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自量力

“不许伤他!”

话说出口时,林娴予已跃上戏台,她没有拔刀,只是用刀鞘重重磕在道人的手腕上。

台下哗然一片,林娴予举刀横在山鬼身前,只能看见满场人们惊诧的眼神。

“小姐,这是戏呀!”被她护在身后的山鬼小声道。

“这是戏……”林娴予涨红了脸,差点握不住手里的刀柄,她只觉得自己仿佛不受控制了一样,下意识就冲了出去。

有人扔来花生壳:“要看英雄救美去别处!莫坏了咱们的兴致!”

那饰演山鬼的伶人在她身后发出低笑,他的手拂过她的手背,竟是一片冰凉:“小姐,他们要看的是斩妖除魔的热闹......”

话音未落,林娴予忽然感觉腰间一松,腰上的山鬼钱与玉牌一同坠落,山鬼钱零零散散洒落,而玉牌却摔出一道裂痕。

林娴予盯着地上的碎玉,突然想起师姐的叮嘱:玉牌若碎,便断了门派的庇护。

她忙弯腰拾起玉牌,幸好只是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痕迹,玉牌周身仍有莹光萦绕,想来还是没有大碍。可那山鬼的水袖却悄然扫过她的手臂,林娴予指尖忽然多了枚温热的铜钱,一枚不知道落在何处的山鬼钱,被那戏子捡了回来。

那戏子笑如裂帛,没有理会林娴予在说什么,转身便隐入幕布中,台上台下喧闹一片,惊呼声混着桌椅翻倒声,林娴予被几个壮汉推搡着踉跄下台。

她的掌心还攥着那枚山鬼钱,小小一枚,轻若无物,她想把那枚钱币系回腰间,却发现腰间一轻,小师姐给的荷包已经不翼而飞。

林娴予气急,但哪里还能找到偷她钱包的人的身影呢?人群浩荡,鼎沸的人声如汹涌的潮水,将她的怒斥瞬间吞没。

她踮脚望向四处,只看见无数脑袋,灯笼的光晕落在在人头上,明明灭灭。

林娴予忽然很想哭,但才刚下山,离天月门也不远,好像原路返回也不是不行,可要是因为遇到这种事就跑回去,那就太丢人了。

她想起了“咸鱼下山宝典”。

那本集齐无数师兄师姐下山经验之大全的奇书。

里面或许能有解决的方法。

幸好乾坤袋小偷偷不走,林娴予拿出咸鱼下山宝典,却不想第一条就写着:看好荷包,谨防三只手;第二条:勿与陌路人交言;第三条:即使露宿街头,也应宿于敞亮处,忌荒庙破祠......

林娴予觉得自己看了也白看,只能找个墙角蹲着偷偷哭。

天已渐晚,人群渐渐散去,蹲在墙角抹眼睛,忽然有一醉醺醺的汉子挡在她面前:“小丫头哭什么哭!要饭也去别处,别挡了爷爷的宝地!”

林娴予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许是快一天不吃不喝的缘故,师兄师姐都追求辟谷,讲究不吃不喝得道修仙,她不行,她就要贪恋口腹之欲。

走就走,我不在你这东水镇待了。林娴予恨恨想到,站起身就往城外走去。

郊外荒凉一片,林娴予拖着略虚浮的步伐出城,又行了几里路,忽地看见密密的芦苇荡中,有幽蓝色的磷火冉冉腾起,照亮漫山遍野的野花。

花瓣上凝着夜露,泛着冷冽的光,像无数双窥伺的眼睛,在月光下注视着她。

冥冥之中似被什么牵引着,林娴予走入了芦苇荡中,这里早已荒无人烟,原本的小道已经废弃,长满了青苔杂草,林娴予一直往前走,拨开层层叠叠的芦苇,终于抵达了一座破败的神庙前。

她忽然有种预感,这神庙里有谁在感召着她。

林娴予默默摸了一把腰上那串山鬼钱,小声说道:“山神在上,感谢您赐予我活下来的机会,我会遵守我的承诺,前来接受您的感应。”

她抬腿,跨过那已经塌坯了一半的门槛。院子里杂草丛生,有棵大榕树肆意生长,密密垂髫的枝须压落在屋檐上,搅乱了瓦片的排布。

她走进庙内,却看见蛛网密布,被吃了一半的蝴蝶挂在厚厚的蛛网上。

祭坛上摆满了鎏金的铜杯、铜灯,锈迹斑斑,仿佛寂寞了很久。香炉里的事物也早已燃烬,再剩不下什么,香火凋零。

原本的烛台上积蓄着烛泪与尘灰,屋檐上瓦片凋零,有无数月光顺着屋顶的缝隙倾斜而下,倒显得庙内亮堂堂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尊缺了半张脸的神像,金漆已斑驳剥落,露出底下腐朽的木芯,再看不出原来的造像。

