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溺水的消息传了出去,各府问候的帖子便接连送进了公主府,云倾虽常居皇宫,在宫外亦有两个多年密友,安庆侯的嫡长女徐婉,与当朝国舅爷的三孙女盛时音,今日结伴来看她。
两人由冯礼引着,穿过中堂,踏上东侧长廊,一路往云倾的皓心院去。
徐婉年近十七,身姿若柳,容貌明艳,举止亦是端庄秀丽,如水的眸子不经意往旁处一瞥,见西边长廊上,两名高挑瘦削的男子正与她们擦肩而过。
走在前面的人明显身量更高些,眉眼被笼罩在廊外树影的光暗之下,如浓墨重彩细细勾勒,惊艳出尘,虽只着一身简洁劲装,却难掩矜贵,一看便是建康名门的哪位公子。
只是面容有些疲倦,似有病色。
她向来眼力极佳,只这短短几步,流连一眼,便尽数瞧得清楚。
少女心间起了一阵不易察觉的波荡。
她不由加快步子,礼貌问询,“冯伯,对面长廊上那两人是谁,云倾府中怎会有外男?”
冯礼望去,一见这身影便认了出来,自皓心院方位出去的男子,除去小厮,也只有这两人。
“徐小姐误会了,那两人是府中侍卫,奉命值守,方能在府中自由走动。”
侍卫……
竟只是个侍卫,徐婉期待的心扑了个空。
她面上维持着笑意,“原来是这样,我见前面那人步伐不稳,脸色苍白,觉得奇怪,便多嘴两句。”
冯礼恍然,叹道,“那是公主的贴身侍卫,公主此次遇险,他身为贴身侍卫护主不周,受了责罚。”
徐婉只听他是个侍卫身份,后面便已无心再听,身旁盛时音张望两眼,早是不耐,催促着两人快往前去了。
云倾歇在房中,听闻两人来看她,还未见到人,便先听了一道清亮的声音。
“云倾云倾!前几日听祖父说你溺水了,可把我吓坏了,早就想来看你了,可祖父说你要安心静养,不准我来吵你!”
盛时音的祖父乃当朝国舅,已故太后一母同胞的兄长,皇帝早些年制衡士族,削减官爵,盛国舅在皇亲国戚中威望素著,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新政,挂冠而去,早已闲赋在家颐养天年。
盛时音长了云倾一岁,算是云倾的表姐,她幼时常常进宫陪先太后,自小便与云倾玩儿在一处。
云倾从榻上撑起身,她已提裙小跑了进来,芽绿色的衣裙衬得少女愈发雪白清丽,身后匆匆跟着两个小丫鬟。
“快给公主送过去,云倾你瞧瞧,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云倾的精神已较前几日缓过许多,瞧着她打趣,“舅爷爷说得在理。”
后面徐婉款步进来,也笑道,“就是,就你这性子,吵得云倾还怎么歇着。”
盛时音才不理会,“养病本就很无趣了,再闷着,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好?”
她捧着那礼物凑到云倾跟前,挨着她坐下,“云倾你看,都是我爹爹这月去扬州办差带回来的,你不是最爱吃甜食,我特意给你留着呢。”
酸枝礼盒的盒盖掀开,里面十多样小巧精致、色泽诱人的甜口糕点,云倾笑容悄然一僵。
她不忍拂时音的意,含笑捡了一块儿,小口品尝。
徐婉吩咐身后丫鬟,也将她备下的画本送上,三人上次相见,还是在云倾的生辰宴上,现下又是一月过去,便簇拥在一起,边吃糕点边翻看着画本叙话。
两人关切了云倾身子,听她说起那日遭遇,都后怕不已,好在有惊无险。
盛时音奇道,“依你所说,你那贴身侍卫护驾有功,怎么还受了责罚?”
徐婉听她问起,倒是也好奇地瞧了过去。
云倾不知她从何得知,盛时音便将方才所见叙了一遍,末了还道,“瞧着行色匆匆的,像是往府外去了。”
云倾那日传问了膳房,得报那些甜食皆是凌夜所做,便向冯礼问过了他的伤势,听说他伤重,这两日还有所惦念,闻此也有些诧异。
他要去哪儿……
伤都好了吗?
*
公主府外,汤圆雇的马车等候在此。
两人先后登上了车,汤圆只叮嘱车夫驾得稳些,马车便不疾不徐,绕过几条街巷,停在了一座巍然庄重的府邸面前。
凌夜被扶下车,抬首望去,门楣上字迹笔锋遒劲——拓王府。
云倾身份尊贵,又备受圣宠,既无仇敌,若只是无缘无故便要谋害她,除非是活腻了。
那这背后之人便不是冲着云倾来的。
公主要学骑马,身边人拦不住,却不该是这等桀骜暴烈的炽烈马,偏巧出事的枫林,还在逐鹰卫的掌辖之内。
皇帝事后深究,怪罪的会是谁?
