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去摸手机，看见屏幕上来自闻远的信息。

她信息也很冷淡，只有一个问号而已。

岁岁看不懂，也回了个问号去。

再没等到消息。

忽然想看看窗外，念头起的猝不及防，岁岁下了床，扯开窗帘推开窗，出乎意料的看到了路灯下站着的闻远。

她静静站着，一如很多年前一样，像是在岁岁记忆里隽永而深刻的模样。

岁岁心惊于陌生的熟悉感，诧异地看，对上闻远隔着空间望过来的眼眸，那双眼被鸭舌帽的阴影盖住，可是眸光如此清晰。

岁岁又给她发了一个问号，屏幕荧荧的光落在瞳孔里。

闻远只是在路灯下看着岁岁，不动也不说话。

岁岁心尖忽然浮起怪异而古怪的冲动，她想拥抱闻远，尽管眼下画风如同恐怖电影。

如果屋内光线再亮一点，岁岁就能清晰从玻璃上看见……看见在她肩膀边上有另一张脸——不同于岁岁的幼态可爱，反而趋向于瘦骨如柴。

梦里拽着脚踝拖走的少女微微发胖。她曾固执认为，胖是导致她全部悲剧的主要原因。

于是胡岁对瘦很有执念。

闻远看见了那样的岁岁，也看见了企图占据、也曾经真的占据过岁岁身躯的某道灵魂。灵魂站在比她近的位置，时时刻刻用充满占有欲的眼眸望向她的岁岁。

那一年被占据灵魂之前的岁岁——情绪极端崩坏、焦躁而脆弱，于是灵魂得以入侵。

闻远拳心捏了捏，记起了那张笑起来满肚子坏水的脸，季虞面孔纯白干净，剔透冷淡的和天使一样。

却在那一年，用白针刺入岁岁头顶心。

——“你不是不想让她记起一切吗？”

——“我偏要。”

——“她记得你之后，还会如你所愿的那样爱你吗？”

闻远也不知道会不会。

她总觉得会。毕竟没了心脏之后的自己与从前全不一样，没有坏脾气、也从一开始就很珍惜岁岁。

又觉得不会。

她那么没心没肺。

闻远朝岁岁勾勾指尖，言下之意叫她下楼。

岁岁虽然很懵，但念及闻远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于是披了件外套、兜头盖了一顶鸭舌帽，匆忙下楼。

到楼下的时候，闻远已经在大楼门口等着岁岁，楼下保安看着这一幕，全当没看见，自顾自玩起了手机。

岁岁见闻远便笑：“有事吗？”

闻远漆黑的眼眸敛尽冷淡的光华，看着岁岁，眸光一丝不漏全凝聚在岁岁身上。

“没事。”

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岁岁眨了眨眼睛：“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闻远：“……不知道。”

冷淡到令人发指。岁岁虽然很无语，但是好脾气的不跟她一般计较。

闻远从月亮到中天就站在这盏路灯下了，她并不太需要睡眠，随着时间流逝，也许她更需要时间。

只是时间是笔宝贵的财富。

一旦从指尖溜走，就算是神明也无法回溯。

那道灵魂笑了起来，有些坏的跟系统说：“这样的人是追不到自己的喜欢的女孩子的。”

系统应：“嗯。”

他看也是。

看热闹不嫌事大。

岁岁是听不见，可是闻远听见了。于是岁岁眼见闻远脸色更沉，闻远却不得不承认，那道灵魂说得对。

她生性恶劣，恶劣如此，追不到喜欢的女孩太正常了，连喜欢的女孩子对她说的第一句喜欢都是在她强行胁迫下……

闻远思绪忽然断了。

是她忘了，岁月太漫长，兜来转去的几辈子都纠结成乱麻，她记起了岁岁未曾说过喜欢，也从不谈爱。

岁岁迷迷糊糊会习惯性依赖闻远，手臂环住她蹭，即使是已经忘记过一次的从前，却也仅此而已。

那双眼睛，那双沉沉如深海的眼眸里，从来没有半分对她而言算是深爱的情愫。

“你会……”

——你会喜欢、会……爱我吗？

闻远没说完，也不能说完，这话说出口会让她卑微，让她藏的坎坷的情愫暴露得更快，闻远不说。

岁岁眼眸疑惑。

闻远说：“你会去……跟暗恋的人表白吗？”

虽然问题不是原来的问题，可是关心的点没变。

这个问题的跳跃度真的有够大。

岁岁一下子傻眼，脑瓜子嗡了一声还没理解问题：“什么？”

闻远说：“没什么。”

岁岁忽然觉得好笑，眼前的闻远像是一个藏着问题遮遮掩掩却又总忍不住的小孩子。

她听见了问题。

“会吧。”岁岁抬眸思索，看了看湛色如水的碧空，“如果我真的足够喜欢她的话。”

