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听了这话,惊得欲要拽着缰绳后撤,一只有力手掌托在她臂肘,撑住她身形。
她稍稍侧首,凌夜坚实的臂膀挡在她身后。
云倾短暂前世记忆中,北齐人凶猛彪悍,眼前这人身形健硕,又出手狠辣,她方才对他无礼,难免害怕。
但她很快稳下心神,不能丢了大梁脸面。
“原来是齐国的使臣大人,是我眼拙,冒犯大人了,还请大人勿怪。”
男子听她认出自己乃大齐人,豪爽笑道,“早闻梁国人也擅骑射,没想女子都不甘示弱,不知姑娘此次,可猎到什么好东西了?”
云倾扬唇笑笑,语声复又从容,“大人过奖了,我只是来开开眼界,与我梁国子弟们是不能比的,大人若想见好东西,等午间清点时便能见到了。”
男子见这小姑娘一边示弱,一边给南梁撑场面,眸中便又多了几分探究。
他记住她的样貌,勒马侧身对她道,“好,那等稍后野宴,再与姑娘相见了!”
说完策马而去,只留身后随从去给那斑鹿做上标记。
围猎回来,许多人聚在山脚清点猎物,云倾没去凑热闹,派了江桐去看,自己先回了寝帐,江梧给她打了盆清水,她卸了铠甲,净了脸和手,凌夜又从包袱里给她掏出一盒酸酪。
正合云倾胃口,寝帐里有切成块儿的蜜瓜,她便坐下吃蜜瓜酸酪。
凌夜不好在公主寝帐多逗留,带着江梧退了出来。
他正喂凌风吃草,留意到不远处,一个将领装束的人正望着自己。
凌夜认得这人,是拓王麾下战将,傅钧策。
他朝凌夜打了个手势,凌夜嘱咐江梧守好公主,便朝他走去。
傅钧策尚满二十,一袭戎装铠甲,俊朗眉目冷毅如星,倒映在凌夜深切目光中,越是近身,便愈发清晰,直到走到跟前,已与记忆中的模样交叠重合。
凌夜敛下眸中波动,恭敬拜下行了全礼。
“见过傅将军。”
傅钧策轻蹙起眉。
只回了半礼,低沉的语声道,“凌侍卫,拓王有请。”
萧骋等在帐中,见傅钧策将人带来,开门见山,“本王叫你来是要告诉你,那银针的主人,本王查到了。”
凌夜来不及见礼,“是谁?”
“确实是逐鹰卫出了奸细,本王已按律处置。”
凌夜一听便觉得不对,“背后之人呢?王爷未曾追查吗?”
萧骋就知道他不会就此作罢,依照他那日一番推论,定然知晓此事绝非那么简单。
这奸细若仅仅是要给他找麻烦,在军中生事的机会多之又多,且不易露马脚,可他偏偏还要把云倾搅和进来。
如此便是要闹到御前。
父皇气怒,即便不会降下责罚,至少也要冷落他些时日。
凌夜观他神色,已有猜测,“王爷心中定有所指,甚至已经查出幕后真凶,只是被陛下压下去了,是吗?”
萧骋眼风扫向他。
“陛下留有情面,王爷也甘心吗?”
萧骋听他接连质问,“你被此事牵连,是觉得委屈吗?”
凌夜微怔,随后明白过来,只惋惜般垂眸摇了摇头,“属下只替王爷不值。”
他低着视线,眼尾余光瞥到静立在一旁的钧策。
“王爷今日放人一马,他日,别人未必给您留一条活路。”
他这话太重,令萧骋不禁压了压眉。
背后之人是谁,他们都已心知肚明,今日随行队伍中,常居建康的几位皇子尽数在列,唯独不见三皇子萧瑜的身影。
父皇既已小惩大戒,他也并非锱铢必较之人。
可凌夜,一语道破,如此直言不讳。
萧骋沉声,“你如此敏锐,细想便知父皇顾虑为何。”
凌夜抬眸,果真一点即通,陛下近年削减官职、收拢兵权、垄断盐铁,虽动摇了士族根基,却远不到拔除之时。
显王有一半谢氏血脉,朝中支持拥戴的士族众多,若只因此闲事公开惩处,怕会激起群愤。
世家大族间并非毫无嫌隙,若一一攻破,尚可把握,怕的便是他们拧成一股绳。
凌夜思虑再三,不甘垂下了头。
“你有军籍在身,是贺统领手下的人,这种话,今后休得再说。”
凌夜听他搬出统领来提醒自己,紧抿的唇终是松开,应了声“是”。
萧骋转而又温和几分,“但无论如何,此事还是要多谢你。”
凌夜诧异抬头。
对上这双无比熟悉的英武眉眼,随之松了眉间,“王爷客气了。”
萧骋又问,“云倾可知此事?”
凌夜便将云倾那日所言转告,“公主心性纯挚,只当此事乃世家针对王爷所为,并未联想到旁人。”
如此也在萧骋意料之中,五妹妹尚且年幼,他亦不忍过早摧折,“该如何转告,你当清楚。”
从拓王帐中退出,那头江桐正好回来。
云倾听见他们说话,赶忙跑出来问,“怎么样?可是大梁的人赢了?”
江桐气喘吁吁,一脸懊恼,“咱们这边,秋统领与秦少将军都猎到了不少,比北齐那些个武将都强,但他们那边,那个二皇子高彻是把好手!整个围场,数他箭下的猎物最多。”
云倾遗憾地“啊……”了一声。
江桐喘过气,又道,“他还猎到一只黑熊!”
