人喜欢季岁岁。江寒不支持,却也觉得不必把剧情走的如此蜿蜒曲折。
这个问题很新鲜,像是在道她们这些人庸人自扰。
闻远垂眸,无声叹气之后,冷淡的声音混合着情绪,被压的得深沉,抬眸看着江寒。
“……你也许不知道……”
江寒惊心地等到了前半句回复,和以往不爱回答、答复只有两三个字全然不同的句子。
经纪人……不知道的?
江寒胆战心惊的想着——他也许不知道的什么?会不会太严重……被人捏住把柄导致后期爆出来的时候,他怎么都没有办法?
“她从来……从来没说过喜欢我。”
——即使我说过无数次喜欢她,她也从来没有给过我半分关于喜欢的直白回应。
江寒表情变的古怪——这听上去……怎么有点小气?
闻远面无波澜,记起这些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也没多难过的神情,可她知道,如果有心脏,那么这颗心脏会痛。
——岁岁说的是我喜欢她。
闻远心底戳着自己说,“是我喜欢她。”
可惜她情窦初开,坦白自己的身份,第一次献出自己真挚的心脏,说要永远保护一个人,换来的却是极轻极浅、又极尽刻薄的一抹笑。
她那副模样,换来的不过是喜欢爱慕的少女一句——“我如今不需要你的保护了。”
对岁岁来说最阴暗、最破灭、最生不如死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而她也永远不会再经历那些。
岁岁一字一顿,眼瞳明亮,无辜而乖巧的笑着:“你看我像还需要保护的人吗?”
“我有很多……很多很多人的喜欢。”
于是那个岁岁佯装遗憾的说:“你来的,有些晚了。”
只是,她并不在意。
多晚……岁岁都不在意。
她说完话侧身与闻远擦肩而过,面色也如闻远一样平静,只是比如今的闻远温柔许多。
街道落满枯黄的叶片。
岁岁踩碎一片枯叶,声响清脆,像蓬勃而动的心脏被人踩碎。
岁岁只走了两步,甩在身侧的小指被身后追上的人轻轻勾住。
闻远也用小手指勾她,不再像从前那样脾气不好,反而抛弃了什么似的说:“可我不是人,我的喜欢……比他们的,要更好一些。”
可是岁岁没回头,她轻轻挣开手。
闻远记得当时勾她手指算是她活这许久以来唯一的一次拉下脸面。
可惜对方不管。
她冷心冷肺,一点儿都不介意闻远是不是喜欢她,也不在意闻远这个人。
江寒陷入了沉思没有说话。
那句随口气急而提的“恋爱脑”竟然是真的?
江寒心塞心梗,一时百感交集。
闻远想完很多事情,伸手却捏自己当初勾住岁岁指骨的那截小指,关节作响才松了手。
——“以后,不要再让别人知道你的身份了,即使你很爱她,也不要说。”
故事的最后,岁岁还是回了头,她站在落叶簌簌的街角,穿着灰白色的校服,露出内搭的毛针织衫,笑起来很好看。
和闻远曾经看到过的狼狈乌糟而可怜兮兮的脸很不一样。
可闻远知道……那是同一个灵魂。
岁岁没忍心,人间过于凶险,而那是……受她荒诞不甘执念而来的。岁岁偶尔见她深夜来过,在她楼下,抬眸一刻,转瞬便在街角消失时吓过一大跳。
闻远才知道,岁岁看破很多事情。
她是个……聪明的女孩。
车内忽然沉默,半刻钟后稳稳到了场地。
两个人却过了很久才下车。
另一边的岁岁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而在岁岁家楼下,那辆白色汽车里的郝媛媛却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转身发动汽车离开,脑子却哄乱成一团。
那人没骗她,而她也骗不了自己。从那个白头发的女生挑破说“闻远喜欢岁岁”之后,郝媛媛心里就一直堵着。
因为没法否认,那么高不可攀、满身光华的闻远,那个她高高坐在云端、遥不可及的偶像,确确实实喜欢着一个……只能说是没有外面传言那么讨厌的人。
季岁岁确实……比谣言所传的要更讨人喜欢,郝媛媛和她相处这点时间就已经觉得她人确实还不错,也想要真心诚意为岁岁工作。
可是配闻远……不行。
郝媛媛想不明白为什么——纵使喜欢是很奇怪的感情,可是为什么是她?
“你喜欢闻远?”
“我喜欢岁岁。”
“也许……你也有梦想成真的机会呢?”