这话算晴天霹雳，骤然劈在闻远心上。

——所以，你不说喜欢和爱我，都是因为……不够喜欢？

闻远眼眸艰涩的转动，一瞬间流出的情绪哀痛到连灵魂状态下的胡岁都觉得悲凉。

只是她没什么同情心，反而还想笑。

闻远恍惚记起岁岁弧度极浅的笑，她态度清淡而理所当然，语气疏离而肯定道：“你会爱上别人的。”

她这样坚定的相信她会爱上别人，不仅仅是因为不信任闻远，更多的还是……她自己对感情近乎漠然的看法。

闻远错觉到心脏跌入深渊，夹杂着风声呼啸。

只是岁岁想了想又摇头，抿唇改了主意：“但我不像是会主动告白的人，所以……大概会默默暗恋吧？”

她一边判断自己，一遍用目光询问闻远。

闻远唇角一挑，似乎是个冷笑，只是她本来一张脸就跟冷漠做了半永久似的，眼下冷笑也不太冷，大约是属于正常人常温的那种微笑状态。

她知道——岁岁是个没良心的。

别说暗恋了，她的心脏、她冷漠滚烫的心脏从不会为任何人失衡。

而她的心跳，那颗长长久久昼夜缓慢、频率冰冷的心脏却不对劲了。

那年高考体检，和岁岁躺在平床上做心电图，她们是同一次序，在两张相近的平床上。

闻远厌恶为人鱼肉的感觉，却也顺着人间的安排来，她看岁岁配合着躺下，于是也躺下，侧目望过去，只见岁岁眼睫闭得紧，乌黑的眼睫很长，会轻颤，侧脸的弧度连鼻尖都柔和，她这样淡而恬静的容颜很容易描画出秀美的特质。

于是心脏狂跳。

闻远分明不是人，分明可以理智拿捏住正常人心跳该有的频率和节奏，偏偏失控了。

医生看着黑色曲线的红网格纸：“是……特别紧张吗？”

岁岁检查结果特别好，耳朵尖，听见了闻远那边的动静，一双眼睛探过来。

隔着重重热闹的很多人，好似情深实在淡漠的眼神望向她。

闻远觉得自己耳尖脸颊立刻滚烫发热，跟医生讲：“我紧张个屁。”

医生对闻远很无奈，岁岁听见却笑了。

笑点奇低，又很奇奇怪怪，不过弯弯眼眸而已，瞳孔中却好似落满光华。

闻远偶尔谣一眼都要出神。

如眼下，岁岁也笑着说，似乎很好奇：“诶诶，不过你暗恋一个人……会主动表白吗？”

闻远冷淡的眼眸从上到下低低扫了岁岁一眼，诠释一句话——你说呢？

岁岁想想就觉得不可能。

“那可难了，万一你暗恋的也不是一个会主动的人，就真的太难了。”

胡岁一愣，若有所思似的看着岁岁。

闻远眼梢微微一滞，看在了确实不主动的岁岁身上。

她说的对。

岁岁看到无言的闻远，不知道为什么笑了起来，明朗温柔，似乎是习惯性的低低给闻远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

闻远鼻尖翕动，嗅到来自岁岁身上发上的气息。

像高中那年，排在队伍中，主席台上是念着演讲稿的老师，台下检查队伍的岁岁穿梭于队伍间，停在无所谓身边，踮脚，伸手替她整理衣领。

风很轻，日光明媚，鼻尖攒动青草的味道。她才发现喜欢的女孩子离她不过一掌之间。她能低低看到眼前少女垂敛下来的眼睫。

有些回忆不能想，想想便痛。

触之不可及最痛。

闻远往后退了一步，岁岁理都理好了，也无所谓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两个人的距离拉开。

岁岁道：“那……再见？”

她最擅长笑着道别。

闻远却不行。

“嗯。”

***

闻远没有通告的时候喜欢一个人独处，近期喜欢找岁岁，可是白天人多，她生的又这样醒目。

而且岁岁有通告。

她本身糊，自然应该再比旁人更努力一些，于是又接了新的网剧，在剧里饰演算是反派的女二角色，每天都往拍摄地跑。

闻远于是又很少见到岁岁。

闻远少出现的场合，季虞就会高调出场，特地过来见了岁岁，路过郝媛媛的时候，淡色的眼眸轻轻剜了她一眼。

她讨厌任何接近岁岁的人。

郝媛媛垂着眼眸，记起那句所谓的“胆小鬼”。

她是。

但是她也是。

谁也没有资格说谁。

季虞见岁岁就笑，尽管岁岁见她十分眼生。

态度与对闻远很不同，到底是记忆加持还是感情加持，季虞也想不明白，只是大约知道岁岁心底，闻远比自己重要一些。

记忆里是把过分凉的尖刀，抵在自己脖颈上，那个人动作很轻，扼住她咽喉的手却揽得很紧。

“你要杀我？”

执刀的是岁岁，岁岁一如既往浅笑：“是。”

她柔软而干净，只是身上衣服沾着血，多是闻远的。

她分明柔软文静，沾染血却诡异得像是叫人人看一眼便怵到心里去的名画。

季虞挑眉，不当真：“为了闻远？”

岁岁没找借口，直白：“算是吧。”

“那还有什么别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