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刀太慢了。”重融嘲弄道，“下盘不稳，脚步虚浮，而且你的眼神出卖了你。”
“把这把刀留下，我就放你走。”
重融想要把刀抽走，林娴予却不放手，重融瞪了她一眼，她假装不舍道：“当然可以给你，不过我要先把这把刀收好。”
重融还有些迟疑，他的神力已经所剩无几，再拖下去，他恐怕连对付这个小丫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她继续道：“我打不过你，我只想把刀收好。”
他松了手，林娴予慢慢将刀收回刀鞘，剑身退入一半，突然寒光骤闪，本该入鞘的刀刃突然转向，直取重融眼睛，他下意识抬手阻挡，却发现这次刀速比上一次更快。
没想到这丫头真的把他的话听进去了，重融的指尖沁出一粒血珠，他有些迷茫地看着那一点血色，疼痛于他而言已是身外之物，但他依然厌恶被人伤害的感觉。
“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重融想拟诀催动山鬼钱，却发现今日自己已经透支太多，再没有多余的神力可以使用。
他甚至快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想活的是你吧，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你还是快快回到神台上修养吧。”林娴予好言相劝，可重融只是笑，笑得凄惨，他阴鸷地盯着林娴予，重复道：“把刀给我，我只要你的那把刀。”
林娴予抱着刀不放：“你现在打不过我了。”
重融跌跌撞撞地朝她扑去，林娴予只一个转身便躲开了，看着重融跌倒在那一桌铜灯、铜炉上，摔得满地作响。
“把刀给我，不然你会后悔。”
“把刀给你我才会后悔，这是师尊给我的，我要靠它下山证明我自己。”
重融颓靡地躺倒在一地狼狈中，仰着头，露出那一道红线一样的伤口，不知道为什么，林娴予觉得很悲伤。
她低下头想要把刀收回去，然后赶尽离开这里。
无名的刀刃上粘了一点山鬼的血，血色渐渐褪去，林娴予知道刀在吸食血液，可是刀身有些滚烫，而且越来越烫，仿佛里面尘封的东西就要苏醒。
隐约有细碎的声响从刀里传来，像谁在沉睡中轻轻动了动手指。
那一点血迹彻底消失，刀身爆发出一道强烈的光芒，只见刀纹中缓缓浮出虚影，一个女子模样的人站在中央，目光悲悯，却又森冷如霜。
她轻轻叹道：“怎么是故人的血？真难喝。”
重融听到声响便爬了起来，见那刀灵被自己唤醒，更气急，骂道：“谁和你是故人？你这小孩真不听话，把刀灵唤醒了，这下更毁不了这把刀了！”
林娴予听重融这样说，更大喜，以为这刀灵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那你就放弃这痴心妄想吧。”
可重融的神色破碎，他盯着那刀灵的虚影，却对着林娴予道：“你好像忘记了与我签订契约时说过的话了。”
“你说你会将你的一切奉献给我，你的所有，你的生命。”他的声音骤然急促，像风声呜咽，“我是你的神明，你是我的信徒，我死了，你也一样不能活。”
林娴予后退半步，一副不相信他的表情，重融说完以后就要去撞墙，林娴予连忙阻止他，但依然怀疑他说的话。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落魄的神明呢？
刀灵冷眼旁观着两人，淡淡道：“他说的是真的。”
“你们两人身上有契约，你收了他的铜钱，受了他的庇护，同样也要为你的神明上贡，至于供奉什么，就要看你的神想要什么了。”
林娴予连忙把要撞在墙上的重融拉回来，“别撞！我求求你！”
重融已经没有了先前的从容，破罐破摔道：“我要毁了那把刀，我要找到闻澍雨，然后杀了他！”
林娴予不想死，只能跟着道：“你也说刀灵苏醒了不能再毁刀了，闻澍雨是我师叔，我怎能帮你害他，你换个别的愿望吧！”
重融揪住林娴予的衣领，恨声道：“刀灵还可以再沉睡，只要你历练圆满，她自会再次睡去。”
“我与你师叔有深仇大恨，你是小辈本就无关，你们天月门门人有月魂相通，可以感知周围门人的存在，闻澍雨一定没死，我只需要你帮我在人间找到他。”
“好，我答应你。”林娴予哄着他道，她忽然才想起刀灵听到这些话会不会无语，但她回头，只见刀灵一脸漠然，仿佛毫不关心，“我无所谓，我也巴不得解脱。”
“小孩，你还是先想想自己怎么活下来吧。”明明是关心的话，那刀灵依然保持冷若冰霜的模样，淡漠地望着她。