林娴予摸出怀中油纸包,里面是小师姐临走前塞给她的桂花糖包,还带着一点微热的温度。

再抬头,望着神像空洞的眼眶,被信徒抛弃的神明,和被偷了荷包流落荒野的自己,倒也同病相怜了。

“就分你一个吧。”

她轻轻地将糖包放在神像掌心,指尖刚收回,忽有阴风冷冽如刀,卷起院中满地落叶。

林娴予默默回头,只听得院中落叶沙沙,草木在夜风中摇晃,深处似乎有异动。

她死死盯着那一处黑影,连睫毛都不敢颤动。

一双苍白的手突然从身后环过,缠上她脖颈,指尖托住下巴,轻轻抬起,似情人耳语,又似扣住咽喉。

“看什么?”冰冷的呼吸拂过耳垂,冻得林娴予浑身一颤。

她缓缓回头,高台上的残破神像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个男人坐于莲花台上。

月光照拂在他苍白的脸上,照见一个疯狂却又悲伤的笑。

那人的眉骨生得奇秀,眉梢末端突然折戟,看着喜怒无常的模样,睫毛长而细密,却遮不住眼中粼粼的鬼火。他斜睨着眼看他,嘴角微扬,阴柔与邪戾并存,恍惚间叫人分不出是男是女,只觉得皮囊艳骨下藏着修罗。

一种奇异的香气突然浓烈起来,林娴予想挣脱那双禁锢的手,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只能看着那人的脸缓缓贴近。

她看见他颈间那道红线一样的伤痕,只有最锋利的刀刃才能砍出这样利落的痕迹。

“终于有人记得给神上供了。”那个人低声笑道,松开了握着她的手,林娴予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破旧的柱子上。

“晚辈唐突,不知师叔在此,有多打扰,还请师叔不要见怪。”林娴予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思考得最快的时刻,先前在戏台上看的那场提刀人斩鬼的戏码,还有师尊说他也曾有位师兄提着刀下山,这人与山鬼铜钱颇有关联,而自己也在冥冥之中受到了感召来到了这里,那不就说明——

面前这人很有可能就是她当年那个走火入魔的师叔吗?

叫什么来着,好像叫什么澍雨。

林娴予很自信地喊道:“澍雨师叔,晚辈多有打扰,实在失礼,感谢您当时出手相助,才让我留住了一条命。”

对面人的脸色一开始只是有些苍白,在听她说完以后就变得可怖了。

林娴予猛然回想起刚在看的那场戏,明明提刀人才是师叔,那为什么师尊又说那些山鬼钱与师叔有关?那被斩杀的山鬼又是谁?

眼前这个善恶难辨的人又是谁……

那人笑眯眯地动了动手指,林娴予腰间的铜钱便开始颤抖,她下意识伸手去摸,手心一烫,一股钻心的疼。

林娴予缓缓张开手掌,发现掌心被烫出一道烙印,她颤抖地念出烙在掌心的名字:“重融……”

“这才是我的名字,你可要好好牢记。”重融轻笑出声,声音里却带着杀意,他指了指自己脖子上那道红线一样的伤口,“看到这个伤疤了吗?就是你的师叔闻澍雨留下的。”

“你认错了人,但也没有认错主人。”

“你确实该感谢我,感谢我给你留下了山鬼钱,为了捡回你这条命,为了有你有机会拿到那把刀,我已经用尽了我最后的神力。”

月色下的男人长发尽散,可怖至极,玄色衣袍随着他的颤抖滑落至肩头,露出他身上斑驳的伤痕。

“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了,”重融缓缓伸出手,目光落在林娴予的刀上,“把你的那把刀给我——”

他飞扑过来,就要夺刀,林娴予还没有搞清楚情况,但见重融袭来,慌忙绕着柱子躲闪。

庙宇年久失修,两人动作太大,惊得屋顶掉落下许多沙尘,一时间尘灰四起,林娴予比耗子都难抓。重融本就神力亏损,抓不到更气急败坏,狠心拟诀召唤山鬼钱。

林娴予本躲在暗处,腰间山鬼钱又一次剧烈地颤动,她暗道不好,想扔掉这串铜钱,可是掌心刚被烙印下的名字还灼灼地疼着,有鲜血顺着手掌的纹路蜿蜒而下,疼得她差点站不住。

满地尘灰突然消失,重融缓缓踱步至她面前,他面色阴沉,眼中鬼火凌然,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了。

林娴予痛苦地蜷缩在地,甚至没有力气提刀,她死死握住刀柄,心里盘算着怎样给这人致命一击。

重融慢慢靠近,低下了那颗头颅,就是现在,林娴予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砍了他,逃出去,管他是不是救过自己。

她提刀出鞘,寒芒如匹练,直取那人咽喉,在离那道红线一样的伤疤仅剩寸许时,刀锋堪堪停住,重融只用两指就挡住了她的刀尖,他笑得妖异,语气嘲弄:“不自量力。”

[比心]签上了可以继续写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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