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夜啼·十三

明怀镜闻言立刻就要站起,颜寻空却抬手示意他坐下,雷定渊紧接着问道:“是因何而死?”

“你看看人家雷承灵,比你稳重多了,”颜寻空两手撑在膝盖上,“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吗。”

得此评价,明怀镜一点也不在意,无所谓道:“我又不要跟他比,两个人里面有一个稳重就够了,另一个只需要能打和会想。”

雷定渊只是看着明怀镜微笑点头,颜寻空扶额,不打算再就此事纠缠下去,随即明怀镜便道:“王夫……王青是怎么死的?据我所知,渡霞山的刑罚不至于如此之重吧?”

那水波又再次在三人周围聚起。

颜寻空道:“她还没有到受刑那一步,方才那修士过来说,王青是在问话途中,突然暴毙的。”

之前还好好的一个人,现下突然死了,问任何一人来都会觉得莫名其妙,雷定渊侧头在明怀镜耳边说了几句,随即二人站起,雷定渊道:“银索真君,我们要去看看王青的尸首。”

虽然两人不明说,但这般姿态已经在告诉颜寻空:立刻动身,这尸首,是必须要看的。

见状,颜寻空也不慌不忙站了起来,抚平衣褶,随后背手先行。

二人跟上前去。

明怀镜和雷定渊心里都清楚,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并不是多管闲事,也不是突发奇想。

两人跟在颜寻空身后五步,明怀镜低声道:“雷定渊,我之前在净水镇时,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前一步我要找颜叔叔,后一步就遇到了王青。”

雷定渊沉声道:“不像是巧合,更像是故意在引我们过去。”

“是,”明怀镜点头认同,“宋平涛在你这里绝对值得信任,那就不是他的问题,但为何会这么巧,净水这一趟,就恰好抓到我们想要的线索了呢?”

渡霞群山起伏环绕,那受戒堂在其中最高的山峰处,行至半山腰时,有霞光万丈,云海缭绕,从山峰最高处倾泻而下,乃“渡霞”之意。

明怀镜伸出手来,便有泛着灵气的云霞绕过指尖。

半响,他抬眼道:“还有一点,我一直有些在意。”

当初王青被束神索困住后,明怀镜说要将她带回渡霞,她抗拒且害怕,为什么?

雷定渊沉吟一番,道:“她不是在害怕渡霞,而是在害怕其他的东西。”

明怀镜颔首:“你也这么想,我认为王青暴毙,也许就是那背后的东西在作祟。”

话至此处,他怔愣了一瞬,灵光闪过,随即缓缓开口:“雷定渊……这样听起来,她更像是一颗弃之无用的废棋。”

在没有看清真相之前,一切都只停留在猜测,但面前云雾翻腾,明怀镜望去,却毫无赏心悦目之感。

似乎有一场巨大的棋盘摆在面前,但现在,却才刚刚显露出一角而已。

谁在主位,谁暗谁明,在最后一子未落定之前,都不可知晓。

耳边掠过清风,远处有鸟啼鸣,雷定渊道:“就是此地了。”

明怀镜回过神来时,面前正立着一高耸入云的通透天然石桥,有光透过。

这石桥下,便是渡霞山受戒堂。

颜寻空早已先行站在殿门外,见二人上来,道:“心里的事,都想清楚了?”

明怀镜沉默不语。

颜寻空也不再问,转身向里走去:“想不通的话,也许是机缘未到,先进来吧。”

受戒堂虽然在群峰之巅,无论是看起来还是听起来都威严无比,但内里却光线通透,只有极少数暗不见天日。

当初受戒堂建起时,颜寻空的意见乃为:多晒太阳身体好。

在场几人的轻功都是一等一的绝佳,若是有意收敛,走路绝不会发出声音。

但在受戒堂,无论如何气沉丹田运转灵力,脚步声都会隐隐回荡在殿中各处,无所遁形。

跟着颜寻空拐过几弯,行至一长廊处,前面有修士在等候,见三人至此,便作揖道:“银索真君,承灵真君,小殿下,青师姐在里面。”

颜寻空摆摆手:“……你们不必叫她师姐了。”

这隔间与通常印象中的牢房并不一样,明怀镜进入时,仍然能看出此地之前干净整洁的模样。

如果没有满地摔碎的碗勺,以及自王青身上流淌出的血的话。

王青的尸首就在房间东边处的墙角里,歪倒着,双目圆睁,还能看出她临死前挣扎的痕迹。

还没等人问,修士便道:“她在这里待了一柱香的时间,期间时常会自言自语,但问她,她却几乎什么都不答。”

明怀镜点头,这倒是很符合王青之前所表现出的性子。

那修士又继续道:“大概在第二柱香时,她便开始毒发,不受控制,哭笑不止,狂吐黑血,口中又一直念念有词,还没等医师赶来,就已经气绝了。”

明怀镜在房中绕了一圈,捻起桌上的血迹:“是怎么个念念有词法?”

那修士迟疑了一番,道:“我记得,似乎说的是‘我知道了,他们都在骗我’……?”

“他们”都在骗我?

雷定渊沉声问道:“‘他们’?你们在问话时,王青有提到过吗?”