那个白头发的女生的话像魔咒,一圈一圈似的绕耳。
纵使郝媛媛当时能够义正辞严回复她:“抱歉,我并不擅长成为一个坏人。”
如今也忍不住动摇。
而房间里的岁岁闭眼前模模糊糊看见一团黑影,只是她困到眼皮子黏糊,心大的翻过身就睡着了。
房间钟表哒哒转。
该出现在岁岁梦里的一团影子却没再进入岁岁的梦。
那个一直好像只能出现在镜子里的季岁岁隔着漂起浮尘的空气望着床上胸口有起伏的人,眼底带着十分有把握的光。
她已经发现了。
发现岁岁偶尔……在梦里,或者说在现实中接触到闻远的时候,会触发隐秘的记忆。
那些记忆……总该有岁岁触之便痛的,那么只要岁岁能够记起那些能够让她悲痛欲绝的事情,就会如同几年前那样,在灵魂极度脆弱的状态下被她闪现在窗外的一张鬼脸吓得被占躯壳。
“你说……我能成功吗?”
有人温和而包容,似乎是美好的祝福:“你会成功的。”
岁岁再醒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心心念念等着被触发记忆的灵魂已经生无可恋了。
做梦和不做梦真是玄学。
岁岁却没半分意识,她醒来后脑子昏沉沉的,侧身摸手机,却看见江寒半个多小时前给她发的信息:“关于闻远,你怎么想的?”
问题过于直白,又隐约像个阴谋。
岁岁想不明白这话的真正含义——他难道还在怀疑我对闻远居心不良?
虽然偶尔没什么意识的时候,行为举止和颅中乱思都隐隐约约暴露出她确实对闻远心怀不轨,但是眼下,在她清醒时刻,岁岁觉得她清白无比。
而且方才没做梦,没梦见闻远。
醒来被江寒这么一提,才开始想起闻远。
“闻远老师是位很优秀的演员。”
岁岁认真思索,慎重下手,官方的回答,屏幕那端的江寒麻木的把刚喝了一口的忍住不咳的水吞进肚子里。
“除此之外?”
“……”岁岁词竭,思索良久,眨了几下眼睛,江郎才尽般回复,“是个好人。”
这种时候发什么好人卡?
江寒:“……”
他无奈的抬眼看台上坐在C位的闻远,那个位置顶上是最好的光线,别的演员都言笑晏晏,与主持人进行友善的互动,唯有闻远格格不入,像个误入现场不过只是外貌气质过分出众的路人而已。
江寒忽然记起,那时候车还未停稳,一切尚未准备完毕时,他侧头看着副驾驶的闻远,却只能看见她薄寡似的学着谁的模样勾起唇角。
这笑容其实算是闻远浑然天成的演技。
而江寒却嗅到无边萧条。
这个人好像走在高耸入云的悬崖边,那块绝境生着一朵她欣喜愿为之折腰的花朵,只是花朵离开土壤会死,于是她吊着命、舍生忘死停驻在粉身碎骨的绝境上。
“那么,如果岁岁跟你说了喜欢,你就要跟她在一起?”
江寒以为闻远会很快答应的,然而没有。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桌面的图片像素模糊成一团,几乎是一大片黑色,唯独角落才有一点清光,好像月晖的颜色。
江寒没见过这图片。
那是闻远拍的。
夜里,在漆黑一片,只有一点点月光的房间里,偷拍的……一张谁也看不出来那跟岁岁有关的照片。
照片里的岁岁蜷缩在沙发上,眼眸闭得紧,睡眠不似失忆前那样浅。
她的岁岁,如果无忧无虑长大,应该从一开始就会是这副模样。
可倘若……岁岁不曾遭遇过那些,闻远便不会有幸遇上岁岁。
闻远指尖磨磋屏幕。
因为看上去无关,所以可以明目张胆的揣在身边。
江寒没看出来,只是听见闻远低低说:“不会。”
江寒错愕。
闻远却不甚在意。
在一起什么的……岁岁即使不爱她,也能和她在一起。
只需要闻远表现得脆弱,岁岁就会心软。她这么做过,而岁岁如她所愿,待在她身边。
然而痴人说梦,一次就够了。
——这次能够重来,死在你面前的要是我。
闻远低垂的眼睫漆黑浓稠,目光是江寒从没看懂过的内容。
她很不甘,也不是什么好人,不存在的心脏早该冷硬成铁石心肠。
——彻骨的疼痛,我也要见你痛上那么一痛,否则不信你爱我。
闻远的身份昭然若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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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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