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也算是,为了……我自己。”

季虞不能理解,岁岁也不能理解自己。

岁岁觉得这种事情傻透了,傻子才会可她用锋利的刀尖在季虞脖颈上划出了一道伤口。

血顷刻流下。

岁岁眼梢只一点点惊讶——原来神明也会流血。

不过她想了想闻远,又忽然觉得是自己傻。闻远不是人,而她才从满身是血、没了命的闻远身边过来。

闻远不就都是血吗?

和一个傻子待在一起,她真的傻了很多。

经年累月相伴,冥冥中,闻远于她而言,也许早就不只是高高在上的非人类了。

她会笑、会闹、会发脾气、也会吃醋,打架自己也会挂彩,成绩还总受倒数,努力了用处也不大,还总一门心思期望教自己题目。

那么些难题,岁岁纠结几辈子都落不成第一,她一个从来不学习的神明用功刻苦莫非就可以了吗?

神也分聪明和愚笨。

岁岁在人间算是个笨小孩,闻远在上面算是个笨神。

只是那笨蛋如今孤零零躺在虚无的地方,流了满地的血。

岁岁恍惚记起了满手的黏腻。

上一辈子,即使是岁岁自己死的那年,她也没见过那么多血,那时候她放任血滴滴答落地,根本一眼都没看地上积起的血泊。

如今这些血沾得她衣服上都是。

想想也知道,洗也洗不掉。

岁岁若有似无叹了口气,眸中不乏可惜。

季虞吃痛,不敢置信,她竟然真的……动手了。

“你敢弑神?”

岁岁低眉:“抱歉呢。”

只是眼底毫无抱歉的神色,她平静而冷漠,那一年的交换似乎剥走走了她全部的情绪。

言笑晏晏,她能演,不过是弯弯眼眸弯弯唇角而已;性格温柔,寡淡之人毫无介意,自然温柔。

“其实,我对我的人生已经没有任何期望了,这条命,长或短,就这样了。”

人为什么想长寿。

无非是有了羁绊,割舍不掉,有了贪欲,舍不得而已。

满怀希望的活着,才会有无限生机,才会惜命,才会渴望长长久久的生命。

她倾尽一切换来的不过是梦,是骗局,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再也不要活下去,生生世世受苦。

原本很洒脱。

可是有个傻子。

傻子竟然成了她割舍不掉的存在。

“……不值得,”她低声,很轻很缓的笑,低低哑哑道,“闻远不值得。”

敢不敢弑神?

敢。

一个再没有未来可言的人,弑神弑鬼都不会在乎。

季虞看懵在那。

刀架在她脖子上,那个要杀她的少女眼里心里记着的只有另一个人,记着那个脾气暴躁又很任性的人。

“我不知道能不能杀掉你,阿虞。”

那个女孩子温柔如初,仿佛重来一次的宿命叫她温柔的全无锐利,没有初见时候的那股子厌世厌生。

不过脊骨还是挺得直。

那几年,受苦受难的那几年,被打被揍,被人困在卫生间隔间里,被人冷水淋透,被人摁在犄角嘎达里脱衣服拍照。

每一件事情都没能掰断岁岁的脊骨。

她不弯腰不驼背,不卑躬屈膝、不求饶讨好,她冷着眼看她们每个人。

季虞再回忆下去就要痛了。

不知道能不能杀掉,不还是冲她举起了刀子吗?

她目光挪到眼前笑起来十分真心模样的岁岁身上。

岁岁在对旁边给她递水的工作人员笑,说:“谢谢。”

她在剧组人缘不错,哪怕一开始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背地里叨叨傻逼导演请了个难搞的,默默相处几天就会发现,岁岁并不如传言中一样。

她没那么恶劣,也并不如传说中稍被态度不好点对待都要委屈红眼眶,做出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反而出乎意料的坚强。

更多时间,岁岁戏不好,导演叫停,狠狠骂一顿之后,她才会有一点点难过,眼眶稍红,被骂到揉眼睛,然后抿唇再继续演。

导演是个糙男人,骂起来跟骂天似的,一把老烟嗓又响又破。

每次骂人的时候,现场总有种好像空荡荡的只剩导演骂人声音的特效。

被骂的太惨了,惨到原本看笑话似的人都不忍心,惨到连胡岁都忍不住想揍导演,岁岁也没哭,她只是沉默而安静,看上去兴致很低的钻剧本。

于是主角走向了她。

那是一个漂亮温柔的女生,叫舒颜。

她戳了戳剧本上岁岁的戏份,告诉她这段情绪岁岁感知错误了。

“你爱男主角,那么你看到我的时候就算是笑,也不能那么笑。”

眼里晶晶亮,跟没心没肺似的。

可是岁岁不会吃醋,也不会阴阳怪气的笑。她直来直去,也很少轻易喜欢别人,演不出多喜欢别人的样子。

“你和闻远关系那么好,她都不教你怎么演戏的吗?”

岁岁想了想,“她靠天赋,我这样没有天赋的人,不适合做她的学生。”

天赋流有天赋流的学习和教学方式。岁岁笨,即使闻远要教,她也学不来。

闻远共情能力强而已。

岁岁又忍不住想,共情能力强的人出戏会不会很难。

——她会难过吗?