修士摇摇头:“完全没有。”

但说到这里,那修士眼神飘忽不定,却看向颜寻空,似乎是在征询什么意见。

颜寻空轻挥衣袖,道:“有什么话想说的,就在这说了吧,这两位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不至于两句话就承受不住。”

修士得了应允,才点点头,随即向明怀镜与雷定渊二人道:“承灵真君,小殿下,还有一事,青师……王青死时,说了句话,要我一定要带给你们二位。”

明怀镜与雷定渊互相一对视,明怀镜颔首:“但说无妨。”

“她让我告诉你们:‘只缘身在此山中’。”

听到这里,明怀镜心下一震,突然生出些不好的感觉来:“我们?这话是对我和承灵真君说的?你确定吗?”

修士十分肯定地点头:“不会有假,还有其他弟子也听到了。”

话末,几人之间诡异地沉默了许久。

直到那修士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颜寻空才终于挥挥手,让他先行离开。

一时之间,房中又只剩下三人。

外面有光透入,能看见在其照拂下数不清的点点尘埃,稍微一动,就会被扰乱方向。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明怀镜还站在原地,雷定渊却走到王青的尸首面前,蹲下来仔细查看了一番,最后又以两指探魂——

随后便见他眉头微蹙。

明怀镜道:“如何?”

雷定渊道:“没有魂魄。”

魂魄消失,与当初曾青的死如出一辙。

这时,明怀镜想起那修士说的,王青死于毒发,于是他又问:“雷定渊,能探出王青身上的是什么毒吗?”

但雷定渊却干脆地否认了:“这毒很少见,我只能探出有毒,却并不得具体指向——不过这件东西,应当拿与银索真君一看。”

话间,雷定渊拿出乾坤袋,从内里拿出一银壶,晃荡中还能听见水声。

“这是在梦饕还未净水之前,我在井中所取的水,净水镇魂魄出现异常,也许就是因为它。”

颜寻空依言接过,两指轻捻一点,便有一股蓝色灵力将水迅速蒸腾而去。

片刻后,他的指尖上只剩一些细腻至极的黑色粉末。

颜寻空放在鼻下轻嗅,随即皱眉道:“有问题的不是水,是这东西。”

他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快步上前捏开王青的嘴,随手边出根银枝轻轻刮了些东西下来,又扯下其侧腰荷包。

那银枝上沾着黑血,颜寻空如法炮制一番后,其中出现了一模一样的黑色粉末。

那荷包中倒是什么都没有,但他凑近闻了闻,最后叹气道:“……作茧自缚。”

东西摆在面前,二人自不必多问,稍微想一想,也能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明怀镜梳理道:“所以,王青当年下山躲藏,途径净水镇,本想在此地安居,但不知为何,‘他们’找上门来,要王青在净水镇的井中下药。”

“王青照做了,但看来她并没想到梦饕会出手护魂,否则那天夜里不会这样慌慌张张地要带梦饕连夜逃走,后来被我们抓到后,带来了渡霞山。”

说到此处,已经再清楚不过,明怀镜豁然开朗:“雷定渊,我说她是一颗弃子,是对的,因为她不能暴露任何事情,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颜寻空坐在一旁沉默着,表情凝重。

半响,雷定渊接道:“不止如此,依照王青毒发时所言,梦饕护魂,极有可能在他们意料之中。”

突然之间,明怀镜感到周遭的空气凝滞了下来,清透的阳光仿若千钧海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的手下意识地死死攥着杯子,用力到骨节发白,努力压制着嗓音:“……王青偷走梦饕下山,是多少年前的事?”

颜寻空沉默半响,才道:“大概两百年前。”

“啪!”

明怀镜手中的杯子应声而碎,血顺着掌心滴落在地。

也就是说,那种奇怪的巧合感不仅是对的,事情发展到现在这般地步,涉及到的范围,恐怕也早已不止明怀镜一人。

而这场局,又到底是从何时,何地,又为何而起?

明怀镜竟然对此毫不知情。

雷定渊默默上前,牵起明怀镜的手,手掌的伤口深可见骨,他便慢慢渡灵气过去,那伤口又在缓慢愈合。

终于,颜寻空打破了这堪称窒息的安静:“这黑色粉末,我解不了,但闻着有草木气,你们拿去空明泽问问白承之,也许能找对地方。”

随后,他顿了顿,又道:“关于上清童子,此人在天界留下的卷轴极少,不常露面,我很久以前与他交过手……此人不详,你们最好不要与他打正面交道。”

出了受戒堂,颜寻空便将二人往山门送。

一路上,无人开口,到了山门,道谢之时,明怀镜才终于道:“颜叔叔,我记得你从前说此身不入因果,但你当年救下宁归意,还保她飞升成神,又何尝不是沾上了因果呢?”

颜寻空回答道:“我只是随心而动,剩下的,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明怀镜颔首,就要同雷定渊一道转过身去,但这时颜寻空却突然上前来,拂去两人肩头上的枯叶,道:“这衣服干净,别让它弄脏了。”

闻言,明怀镜眉头微蹙,但颜寻空已经退回,立定于山门处。

二人并肩前行了几步,再回头时,颜寻空已经不见踪影。

渡霞山山门空空如也,没有守山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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