“好，我答应你们。”林娴予不想再生事端，今夜已经足够混乱，她又重复了一遍，“我答应你们。”
一夜难眠，林娴予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就要上路，不过一晚，她已不是孤身一人，刀还是那把刀，只不过多了个冷脸的刀灵，还捡了一只要死要活的山鬼。
山鬼对她有恩，她也不能趁人之危，何况他们现在命运相连，要想解脱也只能先帮山鬼实现愿望才行。
只是这家伙太可恨，在她手心烙下他的名字，仿佛标记所有物一样，那伤口还躺在她左手手心，她只能涂点小师姐给她的膏药，又凉又痛，幸好她不用左手，不然这只手定然提不了刀了。
还没走几步路，林娴予只听见身后传来什么东西摔倒的声音，她回头，只看见重融趴在地上，一副极其虚弱的样子。
“你又怎么了？总不能让我一个女孩子背着你吧？”
林娴予跑上前去，扶着重融，重融气喘道：“我要血……我要气……要生魂……”
嘀嘀咕咕的，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林娴予找出她的咸鱼下山指南，翻到急救篇开始查阅，见这人面色苍白，额前冒冷汗，眼白过多，书上说有可能是血糖不足之症，批注写吃些甜食便好。
林娴予翻了翻包，发现还剩下最后一个桂花糖宝，狠下心还是递给了重融。
重融眼前一片花白，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只看见一只手在眼前晃荡，腕上浮现着青色的血管。
他伸手抓着林娴予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林娴予吃痛，用尽全力给了重融一巴掌。
重融被打晕在地，林娴予的手腕被咬出了血，她扯下裙摆给自己包扎，腕上伤口不深，可是血没有要止住的意思，反而越流越多，甚至滴落在她的刀上。
刀身腾起青光，那道虚影渐渐凝实。
刀灵又一次出现，昨夜太慌乱，林娴予来不及端详，而今才有机会看清刀灵的打扮，那女子身披一袭素白道袍，墨发高挽，仅用一根枯枝簪固定，几缕碎发垂在耳畔，更衬得脸庞冷若冰霜。阳光之下，眼眸如寒潭般清澈，却不见半点温度，眼尾处一抹淡淡的青色纹路，似是刀纹。
她瞥了眼地上昏迷的重融和手腕流血的林娴予，声音清冷如碎冰相撞：“他是野神，野神没有神格，与世间妖魔鬼怪无异，需要生魂与鲜血，需要杀戮来填饱自己，岂是你区区甜食能解？”
“你忘了他说过的话了吗？他死了，你也会死。”
林娴予捂住不断出血的手：“那怎么办？我现在能杀什么？而且师父说过我不能随意出刀。”
“那些迂腐的家伙，你管他们作甚？”刀灵揶揄道，“上一任主人曾经也像你一样，不过最后……”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没有再说下去。
“提刀问心，只要你的心同意了，那么一切都好说。”刀灵不打算再和她说话，一个转身便消失了。
林娴予望着那空旷之处，又看向一旁晕倒的重融，只能把心一横，提着刀往山林走去。
山林野兽众多，林娴予虽然没打过猎，但抓点鱼和兔子应该不难。
她踩着青苔踏入溪谷，攥着刀柄的手还在渗血，腕间包扎的布条已被浸透，再不快些她怕是也要交代在这。
“就抓只兔子吧……”兔子窝是很好找的，她蹲在野兔窝前，用刀刃缓缓拨开遮掩的枯草，再拟个火诀，点燃了木头扔进去，没一会兔子洞便开始四处冒烟，只需在洞口等待便好。
有一只小野兔窜出了头，林娴予正要落刀，却有一只大野兔突然从洞里蹿出，将幼崽护在身下，通红的眼睛瞪着她。
林娴予忽然下不去手了。
指尖一颤，刀刃当啷落地，其他幼兔们吱呀乱叫着逃开。
母兔却没逃，反而用湿润的舌尖蹭她手背。
她喉咙发紧，一言不发，捡起刀走向了溪边。
她在月光下兜住一尾尺许长的鲫鱼，银鳞腾，映出她眼底一片碎光。
回到重融身边，林娴予沉默地用刀划开鱼腹，鱼子如星泄落，混杂着血腥气。
“选的好鱼。”刀灵再次现身，来到她身边，“三日后，它腹中千枚鱼卵便要化作万千尾鱼苗，但你杀了它，便也杀了它们。”
“你因慈悲不杀一只兔子，却选择杀一条母鱼，同是杀戮，但罪业已经不同。”
“你觉得这是慈悲，其实只不过是权衡，而你好像权衡有误。”
“但这都是遵循你的心做出的选择。”刀灵淡淡道，眼角青灰色的刀纹在月光下粼粼。
“既然已经提刀，便不要犹豫。”
林娴予看着自己手心的血，听见刀灵低声说：“用完刀记得洗干净，我讨厌鱼腥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