云倾肩膀一缩。
这个二皇子,可真是个可怕的人……
时辰快到,有小将士过来,请五公主前去用宴。
围场中央摆了两列席座,云倾带人来时,皇帝已经到了,正坐在上首与北齐使臣说话。
云倾只一打眼,便小声惊叫一声,钻到凌夜身后。
几人一头雾水,“公主怎么了?”
云倾拽上他玉带,“你瞧那个北齐二皇子,可是咱们在山林中遇到的人?”
凌夜望去,使团为首那人,身形魁梧,浓眉鹰目,还真是。
“公主怕他?”
云倾心有余悸,“他能猎到黑熊……”
凌夜随口“嘁”道,“猎到黑熊算什么,他若敢欺负公主,属下把他揍成一只熊。”
云倾一愣,被他逗笑了。
她松开手,也不敢再上前去给父皇请安,径直绕到了自己座位后面。
凌夜边走边紧玉带,云倾这习惯可不好……
所幸今日皇室来人不少,云倾的座位靠后,那个二皇子高彻与人把酒言欢,未曾注意到她。
宴席过半,高彻瞧了手下人一眼,那名使节会意,起身上前。
他朝皇帝拱手,“启禀梁国陛下!我等此番前来,除却我齐国陛下备下的礼品之外,我们二殿下也为梁国备了薄礼,得知今日围猎,特意带过来给梁国陛下助兴!”
皇帝听此笑道,“哦?二殿下有心了,不知是什么好物?”
那使节一挥手,便见两名随从抬着把长弓走了上来。
这弓宽约半丈,有近一人高,弓柄是用上等紫衫所制,以牛筋晒干捶打绑成弓弦,坚韧无比,识弓的人一眼便能认出是把好弓。
高彻起身,“梁国陛下,这弓是出自我齐国宫匠之手,我珍藏已久,只是一直未能寻到与它相配之人,今日带过来,便是想请梁国陛下一同见证,将它送给有缘的勇士。”
皇帝略一勾唇,已然明白他此举何意,这弓沉厚,怕是能挽起之人便已不多,他设此一局,分明是想与大梁再比试一场,好寻机再压大梁一头。
皇帝淡声问,“那依二殿下的意思,是怎么个见证法?”
高彻笑道,“在我大齐,勇士都是凭真本事说话!梁国陛下不如叫人设上箭靶,我们借此切磋一场!”
“好!”皇帝既然问了,就没有要退缩的意思,“既然二殿下诚意相送,我大梁的勇士也都打起精神来!朕倒要看看,这把宝弓能落在谁的手上!”
大梁人也都听明白了,高声助威附和。
皇帝语声浑厚,“秋长松、桓尽勉司射!在场所有人等,无论官阶品级,皆可来报!”
秋长松与桓尽勉一同起身领旨。
大梁人心神振奋,都想煞煞那二皇子威风,纷纷前来报名,这桓尽勉便是桓泽的父亲,如今的太国公爷,亦居太师,他身后的桓泽也与父亲请示,写上了名字。
高彻既然敢设这个局,自然也有必胜的人选,派人将名字都报了上去。
秋长松带人设靶,由近到远共设了五个射程,命名为一到五号。
每个射程摆上两只箭靶,按“八”字型排开。
两只五号靶便在最中间,也是离宴席最远的位置。
众人见这阵仗,一个个摩拳擦掌,凌夜坐在云倾身后,对此不甚在意,只默默留意着她,却见她侧过来的眉眼有些低落。
凌夜探身问,“公主不高兴?”
云倾回头瞧他一眼,“我也想要那把弓。”
凌夜未曾料想,“公主也喜欢弓箭?”
云倾认真道,“我瞧着那弓做得甚是漂亮。”
墨绿的漆色浓重发亮,弓臂以金银双色绘了一只展翅凤凰,弓弰还各镶了一颗宝蓝钻石。
确实漂亮……
凌夜也看去,不过不是赏色,而是估摸起这弓的份量。
他又望望那些个箭靶。
云倾只听他凑到耳边,“公主等着,属下给您赢回来。”
再惊讶回头,他已起身朝前去了。
比试开始,桓尽勉身边随从唱名,第一个登场的是大梁抚远老将军的曾孙,年仅十二岁,少年还未上过战场,但身姿挺拔俊秀,已有将门之风,他上前来,给陛下行礼,再转身去拿那把长弓。
才一上手,便暗中一惊,这弓比他想象得还要重上几分。
他搭箭拉弦,稍作犹豫,只指向二号箭靶。
众人心中了然。
少年卯足力气,弓弦只拉到一半,他瞄准射出,远处禁军旗语,二号靶九环。
他年纪小,只想试个身手,行过礼便退了回去。
大梁人知道此局难破,皆严阵以待,高彻那边却是悠闲,接连数个南梁人都徘徊在三四号靶之间,他唇边笑意更深。
唱名喊道,“梁国,拓王麾下主将,傅钧策!”
高彻看去,是一名弱冠之年的将军起身。
南梁的这些个老将,他远在大齐也能逐一细数,对年轻将领才是知之甚少,凝神打量起来。
但在大梁人眼里,傅钧策的名字倒并不陌生。
虽不知晓他是何身世,却知他自小便被拓王收养,由拓王亲自教养长大,后从了军,更追随拓王出生入死,忠心不二,年纪轻轻已坐到主将位置。
他对皇帝行武将礼,起身取过长弓。
箭尾抵上弓弦,站稳姿势,挽弓指向左侧五号。
大梁人都眼前一亮,这可是第一个敢挑战五号之人,他神色坚毅,动作干脆,一箭射出,远处禁军旗语,五号靶七环。
目前居首。
“好——”大梁人起身长呼喝彩,气势大增,皇帝也当即有赏。
傅钧策淡然不惊,俯身谢恩,退回了座位。
高彻朝身后人使个眼色,让人做准备,也觉得这比试有意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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