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看起来纤细文静的女子,聘聘婷婷,满眼倔强,是郑巧儿。
领头的蛮族人抓住她,将她从桌底拖了出来。他们并不认识薛青鸾,只是若这不是薛青鸾为何会躲在桌底?
郑巧儿一边挣扎一边喊着,“放开我,你们这帮蛮子!”
孙思和郑松年也赶紧冲上前与蛮人扭在一起试图护下郑巧儿。
“这是我女儿巧儿!不是你们要找的什么薛家女!”孙思护在郑巧儿身前,好似一头母狮,身上挨了不知道谁打过来的一拳头也不曾放手。
为首的蛮人往前走了两步,打量着郑巧儿。
只见郑巧儿穿着一件上好的月白色鹤鹿同春织金花绫衫子,外面套着一件白色金边的竹纹花罗比甲,头戴是几朵素色的珍珠绒花,一身算上去造价不菲,足够郑松年这样的人大半年的开销。
“郑巧儿?”
蛮族首领显然是会中原话的,他拽住郑巧儿的手,将她从孙思身后拽出来,“这装扮,是你女儿?”
孙思被两个蛮人按下,红着眼,点头如捣蒜,“您明鉴,她真的是我的女儿巧儿。”
郑巧儿也哭喊着叫“娘”。
蛮人首领细细观察了一圈孙思、郑松年的神情,孙思和郑松年却都微微回避了他的目光。
胡员外不明所以,上前解释,“这确实是郑老的孙女巧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不会错。”
“这副模样是郑老孙女?胡员外你真当我们蛮族的人个个蠢的吗”
蛮族首领显然不信,郑巧儿那身造价不菲的衣服、孙思和郑松年躲闪的神情、一开始刻意的躲藏,无不证明她身份不可能是郑松年孙女那么简单。
孙思都穿着一身麻衣,郑松年穿的也是布衫,一个孙女怎么会浑身绫罗绸缎?
那个首领拔出刀来,刀刃上还有暗红色的没有洗干净的血痕,他指着郑松年,令郑松年不敢再向前一步。
孙思犹在挣扎,按住她的蛮族嫌她不安分,直接卸了她半条胳膊。孙思只觉得钻心的疼疼痛都不要紧,那是,她的女儿。
孙思的唇抖动着,痛到极点的时候,原来话都是说不出来的,那是她女儿,她有些后悔了。
薛郡王是对他们有恩,可那是食君之禄的郡王爷。薛国公是听了郑松年的话才回来,可那是食百姓之奉的国公爷。
他们不过做了该做的,甚至薛国公该做的都没做好,为什么便要她女儿为了薛国公的女儿抵命?
孙思后悔在郑松年说要想办法搭救国公府一家的时候同意;后悔女儿说她有办法的时候,不揍的郑巧儿,让她再也开不了口;她也恨薛青鸾怎么真的就来了他们家。
孙思甚至恨自己,恨三言两语被郑巧儿说动的自己。
院中一瞬间死寂,只有雨声。
郑巧儿冲着郑松年和孙思一笑,随后行了一礼。蛮族人不曾见过中原的王公贵族,更不认识中原的礼仪。只觉得郑巧儿姿势看着娴静优雅得很,说不出的贵气,同蛮族那些豪放飒爽的女子不尽相似。
“郑公,孙姨,你们保护青鸾到此地步,已经足够了。”
“巧儿!?”胡员外彻底明白过来,踉跄着后退半步,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呐呐,“疯子,全都疯了……”
蛮族人越发肯定郑巧儿就是薛青鸾。
柴堆里的薛青鸾和听雨浑身湿透,形容狼狈,咬着唇不能发出一丝声响,她们甚至分不清划过脸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或者是汗水。
她不曾想到郑家竟然会用这样的方法保全她。
蛮族要“薛青鸾”,就给他们一个“薛青鸾”。
可那是郑巧儿,是孙思的女儿,是也曾是一起帮着战士们准备膳食、运送物资的战友。唯一一次锦衣玉食、金银玉帛,竟然是要替自己送死。
薛青鸾忽然想起方才郑巧儿那个愤怒又带着委屈的眼神,郑家从未想过背叛平饶或者薛家。
薛青鸾眼中满是红丝,她许久不曾好好休息了,眼睛疼得厉害,心口又开始一抽一抽的疼。
不,不该是这样的。
那该是怎样的呢?
李宏错了、王炳错了、全都错了。
想要薛戎效仿他们逃离平饶的自己就对么?回来后英雄一时又把自己龟缩府中的薛戎就对么?尽忠守城、实力不济以身殉城的秦破虏对么?