——她演过那么多悲离合的故事,有没有某一次是出不了戏的?

然而直觉告诉岁岁没有。

闻远冷漠寡淡,心里清楚自己演的都是别人的故事。

只是就算没有,岁岁在某一瞬间心尖跳动的还是名为心疼的情绪。

舒颜好奇:“闻远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话多吗?我跟她一起拍戏的时候,简直要被冻死。”

想了想,岁岁坦白笑道:“很少很少。”

真的很少。

哪怕岁岁都能产生闻远喜欢她的错觉,也无法否认,话真的很少,多数时候,不靠岁岁倔强,根本就是无言而沉默的相处。

这话引起了舒颜的共鸣。

“啊我以为你们关系那么好,她在你面前话应该会多一点的。”

岁岁重复:“真的很少很少。”

偶尔多个一两句都算是烧高香。

“那你们是怎么做朋友的?”

舒颜想过要做朋友,只是开口第一句话就被冷走了。

还有闻远总是冷静而很沉默的“哦”。

问什么都说“哦”,递瓶水说“不用”,圈里人都讲圆滑,只有闻远不太一样。她冷漠而刻板,不圆滑,锐利地像即使丛山坡滚落,也还是满身锐角的石子。

岁岁其实也不知道。

这时候才后知后觉,也许与其他人相比,闻远对她明显上心很多。

于是刚醒时候那段记忆浮现。

分明从每个人口中,都是她狂乱无章地迷恋闻远,为了闻远,可以说是毫无顾忌践踏自己的底线,然而……岁岁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哪里沉而缓慢的跳动,窥探不出情爱。

——怎么好像是她比较……爱我?

不行,不能想。

不能说“爱”。

岁岁想想“爱”这个字眼都要觉得怪异。冷冰冰的闻远说“爱”?

岁岁不敢想不敢想。

只是……

“她之前还要再活泼一点的。”

虽然岁岁不知道,可她仍然能够回答。舒颜神色一愣,岁岁笑了起来,眼瞳明亮,弯成浅浅的一道弧:“她之前话还要再多一些,人还要再不那么高冷一点的。”

那段视频,那个对岁岁笑、在镜头里说“岁岁平安”的闻远真实存在过。

她们之间的话没继续,白的反光的季虞走向了岁岁。

郝媛媛站在不近的地方。即使季虞百般引诱,也没能叫郝媛媛对她嫉妒的岁岁下手。

她好像嫉妒的难受,偶尔看岁岁不顺眼,却又很坚守自己的底线。

她说:“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你对岁岁的想法是怎么样的,只是我想,我大概真的没有办法做一个坏人。”

那个高高仰望而不可攀的人,未来能够陪在她身边的人,就算不是岁岁,也不会是她。

季虞看郝媛媛那张认真的圆脸,嗤笑一声——合着坏人就她一个呗。

岁岁和舒颜靠的近,女孩子之间话题一对头,马上就会产生友谊。

何况是在这个世界里。

那个人带着对岁岁无上的偏爱捏造出了这个世界。

她总能这样轻而易举被接近。

季虞记起了闻远的不甘心。

那几年,她在岁岁身边的时候,岁岁也总会很柔软的对她笑,尽管不怎么真心,闻远还是会很霸道地捂住岁岁的眼睛。

闻远手臂绕过岁岁耳侧,单手就能捂住岁岁的双眼,把人往自己怀里一摁。于是岁岁的后脑勺会抵靠在闻远肩侧脖颈边。

闻远说:“不许看、不许笑。”

岁岁唇角笑意不变,偏偏要看。

其实即使最初,岁岁本身也并不招人讨厌,招人厌恶的是她父母。因为父母的动辄打骂,害得她浑身淤青、伤痕斑斑,水痘留下的印子,也有她父母刻意纵容岁岁挠的因素。

他们想看看,传说中留了疤不会消掉的信息是不是真的。

那些疤痕又丑又深刻。

真的没消。

于是没有父母庇佑、又留了满脸疤、浑身脏兮兮的岁岁,性子冷硬而刻薄,自然会被打被骂,闹到老师面前也是那群讨老师喜欢的干净孩子没错。

错的全是岁岁。

岁岁一颗心脏,被反复折磨丢弃,最终抛光成了琉璃冷情的模样。

季虞不能接受,那样的岁岁为了一个原先看不上她的闻远手持利刃划断她的脖颈。

也不能接受,自己的好友,为了一个凡人,一个永无来生的凡人献出自己长长久久的生命。

她们彼此付出,多么伟大,倒显得她是个坏人。

***

季虞走向岁岁。

“岁岁。”

岁岁看向她:“嗯,季虞,怎么了?”

她还记得她的名字。

“不叫我阿虞吗?”

岁岁想了想,没法翻出之前叫她阿虞的记忆来,只好说:“抱歉啊,我不记得了。”

如今她们不熟,岁岁叫不出。

久违的一章,断更了很不好意思(跪下

不知道讲点什么,就祝大家看文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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