既非要利用她的身份,便是想借她去动别的什么人。
凌夜目光冷彻,眼下能帮他查清此事的,只有拓王。
汤圆上前叩响府门。
门口护卫查问过两人身份,得知是公主府侍卫,以为是五公主有话要传,立即前去禀请,将两人领了进去。
萧骋常年在军中领兵,府中走动的多是军中将领,与他如今手下掌管的逐鹰卫将士,整个王府俨然一派肃穆氛围。
凌夜前世极少登门,此时倒有了些亲切。
萧骋行事雷厉,不摆王爷架子,很快来前厅见他。
“参见拓王殿下。”
凌夜被汤圆扶着要单膝见礼,萧骋一步上前托在他手臂,“你有伤在身,不必多礼。”
他与凌夜相对而立,“你伤还未好全,急着来本王府上做什么,是云倾有什么事吗?”
凌夜谢过殿下体恤,又微弱开口,“属下今日来,不是为公主,是为殿下。”
“为本王?”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绵巾,展开四角,银针寒芒凛冽。
“殿下送公主的炽烈马,公主取名凌风,那日在枫林便是骑着凌风出的事,属下前几日去马棚探查,在凌风体内发现了这个。”
萧骋接过细细查看,“你是说,云倾坠马并非意外,而是有人刻意谋害?”
“公主虽学骑马不久,但悟性极高,骑术扎实,不会出此意外。”
他眸光微凝,“与其说是谋害公主,不如说是冲着殿下来的。”
萧骋明白他是何意。
父皇疼爱云倾至极,并未将此事就此揭过,前几日早朝之后,留他审问,将此事迁怒至逐鹰卫,严查了外城布防,言语中甚有收回他兵权之意。
提及云倾学会骑马,得知他竟送了云倾那样一匹烈马,更是将他重重斥责了一顿。
这背后之人,真是好一手醉翁之意。
只是有何暗箭冲着他来便是,何故连累着云倾受苦。
萧骋沉声,“你可还有别的发现。”
凌夜颔首,“是,银针射中凌风不过短瞬之间,属下与公主滚落湖里也是须臾,紧接着逐鹰卫便赶了过来,那动手之人,应是无法在这短时间脱身。”
萧骋眉间微蹙。
“且公主坠马,属下接住了她,本已无事,没想拐角后还有一处隐秘的陡坡,这人定是算准了位置,对枫林地形极为熟悉。”
萧骋已领会他话中之意,“你是说,逐鹰卫里出了奸细。”
凌夜说了如此多,体力已是有些不支,最后建言,“殿下不妨去查查,那日最先发现公主落水的是谁,第一个赶过去的又是谁……”
萧骋听此,颇为意外,贺檀曾向他保证,凌夜身手品性毋庸置疑,此番他也见识过了,没想今日一段推敲,他还有这般敏锐凌厉的心思。
他话锋一转,“你愿不愿来拓王府,随本王做事。”
这话一出,汤圆惊讶地睁圆眼,随萧骋而来的几个心腹将领也随之打量过去。
凌夜同样未曾料想。
他面色苍白,垂眸浅淡一笑,笑中也多少带了些遗憾,“多谢殿下赏识,属下并无建功立业之心,只求安稳顺遂,能跟着五公主已是极好,有负殿下好意。”
萧骋年长他些年岁,已至而立,辗转战场多年,又置身朝局,何尝不知这是一条不归之路,这少年既无此意,他也不会强求。
“既如此,你便好生跟着云倾吧,有你在她身边,本王也放心。”
凌夜应“是”,与他做了一世兄弟,何尝不知他铁血柔情。
见他体虚,萧骋嘱咐他回去仔细养伤,便遣人相送。
再回公主府,已近酉时。
两人下了长廊,要回落月居,需得经过皓心院门前,凌夜路过院门时脚步一顿,终是朝里望了过去。
堂间已燃了明晃的灯烛,轩窗上人影憧憧,应是有许多人围着云倾,在伺候她用晚膳了。
膳房可给她做了甜食?
凌夜才刚冒出这个念头,便觉这问题可笑至极,于众星捧月的五公主而言,他实在是太过无足轻重,低微到不会影响她分毫。
他做的那些个甜食,从不放糖,兴许她早就吃腻了。
也兴许,她就是在责怪他。
府中人尽是如此猜测,他自己也这么认为。
若不然为何直到今日,都没有过问自己一句……
凌夜垂眸转身,只等将伤养好,再去她跟前请罪。
一晃过去了近半月,两人一墙之隔,未再见过一面。
这日傍晚,凌夜又命汤圆在院中耍枪。
汤圆调来公主府一月有余,过得还不如在营里轻松,除去日常差事,只要他夜哥醒着,日日给他布置功课,晨兴夜寐,风雨不论,练不完还会被罚,他的身手可谓突飞猛进。
急雨落了一场又一场,风中已带了些秋意的凉,凌夜一袭素白里衫,腰未束带,一条同色绸带挽在头顶,与垂落的发丝缠绕起一角。
他面上不见旁的情绪,只静立在一旁,口中不时提点几句。
橘灿的晚霞映照在红缨枪头,云倾过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汤圆刺出去的一枪猛地停下,惊慌收回手,跪地行礼,“见过公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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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银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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