郑松年、胡员外、孙思、郑巧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念头和想法,薛青鸾自负并不愚蠢,却依然错算。
薛青鸾脑袋乱成一团,最终一动不动,死死盯着这一切,口中隐隐传来血腥味,浑然不觉。
郑松年松了一口气,又失去了所有力气,这个原本矍铄的耆老,一瞬间耗光全部精神,好似一截枯败的木头。
“我……对不起你……”
这话是对亲孙女说的,也是对薛青鸾说的。
郑松年说完,猛烈咳嗽起来,那根红木杖也支撑不住他瘦小佝偻的身体。
孙思哭得捶胸顿足,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领主,这人不对。薛国公的女儿怎么会满手茧子?”众人悲戚之际,当日装作胡家随从的那个蛮人翻过郑巧儿的手,对着首领说。
蛮族首领看着郑巧儿那双手盯了许久,郑巧儿使劲要把手收回来,却哪里扭得过蛮族的首领?
那是一双年轻,却带着老茧,甚至手指根略肿的手。
郑巧儿手掌的老茧有些厚度,不是一两个月就可以长出来的。非得常年干着家务才行。至于指根浮肿,则是冬日生了冻疮,此后年年生长的结果。
寻常百姓有这么一双手不稀奇,可薛青鸾乃是薛国公的女儿,再怎么落魄,也东有红罗炭夏有硝冰,绝不会生出冻疮来。
至于老茧,这样的闺秀只多会在指尖有些抚琴、绣花、写字留下的薄茧,怎么会一手老茧?
那蛮族首领一声怒吼,将郑巧儿丢在地上。
“薛青鸾在哪里!不说我杀了她!”
几个蛮族听首领这么说,冲进屋子将郑松年的两个孙子也绑了出来,孩子大人的哭喊混成一片。
胡员外一时反应了过来,连忙挤出一副好脸,口吐流利的蛮语,对着蛮族首领道,“郑老头是这个倔脾气,您大人有大量。我来,我一定让他把薛家那女娃交出来。”
胡员外一边说,一边拼命对着郑松年使眼色。
蛮族人想到他刚刚一直在说那是郑巧儿,加上也不可能真的屠了平饶一城的人。对于能拉拢的胡员外说话,多少可以听进去几分。
郑家孙儿的平安符被拽出来的时候胡乱丢在了地上,郑巧儿方才被推搡在地,满身泥水,身上布满了细小的擦伤。
孙思再也控制不住,不管自己被拧的脱臼的手臂,飞奔过去护在三个孩子面前,“要杀杀了我吧,她是巧儿,是我的孩子。不是什么薛青鸾!”
郑松年深深叹了口气,垂下头,老泪纵横,背好似要被春雨压垮,不肯开口。
蛮族人哪里管那么多?挥刀便要朝孙思落下。
“住手!你们要找的人在这里。”
女子温婉沉静的声音从屋中传来,蛮族人刀锋一顿,孙思半边青丝被斩成齐肩长短,脖子上一道伤口渗出血来。
但凡再深一分,这个四十来岁的老实妇人便要血溅当场。
声音来源是听雪,她出现的一刹那,蛮人心中那些违和感消失了。
是了,这才是国公府小姐该有的样子,温和沉静,举止端方,面若桃花,指若葱根。
她被孙思藏到了房梁之上,又撤了梯子,本想等安全后再放她下来,可事到如今却到了她不得不出来的地步。
蛮人首领听到她的声音对手下的人使了个眼色,便有人寻来梯子将听雪粗鲁的拽了下来。
蛮族首领将听雪打量了一番,同周遭的人说了些什么,大家都点了头。
“我跟你们走,你放了郑公他们。”
听雪模样看起来温和,她常年跟在薛青鸾身边,刻意伪装下气度更同薛青鸾有九成相似,若非郑松年、胡员外等人都认识听雪,怕是所有人都会被她糊弄过去,又何况是蛮族?
听雪上前,取出怀中随身带的金疮药交到孙思手中,轻轻将她扶起来,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道:“多谢,我家姑娘就拜托了。”
“薛姑娘,请吧。”
蛮族哪里容她说那么多?早已有人一左一右挟持着她。
郑松年无力的瘫在地上,依然死死盯着胡员外。胡员外的嘴张了张,最后还是闭上,默认了听雪就是薛青鸾。
他冲着郑松年轻轻点头,跟在蛮族人身后离开了院子。
不知过了多久,薛青鸾一行三人才从各自藏身点出来,也把郑松年的孙儿抱了出来。
除了被听雨点穴后睡着的郑家幼孙,所有人脸色都难看到极点。
薛青鸾几乎用尽所有力气才克制住冲出去救回听雪的冲动。
“我……”
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喉咙痒得厉害,又有些甜。
薛青鸾身体晃了晃,最后看见的是灰暗的天空,和听雪、白术二人惊慌的脸。
前天加班通宵所以没有更,把修的补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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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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